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所及之处，除去枪口的火焰与榴弹爆炸的烟尘之外，便只剩下了一片闪烁着橘黄色火光的残垣断壁。
伴随压制战车沉闷的轰鸣同子弹在极近距离掠过的尖啸一齐在祐宁的耳边升腾，如同远古巨兽愤怒且致命的咆哮。战车宽阔的装甲躯体将破败的道路前方那令人窒息的密集弹雨同车后的士兵们分隔开来——仿佛一支划开水流的锥子一般，金色的光雨以战车前段为原点绽放，又在后方的远处重新收束为雨幕。弹头雨点般扎入本就残破不堪的柏油道路，噗噗噗的沉闷声响在枪炮轰鸣的战场上几乎微不可闻。
紧跟在战车那被格栅装甲包被的车体之后，祐宁提着自己的步枪，猫着腰随同战车缓慢的向前推进。
滚烫的弹壳冒着青烟，不间断的洒在早已皲裂的柏油路面上，散发出一股冲鼻的硝烟味道。
大大小小的弹坑遍布道路两旁，里面要么就是被摧毁的车辆，要么就是惨死于炮击的敌军。
祐宁竭力使自己能够在这令人喘不上气的人间炼狱中从装甲车后探出小半个身位，仅仅是片刻的瞄准便让他有了一个令人窒息的发现——在43式突击步枪自带的反射式瞄准具中，那个穿着老式大五叶迷彩的民兵正稳稳地举着一支反坦克火箭推进榴弹发射器。装载了串联装药战斗部的深绿色弹头直指战车的车体，倘若这枚榴弹命中，轮式压制战车的装甲绝无挡下弹头的可能。
在不间断掠过耳畔的‘咻’声之中，祐宁硬着头皮接连扣动扳机。一发5.8㎜*45NAU通用步枪弹在民兵按下发射按钮的前一刻穿透了他仅有软体防弹衣保护的脆弱脖颈，带出一束殷红的血液花瓣。还没过一秒钟，120mm火箭弹就以毫厘之差贴着战车的炮塔飞过，在祐宁身后发废弃商铺里爆出了漫天青灰色的烟尘。
“敌人有反装甲武器，后撤，后撤！敌人的防空点发现了吗？！我们得呼叫空中支援！必须得叫！”
“还在找，这里实在太乱了！整条街到处都是他们的火力点，我们根本没办法进一步侦查——光学侦察看不到吗？”
从队伍在这里遭遇突袭算起，敌人的防空武器已经击落了维稳军的两架直升机。虽说驾驶员都已经被附近的友邻部队救出，但机体的损失实在是不可忽视。出于减损考虑，前指暂时禁止了任何飞行器通过这片空域，但这也直接导致了祐宁所跟随的这支部队被敌军拖入了无止境的巷战完全无法脱离。
“喂，祐宁，能听到吗？”
在一众惊慌失措的呼喊中，祐宁的耳机里传来了一道清利的女声。祐宁知道这是谁发来的通讯——雯菲，来自遥远的原中战线。三天前服从参谋部的调配来到东绥，在这次行动中与祐宁共同行动。她的主武器为一支VBFMK4半自动射手步枪，搭配4-8XM7光学瞄具。若问在场的所有人中除去战车观察员外谁最可能发现敌人的防空阵地，那么答案非雯菲莫属。
“我大概发现敌人的防空阵地在哪了，步战的火力可以直接覆盖。麻烦接下线，我想直接指挥车长。”
当祐宁看到雯菲时，她的双手仍然举着她的半自动步枪。二人的视线在子弹与火药的浪潮中短暂交会，屋顶上那位十八岁少女的棕褐色双眸里不由分说的坚定便让祐宁不假思索的接通了步战车车长的通讯频道。
“什么事？有话快说！”
“敌人的前线防空阵地，就在这条路尽头，距离你们214米，方向1-3-2，红色楼房的楼顶——从你们那边看的话……是一堵水泥墙。你们应该可以看到的，”
“什么？——确认吗？”
步战车狰狞的炮塔立刻转动了方向。车内的乘员实际上完全没有进行确认，仅仅在片刻之后，30㎜破片弹便曳着红光扎进了敌人隐藏的防空点。高初速大口径机炮炮弹轻松穿透两层遮蔽视线的水泥板，在灰黑一片的建筑中爆出一大团亮白色的火花——看来确实是正中靶心。如果那里没有目标的话，根本不会有任何火光出现。
“前沿引导小组确认，防空火力打掉了，对空威胁解除！C-4-23标记段需场内陆航支援！”
几秒钟后，前沿引导组员焦虑的请求得到了答复。
「收到，远山41、42号开始对30-90标记段执行密接支援。预计一分钟入场，所有友军单位注意回避。」
士兵们短暂的欢呼在一片枪炮的死水中泛起了些许波浪，但紧接着，指挥员的命令便将所有人都拉回了理智。
“全员注意——随车后退，确保火力，原地组织防线，等空中压制结束后沿街重新组织突击，执行！”
