元夕的云中是不眠的。
灯树千光照，明月逐人来。
纪晗烟漫步在朱雀街上，只觉火树银花，星汉璀璨。
忆昔中秋会，鹓鹭同飞盖，携手处，今谁在？
上一次灯会，是新柔与她把臂同游的。
这一次，只剩纪晗烟孤零零一人了。
心下有些感伤。
可她明白，这是无法避免的事。
她想到了自己的未来。
卫明契。
她即将嫁与卫明契为妻。
为她备寒衣，为她红袖添香，为她洗手作羹汤……
圣旨还张贴在闹市门口。
在贵戚朝官乃至云中百姓的眼里，她已经被打上卫明契的烙印了吧。
虽然她讨厌这种从属的关系，但她无法否认，这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她想到了以后旁人会如何谈论她。
是堂堂的永徽公主之妃，还是卫明契的小妻子？
她不是愚不可及，新柔对她态度的变化，纪晗烟一清二楚。
偶尔在她们交谈之时，新柔自以为隐晦的，热切的灼灼目光，她其实都能感受到。
她想，也许是对从小到大的玩伴的好感。
新柔对自己青梅的变化产生好奇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可是一旨诏书传来，她不能再像之前一样掩耳盗铃了。
难道要让她视而不见，欺骗自己还能回到从前吗？
如此做法，不仅是对自己的不负责，更是对新柔毫无保留的伤害。
当时她在回信里说，“敬申寸悃，勿劳赐复。”
没料到一语成谶。
本是她的无心之言，如今看来竟是最好的答复了。
……
游人如织。
有几个孩子手持着烟花，相互嬉戏打闹着，不知不觉朝纪晗烟这儿跑过来，被左右的侍卫拦住了。
他们好奇地看着少女。
从他们来的方向又走出了几位男女，大概是孩童的父母，见到这副场景，赶紧跑过来道歉。
他们头也不敢抬起来，言语更是低声下气。
纪晗烟并不觉得他们有何过错，也不明白他们为何要道歉。
但见他们身上的粗衣麻布，应该只是普通的人家，她大概了解了。
她解释了一二，又再三说明自己并未生气，他们才如蒙大赦，带着孩子匆匆离开了。
刚才的动静似乎惹了不少人注意。
纪晗烟环顾四周，发现有不少小姐都在盯着她。
她们有的只是悄悄地看几眼，就撇过头去羞红了脸。
更多的是毫无遮掩，放肆地从少女的小脸扫视到绣鞋。
她们身姿窈窕，本是动人的面容，视线却污浊不堪，饱含**裸的欲望与恶意。
纪晗烟皱了皱秀眉，她嫌恶地回望过去，反而助长了她们的气焰。
她只好拿起自己的团扇，遮在唇红齿白的玉颜之前，走远了才摆脱了她们的纠缠。
举着扇子久了，纤细的手腕都酸麻一片，她预备打道回府了，正巧路过了一个卖面具的小摊。
“小姐看中了哪个？”
这摊上面具样式繁多，有狸花猫，短尾兔，古时名臣良将，还有青面獠牙的恶鬼。
“就这个罢。”
她指着那个恶鬼面具。
“好嘞。”小贩殷勤地给她取下来。
“二十文钱。”
旁边的侍卫自觉地付钱了。
顶着这样的装饰，纪晗烟发觉周围的视线少多了。
因着有雪披御寒，她里头一袭软娟的云袖青袄并不算厚重，衬得腰身纤细多娇，这样娇软的身子，却戴着魑魅魍魉的面具，别人只当哪家小小姐闹了孩子气，一笑而置之。
她总算能舒坦地游玩了。
外面的东西比不上府里的雅致，但有的小玩意儿的确别具匠心。
就如纪晗烟刚经过的小摊，卖的是稻杆扎的蚱蜢和蛐蛐，按着蚱蜢的尾巴，能一蹦三尺高。
还有的卖木制的鸟雀，内里极尽技巧，放在手心，无风自起，好一会儿才落地。
而她现在看的，则是一些小饰物。
都是些女子的颈环手链，但奇的是能发出莹莹的微光。
摊主说这是产自漳海的夜明珠，乃是鲛人的眼泪凝就而成。
纪晗烟不置可否，这哪是什么夜明珠，她的嫁妆就有几颗，不说外观，光芒比这可是亮了不止一成。
她估摸着应该是矿洞里的某些奇石。
她打量着，发现居中的一个手链品相还不错，色泽也干净通透，是舒服的蓝靛。
“这个价钱几何？”
“小姐可真是好眼光，这是小店的镇店之宝，只要三贯钱。”
好贵。
虽然她不缺这三贯钱，但买下来大概是不值的。
这些日子陈氏真把她教导成了个主母的模样，凡事都要精打细算了。
“店家，这手链我要了。”
纪晗烟还在纠结之中，凭空却插入一句话来。
她转头看去，是位身姿婀娜的千金，巧的是，这位也戴着面具，只不过是兔子形制的。
少女可不虚，她福了福身，把礼数先尽了。
“这位姐姐可知，诸事都讲究个先来后到，手链是小女子先着眼的，姐姐横刀夺爱，未免少调失教。”
只是她把话说的这么明白了，小姐却视若无睹。
店家已经把手环包好了，看着她们左右为难。
纪晗烟正要过去取，那女子仗着身高臂长，三步作两步跨过来，直接把包着帕子的手链攥在手里。
少女最讨厌这种蛮狠无理的人了。
她可不怕旁人说她仗势欺人，带着几个侍卫就走过去理论。
那小姐只是立在那儿，背后是阑珊的灯火。
也许是高挑的身子，让她显得略微单薄，面具下脖颈的肌肤白的如同脂玉，纪晗烟见了，竟荒唐地生出自己才是施暴者的想法。
随着她的接近，纪晗烟闻到一阵清冽的冷香。
即使在这春寒料峭的正月，在寒气中也显得淡雅而芬芳。
纪晗烟睁大了杏目。
这样独特而醒目的香气，她知道只专属于一个人。
那小姐从宽大的云袖里探出手来，她捏着兔子面具的下端，一把揭了开来。
那是洛水惊鸿的神女，姑射山巅的仙子，蒹葭河畔的伊人，婵娟折桂的太阴。
顾盼神飞，文彩精华，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却不是卫明契，还能有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