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桂宫，地上星汉。
青衣河贯穿云中，是漴江的一条支脉。
此刻河上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让人不由得畅想到天穹的银河。
人们在灯上写下寄语，花灯带着美好的祝愿，顺着青衣河汇漴大江，最终抵达茫茫的大海。
尽管能做到这一点的终究只是极少数。
更多的河灯，都被小小的浪花打翻了，然后沾湿，沉入铺着沙砾的河底。
可人们还是乐此不疲。
没有祈望，日子未免太过索然无味了。
河堤上游人往来不绝。
它迎来了两位特殊的客人。
是两个女子。
高一些的那位，雪披下衣袂翻飞，在忽明忽暗的灯火映照下，时而清冷，时而婉约，像广寒宫阙的仙娥，又似江南巷陌的亭兰。
娇小一些的那位，纤细而娇弱，顾盼神飞之间，含情凝涕之容，我见犹怜之姿，楚楚动人之情，三春桃花之妍，九秋清菊之丽。
恍惚间，璀璨的河灯都因她们的玉颜而暗淡了。
只是不知她们是何关系。
围观的男女暗暗猜测。
这对璧人并肩而行，但不是紧紧相依，隐约间透露出刻意的生疏。
准确来说，是单方面的疏离。
纪晗烟没料到会遇到卫明契。
在那小摊前，她立刻就蹦出了逃避的想法。
“成亲前夕，见面不大合礼。”
她该这样说吗？
还是“夜已深，我该回府了。”
太直白了。
卫明契可不会给她思量的时间，她靠过来，越来越近，纪晗烟都能感受到她吐息时温暖的芬芳。
她的心仿佛被一双大手紧紧扼住，慌乱的感觉让她差点要跌跌撞撞地后退。
少女回头，发现不知何时，侍卫们知趣地离开了。
“在找什么？”
卫明契的声音还是那样清脆，是玉盘上的落珠。
“没什么。”
“你害怕了。”
这不是关心的询问，而是准切的肯定。
她想要反驳，可在卫明契的轻笑中，她节节败退。
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憎恨自己的软弱。
明明在别人面前，她可以趾高气昂，为什么偏偏面对着卫明契，她有心无力。
就连嗓音，也是生来就糯糯的，直接被面前的女子压了一头。
卫明契的恶趣味终于结束了。
她突然拉住了少女的袖口。
纪晗烟不解地看着她。
她握住了少女的手，柔软的掌心把少女的五指完整地包裹住了。
“还没有成婚，最好不要太过亲密。”
她想着，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说出口了。
少女涨红了脸。
她低着头，看见卫明契把手链拿出来，绕过她的手掌，系在她的手腕上。
她知道自己会错意了。
卫明契没有调笑她，她的手指细长葱白，抿着红唇，眼里是专注的神情。
纪晗烟还是第一次见她这副模样。
她不再挣扎，任由卫明契捧着她的手，像对待瑰丽的珍宝。
精致的手链，与纤美的手腕相得益彰。
“烟儿。”
卫明契轻声道。
平日里兄姊都是这样叫她的，可卫明契说出来，就好似缠绕着狎昵的意味。
少女羞耻得全身都要蜷缩起来了。
“不要这样唤我。”
“那我怎么唤你？”卫明契眨眨眼，“爱妃？”
罢了，她认命了。
“烟儿。”
“……”
“烟儿。”
“在。”
“烟儿～”
还没完没了了是吧。
纪晗烟抬起头瞪了她一眼。
“我们去放花灯吧。”
卫明契巧笑嫣然。
于是她们就来到了这里。
纪晗烟故意用双手捧着花灯，以免卫明契又牵她的手。
她们什么也没附上，任由空白的花灯逐渐远去。
纪晗烟看着河里的倒影。
波光粼粼，二人的身影也是模糊的。
她大概比卫明契矮了近一头，但在河里偏置的影子让她显得身量长了些，她悄悄踮起脚，让自己的头顶能够到卫明契的眉梢。
纪晗烟看不清楚卫明契的容颜，只有她髻上的步摇在轻轻晃动。
“烟儿。”
“嗯。”
“我没料到会造成今天的局面。”
纪晗烟不再作这种稚气的举动，意外地看向她。
卫明契垂着眼眸，睫毛纤长。
她的目光好似放空了。
“结亲之事，我很抱歉。”
纪晗烟不知怎么答她。
这一道突如其来的圣旨，让她的生活完完全全地改变了。
她不得不与原来的自己告别，迎接未知的人与事。
“父皇的旨意，即使是我，也无法违抗。”
纪晗烟很诧异。
她一直以为卫明契在其中扮演着推波助澜的作用。
听她此言，只是陛下一人的意愿么？
可是陛下为何要这样做呢？
“我知道你现在大概很厌恶我。”
“若不是赐婚，你尽可以遇上如意郎君，嫁给自己所爱之人，而不必与我演这对假姻缘。”
卫明契看上去很自责。
她是那样孤傲的一个人，却也有伤心的时候吗？
“我没有憎恨你。”纪晗烟道。
“你不必安慰我，这一切与我也脱不开干系。”
“不是的。”
少女一字一顿。
“这是我们都没预料到的事。”
“若是让你一人揽责的话，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更何况，陛下想把我赐婚于四殿下。”
“比起四殿下……”像是很难为情，少女撇开了小脸，“我还是更属意七殿下。”
借着眼角的余光，她仿佛看到了卫明契眼中突兀迸发的神采。
“既然如此，烟儿可不许反悔。”
卫明契笑意吟吟。
“我听得一清二楚。”
“有朝一日烟儿若是矢口否认，我可就无处说理去了。”
“我们得勾指盟誓。”
卫明契伸出了细白的小指。
堂堂公主殿下，却这样幼稚不堪。
纪晗烟腹诽道。
她看着卫明契悬在半空中的手指，脸儿又热起来了。
她们身边并没有月老的桂树。
可她却觉得这像是海誓山盟。
纪晗烟知道，若是应了，她就真的再也无法回头了。
在这朗月之下，飘荡着无数承载着烛火的花灯。
少女好似被这莹莹的灯火所惑，伸出了小指，与面前浅笑的女子紧紧交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卫明契轻声颂道：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乃敢与君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