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听些是大丈夫能屈能伸,说难听点是怂。在做出对手很强的判断后,旭云并未犹豫,很干脆地跑了。
在一阵狂奔过后,体能濒临极限地少年靠在建筑外墙上喘着粗气。他在心里安慰自己——那女孩肯定有脱身的方法。
名叫秦晓叶的女孩,尽管看起来柔弱,却有着不同常人的力量。阖上眼,少年的脑海里马上浮现出她的身影,尤其是那最后的笑容。
“混蛋”重重地砸了下墙,旭云觉得自己很没用。谁都幻想过成为英雄,但危险真的来临时,他却选择了逃跑。
“23:30吗。”
必须要去,哪怕只是为了确认秦晓叶是否脱身。但在这之前,旭云还得去买份饭送到医院。这是他的责任,他必须完成。
这期间,旭云的心很乱。他很担心秦晓叶的安全,挺身保护他人的女孩,这份“帅气”丝毫不弱于男人。在不安的驱使下,送完饭回家的旭云甚至克服了恐惧尝试路过事发地,可惜地是警察已经早到一步封锁了现场,见此情景,扑空了的旭云只好回家。
当然,这一切也坚定了他晚上要和秦晓叶见面的决心。
旭云的家在公交修道场附近,房子很老,如果不是濒临徐州主干道——淮海路,十有八九会成为三不管小区。
楼梯间里没有声控灯,这使得楼道里,即使白天也暗得好似晚上。但住了这么多年,在惯性地驱使下即使不靠灯光,旭云也能熟练地用钥匙打开房门。
门开的瞬间,视线亮了起来。室内与楼道完全不同,LED灯挂在头顶,和旬的黄光打在抛釉地砖上,亮丽又不失朴素。
“我回来了。”
玄关里,开始换鞋的旭云,两只耳朵被几个男星的声音填满。他微妙地再度叹气,把自己的运动鞋板放到顶层,又顺手摆放起乱扔在地上的女式凉鞋。
“唉~”
等一切收拾妥当,他才换上拖鞋迈入客厅。沙发上,一名女孩正身穿睡衣,侧躺在软垫上。
客厅一角,空调呼呼呼地工作着,旭云下意识地发问:“你开了多少度?”
“21度。”
“不怕着凉吗?”
“20摄氏度左右最适合人类生存。”女孩争辩道。
旭云没有理会女孩的辩驳,自顾自地把设定温度升高。
“芮雪,说你多少次了,26度就行,再低会感冒的。”
“哥,我发现你最近越来越啰嗦了,比妈都啰嗦。”
旭云一愣,紧接着会心一笑:“还不是怕你着凉。”
他边说边提起茶壶:“这么沉,你一下午基本没喝水?”
“是啊。”
“多喝水有好处。”
正如芮雪所言,旭云非常啰嗦。
“知~道~了。”
面对妹妹拖拽长音,堪称慵懒的回答,旭云显得十分无奈
“不管怎样,头发乱了好歹梳下啊,女孩子应该注意形象。话说回来,你下午几点回家的?”
“3点吧,不梳头是因为我晚上计划宅在家,没出去的打算……哥,你想多了,女孩子注重形象是在外边,你的那些女同学在家里肯定也是这样。”
“是吗?那我换种说法,长此以往头发会分叉的”可能是觉得没有说服力,旭云想了想又补充道,“我班上女生说的,她很会保养头发。”
“哥,你班上女生有比我漂亮的吗?”芮雪昂头问。
不动声色地倒好茶,旭云递给女孩。
“怎么问这个?”
“因为我觉得自己超漂亮啊,想听老哥你夸我!”女孩说着竟‘嘿嘿嘿’地笑起来。
旭云打量起自己的妹妹,纤细的皮肤,匀称的五官,说她是美女,肯定不会有人反对。
“当然是我妹妹漂亮,单看脸蛋,你比天上下凡的小仙女还漂亮,只是……人家仙女带仙冠,你带顶鸡窝。”
“不就是没梳头吗……别老说我……”
“好,好,不说这个了,作业写了吗?”旭云问。
女孩把头深深地埋下去,挂墙上的网络电视正播放《奔跑吧兄弟》。
“唉。”旭云再叹一气,翻起播放记录,“从睡醒就一直看啊。”
“啊……这个……我本就打算晚上学习的。”女孩下意识地开始狡辩。
“不必说了。”旭云摆摆手示意女孩住嘴,“今天……就算了,暑假还很长放松下也好。”
“哥……”女孩一脸的不可置信,“你真好。”
旭云看着女孩,陷入迟疑,他在犹豫是否告诉她爸爸的事儿……
“哥,那边的袋子里装得什么,那么满,不会是零食吧?”芮雪指着哥哥中午提来的一个袋子发问。
“谁会拿垃圾袋装零食?”旭云漫不经心地说。
“芮雪才不信来,哥你就干过好吧?”
