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娘娘……”
似乎有人在唤她。
纪晗烟猛然惊醒。
嬷嬷执着眉钳向她问道：
“奴婢见娘娘姿容焕发，这开脸也无必要了。”
她眼下还是恍恍惚惚的，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都依嬷嬷的。”
嬷嬷把眉钳搁下，开始给她梳头。
玉梳滑过绸缎似的长发，朗日浸过轩窗，让及腰的青丝呈现出潋滟的芳华。
“娘娘可真是美若天仙，委实是老奴平生所见。”嬷嬷情不自禁赞道。
镜里朱颜。
她晕着淡雅的腮红，眼尾也是绯色的，鼻尖却白的腻人，发顶不再是稚嫩的双平髻，而是华丽的朝天髻。
嬷嬷给她戴上镶嵌着珠玉翠羽的凤冠，象征着宫妃的鸢尾展翅欲飞。
“吉时已到。”
不知是谁过来提醒道。
重重的垂珠被放下来，纪晗烟眼前朦胧一片。
她只能捏紧手里的红绸，无助地被牵引着。
身上是厚重的缂丝朝服婚裳，头顶的凤冠霞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大概是到了中庭的回廊罢？
她想。
昨日她就看见了，青砖黛瓦上系满了红绸，都是喜庆的颜色。
身边不断响起婢女的恭迎，她逐步向前，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是祖母。
“烟儿做了新娘子，真是漂漂亮亮的。”
她已经老了，手掌也是粗糙的，但格外温暖。
然后是父亲的告诫。
“进了皇家，凡事要多加留意，改了毛毛躁躁的性子。”
“以后若有时间，多回来看看。”母亲轻轻抚摸着她的发尾。
她再往前，听到了兄长的揶揄。
“烟儿可不要对七殿下唯命是从，一定要好好拴住她。”
最后是姐姐的呢喃。
“我的烟儿，真的是大姑娘了。”
纪晗烟看不清他们的面颊，她心里叫嚣着想要拨开着玉珠。
但她不能。
她只好驻足在这儿，想在他们的包围中多待一会儿。
可是手里的红绸读不懂她的想法，它拽着她，强制她迈开脚步。
纪晗烟知道他们离她渐渐远了。
她知道他们一定还在目送她远去。
真是奇怪，为什么她的眼睛都湿了呢？
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她怎么能哭呢？
她怎么能哭呢？
……
京都是一片红海。
大周之礼，男子成婚，骑马迎亲，妻子坐轿。
而女子若为妻君，则更多的是为妻子御车。
不似她的哥哥姐姐们，卫明契很少出席云中的各式宴会。
她驾车时身姿窈窕，一身红裙不知惹了多少人的眼。
她的凤冠是不带垂珠的，一张俏脸明艳不可方物。
此刻她是含蓄地笑着的，眉眼间的清冷尽退，温婉秀丽。
宫里的老人见了她，都说与当年的淑妃像是一张模子里刻出来的。
皇室的礼仪是庄重的，卫明契也抿着红唇，但顾盼间怎么都压抑不住隐隐约约的喜悦。
大概是真的很开怀吧。
是啊，又怎会不开怀呢？
围观的人想。
毕竟她的妻子是大名鼎鼎的云中第一美人。
更何况，从今往后，纪家这百年望族，也成了她身后牢固的后盾。
……
纪晗烟出府时，卫明契已候了多时了。
少女的红绸被她接过去，她托住纪晗烟的手，把她搀上了马车。
她们交缠在一起的手俱皆雪白如玉，任谁见了，也要叹一句珠联璧合。
卫明契放下了帷裳。
她一挥马鞭，绝尘而去，身后的侍卫宫女们连绵不绝。
婚姻婚姻，昏之姻也。
那天边是瑰丽的晚霞，红得似火，仿佛也在恭贺这对新人。
落日下，高大的宫门洞开，这迎亲的队伍都显得渺小起来。
翠微殿下，是一座小绣楼。
马车停下，纪晗烟被扶下来了。
卫明契的掌心是柔软的，可只是稍纵即逝，取而代之的又是粗粝的红绸。
她们向前走着，进了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
皇上与皇后端坐其上。
他们脸上也满是笑意。
在这喜庆的气氛里，纪晗烟被拉着跪下了。
她双手伏地，叩首时，能看清地板上楠木的花纹。
礼部有司献上金册宝印，适时奏乐。
她们又被引着，出了翠微殿，直往太庙而去。
有司唱到：
上事宗庙慰先祖。
叩首。
下继后世福子孙。
再叩首。
礼成。
三叩首。
从今往后，在皇家的族册上，纪晗烟的名字，会被永远地铭刻。
……
永徽公主府内，灯火通明。
卫明契正在同族亲们饮酒。
太子殿下朝她笑道：
“祝七妹与妹媳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谢过皇兄。”
卫明契一饮而尽。
大公主也来了，她平日里就是很端庄的美人，此刻也只是轻轻浅浅地笑着。
她道了祝词后，卫明契再与她共饮。
烈酒入喉，卫明契道：
“皇姐也该考虑人生大事了。”
“哪有那么容易。”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卫明琅眼眸黯淡下来。
卫明契叹口气。
“不及时相待，只会愈发困顿。”
卫明琅摇摇头，再次饮下一盏。
又走来几位宗亲，卫明契不好再多言了。
皇家对于旁支向来规束甚严，这几位叔伯无法干政，也不想离开云中去鸟不拉屎的偏僻地方，陛下只好让他们留在京师，做个闲散王爷。
他们也有自知之明，赏花逗鸟无所不通，狎妓更是频繁，成了个酒囊饭袋，不到不惑之年就大腹便便。
他们此刻都醉了，拉着卫明契不住饮酒，在场之人有的藏着小心思，想看这新封公主的丑，没料到卫明契一杯接着一杯，面色不改，倒是王爷们成了一摊烂泥。
侍女们把他们扶到偏殿，收拾了一下，众人又接着宴饮了。
酒过三轮，有人姗姗来迟。
四公主人比花娇，三步作两步步走过来执着卫明契的手。
“七妹可莫怪罪，四姐我左支右绌，直到现在才至。”
这确是实话，在场之人都清楚。
安乐公主殿下为了替陛下分忧，主动揽了一些地方的事务，据说处理得十分得备，深得陛下嘉奖。
只是……
他们把目光投向太子殿下，他脸上的笑容僵硬着，还在勉强地支绌。
而晋阳公主殿下，她似乎没有注意到这里的动静，脸庞上泛着红晕，正在催侍女给酒壶添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