537号战车半人高的轮子在引擎的咆哮声里缓慢转动，安装了大量杀人工具的6*6轮式装甲底盘稳稳地碾过了遍地残骸，一面继续开火，一面向后倒车。跟在车后的十几名士兵在战车有力的火力压制下，得以在漫天弹雨中分散至周围的废墟里。随着各小队依托建筑物找到了自己的阵地，火力空缺逐渐被补齐。面对敌人不间断的亡命进攻，一个有效的火力封锁线正在形成。
祐宁伏低身子，几乎是拼尽全力，才在这弹海中转移到了半面残存的墙壁后面。万幸，武装分子的交叉火力还不足以撼动这面商场的金属防火墙。防火墙时不时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叫人不由自主地心慌。
漫长的四十多秒后，螺旋桨的声音终于击穿降噪耳机的阻隔，足以钻进祐宁的耳中了。祐宁顾不上像其他士兵一样对直升机欢呼，而是一刻不停地在前方的废墟中搜寻有无使用火箭发射器的敌人。倘若前来支援的这两架直升机再被击落，那么先前所做的一切努力便又将落空。
“远山41、42号，攻击场净空，自由攻击。”
「收到，我们正在就位。」
螺旋桨的掀起发风场令人无法立足，14.5㎜转管机炮与57㎜火箭巢开火的声音很快便将别的一切嘈乱都彻底掩盖住了。在前沿引导组成员一刻不停的修正引导之下，一连串巨大的爆炸几乎撼动了整座城市。剧烈的震动，甚至让周遭墙壁上散落的无数小石块与水泥碎屑浇了祐宁满头。金黄色的爆炸闪光透过祐宁藏身的防火墙，几乎要取代太阳，将本是黄昏的街道照射的如同正午般明亮。
没有生命可以逃脱如此可怕的打击。即使马路前面的敌人是恶魔，面对这样恐怖的火力，也只会被撕成碎片。
人类能发挥出来的极小部分力量在这狭长的战线上彻底展开了——亦或是爆炸，亦或是哀嚎，亦或是惨叫，街道前方发生的一切在所有人的心里都埋下了一个极度恐惧的种子。
「远山41、42，弹药耗尽，返场补给。」
不知过了多久，螺旋桨的声音才逐渐隐去。除去远方此起彼伏的枪炮声浪，硝烟升腾的街道上此时竟死一般的寂静。
先前还张牙舞爪的敌火力点如今已再也吐不出一点火星了。除去燃烧的噼啪声，在已经化作一片平地的灰白街道上，就只剩下了士兵们急促的呼吸。敌人有可能撤退了，也可能是全军覆没——但不管怎么说，这支小部队的幸存者们可以撤离了。呼叫医疗兵的哀嚎与劈里啪啦的燃烧在如今听起来是如此悦耳，燃烧的土地好像还在诉说着先前轰炸的恐怖。
“……全员，两人一组，侦搜清剿残敌，执行。”
过了好几秒钟，担任着临时排长一职的士官才想起自己肩负的使命。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这是恐惧的余韵。
“……喂，你们。”
士待兵们散去之后，那士官向祐宁招了招手。这位满眼血丝的士官提着自己的步枪，高于祐宁半头的身高让他不得不低头才能与祐宁对视。
“你们想到敌占区，过了这条街一直往西走就是。那里边的情况，我们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如果你们真打算去，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所以，你们到底打算干什么？现在进敌占区，完全是送死行为。”
“……这你就别问了。”祐宁耸了耸肩，“参谋部机密。”
“哈，机密，他妈的机密……那，就这样吧。我们会向东撤退，接下来，你们可就得靠自己了。”
向转身离去的士官回以军礼，祐宁将目光转向刚从二层楼的屋顶上爬下来的，那位名为雯菲的少女。
带有烧焦气味发微风吹拂，卷起少女散落于头盔之外的亚麻色短发。棕褐色的双眸被头盔投下的阴影遮蔽，期间蕴含着如水一般的平静与沉着。超过少女身高的一半的步枪，映衬出的是少女刚超过一米七的纤细身躯。即使被全套作战装备所包裹，少女的身姿也让人看不出半分臃肿。
“这个缺口维持不了多久，很快就会就会重新被攻占。咱们得快点动身了。”
“……嗯。”
仅是点了点头，少女手持半自动步枪，跟在了祐宁身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