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九的平旦。
专司报晓的内侍鸣起了晨钟。
钟楼位在公主府东北西北二角,两架青铜制钟共彻之时,纵管处在正南的影壁旁,也是能清清楚楚地听到的。
卫明契睁开了眼眸。
羽睫轻扬,美人晨起的朦胧,缠绵而悱恻。那缠倦歇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清明而澄澈起来。
昨日侍女跪迎的熏香,被桃香压抑着寸步不前。狂妄恣睢的甜桃得以大展身手,充盈了整间婚房,甚至挤过轩窗门扃的缝隙,渐行渐远。
卫明契侧过头,看向桃香的主人。
她的发丝有些凌乱,散落在白净的额头上,似乎又格外的雅致。
她的睡姿是端庄而规矩的,两手好好地缩在被褥里,卫明契自个儿也是如此,就算过了漫长的一夜,她们之间还是间隔了不短的距离。
卫明契怀疑,若是在她们之间摆上一碗清水,到了次日,也是一滴都撒不出来的。
卫明契轻轻摇着她的肩膀。
“烟儿……烟儿,该起了。”
纪晗烟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卫明契浅笑嫣然的俏脸。
“……几时了?”
尚待剥离的睡意让她的嗓音娇软而粘糯,像个故意对姊姊撒娇的小丫头。
“已到卯时了。”
纪晗烟谨记着今日要进宫请安,听到时候不早了,赶紧钻了出来。
时维二月,序属早春,不说潦水寒潭,但大抵还是冷冽非常的。被窝之中的暖意无力阻挡,纪晗烟差些忍不住又要钻回去了。
“再等会罢。”卫明契见她打着寒颤,把她按了回去,“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她唤人进来,点上了暖炉。
炉子上盘着错金螭兽,青花缠枝。工部督造的东西不但精美,也是独具匠心的。特制的煤炭没有多少烟气,但纪晗烟注视着氲氤的热气透过炉盖的孔洞,盘旋升腾。
卫明契也躺了回来。
她睡在外头,美好的侧颜遮住了纪晗烟的视线。纪晗烟收回了目光。
她们静默着,一时之间,纪晗烟也引不出什么话头来。
这样的气氛让人如坐针毡,她实在捱不住,索性数起床顶的雕花来。
一朵两朵三四朵,五朵六朵七八朵。九朵十朵十一朵……
她觉得无趣了,就以飞入草丛皆不见来结尾,平生第一次觉得这个典故也是有些诗意的。
卫明契不似她这样好动的性子,她在闭目养神,长发在枕上铺陈。纪晗烟偷偷瞅了一眼,认为这才是最艳丽的花儿了。
她又想到了昨夜脆弱的卫明契,与眼下清清冷冷的模样简直就是天壤之别。若不是她还记得卫明契怀抱的温度,都要误以为那是一场梦了。
这样想着,她心中又尝到甜甜蜜蜜的滋味了。
卫明契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她把手伸出去,被外已足够暖和了。
纪晗烟爬了出来。这快成了她的习惯,她不喜欢掀开被褥,一方面是懒惰使然,另一方面是认为这般可以存住暖意。
只是她身子足够娇小,像是个出窝的小兽,空空留了个隆起的弧度,让人见了不免觉得甚是可爱。
早春里大亮得晚,眼下太阳还未出来,望着天上也是不洁净的白。
纪晗烟打了个哈欠。娘亲嘱咐她这样不雅,会令妻君觉得她是不知礼数规矩的野蛮丫头。她当时乖巧地答应了,但她和卫明契之间关系复杂,不仅说不清楚,反而越绕越乱。
但打心眼里,纪晗烟不屑于举案齐眉这样的故事,她可不会奉卫明契为上,自然是自个儿怎么舒服就怎么来。
她就坐在被上满意地伸了个懒腰。两只小脚丫被大红的被褥衬得雪白如玉。
在及笄的女子中,她的足也是小的过分了,是能让人一手握住的。足弓弯弯如月,足趾青葱嫩藕,配上从裤管里抽出的笔直纤细的莹白脚腕子,精致得难以复加。
卫明契从前读书,见古今人爱对女子之足加以“三寸金莲”“裙下双钩”之美誉。
她认为这是迂腐的夫子们压抑下令人作呕的不可言说的癖好,可眼下见了,她竟也不免多看了几眼。
纪晗烟可一点儿未察觉身旁人的窥视,她穿上了罗袜,那双小足被掩得实实的,卫明契才施施然流转了目光。
冬雪飘颻锦袍暖,春风荡漾霓裳翻。
今日纪晗烟着的是葱黄绫子绵裙,梳了个双螺髻,不是大红大紫的配色,彰的是皇家崇简的风仪。
但这房里哪样不是价值连城?所谓的简朴传家,大抵只是对外的场面话。
这身倒是极衬她的身段,前桃后臀,柳腰长腿,卫明契第一次发觉这妮子风韵十足。
待纪晗烟收拾好了,开始服侍卫明契穿衣。
她本是不情不愿的,可这房里站着几个丫鬟,不作这姿态,传出去不仅要说她二人情意不笃,还要暗地里笑她做不得新妇表率。
卫明契比她高不少,悠悠闲闲地立着,让纪晗烟看着就来气。
这可真真是美着她了!
纪晗烟想,这可一定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以后要谁使唤谁可难说呢!
其实她大可不必如此惺惺作态,这周围都是卫明契的人,但卫明契偏偏不诉与她,就是像看她忙活转悠。
卫明契身长,纪晗烟与她领子的盘扣近乎平视,抬着手给她系扣子时,手臂难免擦过女子的胸口。
她的脸儿逐渐红了。
卫明契身段比她这黄毛丫头好的不是一星半点,等这煎熬过去,纪晗烟稍稍撇到她的腰臀,想到方才那极度的柔软,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都奇怪地乱转了。
葱绿盘金彩绣棉裙,卫明契着这身是极好的。她朝纪晗烟轻轻浅浅地笑,仿若跨过了寒春,令人径直身处于百花齐放的盛春之中了。
纪晗烟不免骄傲起来,须知美人虽美,但人靠衣装马靠鞍,衬身的衣裙也是必须的。还是通过她的巧手,才锦上添花。
在这京都之中,她自信可以给卫明契封个“美人第二”的称呼,至于第一,她还是有些脸薄,就不指名道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