“恩?”
“我9岁有蛀牙的时候,大夫不让我吃糖,你就把所有糖都藏进了垃圾袋里。”
旭云哑然,他比芮雪大4年,13岁的事,不刻意回想的话,根本记不起来。
“芮雪脑子真聪明,里面是药不是糖。”
“给爷爷的药?”
“给咱妈的,咱妈呢?”
“妈在做饭。”女孩说。
旭云点点头,悄悄走进厨房。
集成灶嗡嗡作响,中年女性正挥动厨具,这是她最喜欢的工作。
“儿子,饿了的话,可以先吃水果,饭马上好。”
旭云微笑:“不饿,我上午见到爸了,但他有事,估计不会回来。”
“他忙。”
“恩。”
“检查结果怎么样?有没有伤到筋骨,打破伤风了吗?”
“没事,伤口全处理了,大夫说我壮得像头牛。妈,你忙吧,我去客厅陪芮雪。”
推动把手,旭云缓缓退出厨房。俗语说,会做媳妇两头瞒,可他这个做儿子的,有时也不得不当回’媳妇’。
摇摇头,旭云重新坐回沙发,整理思绪。
“哥,你去那边坐啦,挤到我了。”女孩发出抗议。
“咱家沙发那么大……”
“哥,你坐这儿也行,给我200块零花钱,随便坐,除此之外,还赠送妹妹按摩卷,妹妹洗脚卷。这回是大酬宾,回馈客户的活动哦。”女孩像推销员样儿侃侃而谈。
旭云边听边捏自己的鼻梁:“还不错,没要998,咱们开诚布公,说吧,你要200块钱干什么?”
“同学过生日,我想替她订个蛋糕。”
“蛋糕?”旭云的眉毛挑了挑,“她爸妈不给订吗?”
“她家穷。”
“芮雪啊”旭云把女孩拉过来,握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长说,“撒谎也要有水准,你们那学校一年学费13000,和私立大学一样贵,不会有人这么穷。”
“唔~其实,我是想买化妆品,我也大了,对吧?”女孩依旧不死心。
“是啊,开学就高二了,高二很重要,得替高三打好基础,化妆品还早。”
“切,到了高三你又会说,快高考了;到了大一,又得说什么才大一,别着急。哥,你自从上大学负责管账后真的越来越啰嗦了,现在的你活脱脱一更年期。”
“是吗?”旭云悠然自得地往嘴里送茶,“没事,多喝茶,把唾沫星子补回来。”
“脸皮也厚了。”女孩补充道。
“恩,就这么定了,200块钱不用再提啦。”旭云站起来伸懒腰。
“别,别……”
女孩只得跟着起身,她一把挽住旭云的手。
“妹妹,说实话,200块钱到底打算干什么?”
“实际上……我是帮朋友要的,她被人欺负……”女孩小心翼翼地说。
“奥,校园混混啊?是欺负你,还是欺负你同学?”
“我同学……”
“那就没事,等欺负到你头上,告诉哥,哥分分钟打残他,要知道你哥打架还没打输过。”
“那儿200块钱……”
“算了”旭云诡笑。
女孩摇晃少年的手臂,以一种小狗乞食的眼神作为武器,对抗旭云:“哥,求你了。”
旭云咪咪眼,想了又想,才说:“好吧,我给你,但你得保证,不拿去干坏事。”
“没问题。”
“替我揉揉肩。”旭云又说。
女孩一愣,“哥,你刚才说什么?”
“你刚才不是有卖妹妹按摩券吗?还是说你不是我妹妹啊?”
“啊……这个”女孩东张西望,“这个……妹妹牌按摩店还没开张。”
“那就没办法了”旭云耸耸肩,“哥哥牌银行不符合国家法律,关门了,没法融资。”
“没事,没事,马上开张。吃完饭就开张,哥,等我晚上——”
女孩话没说完,旭云便笔划出“stop”的手势。
“你晚上说了要好好学习。”
“正好啊”女孩强行解释,“我有不会的要请教哥哥,哥你教我,教完,我给你按摩。”
“家教费是不是要付一笔啊?徐州大学生家教可不低于80一小时。”
“哥,我是你妹妹吧?”女孩边哭丧脸边按住旭云双肩。
“当然。”
“哥哥得疼妹妹吧?”
“恩。”
“哥哥得呵护妹妹吧?”
“没错。”
“哥哥听妹妹的话,保护妹妹总没错吧?”
“恩,恩。”旭云说顺嘴了没多想。
“那好儿,哥,要听妹妹的话,做人得言而有信。”
“唉,你这儿丫头,还真是鬼灵精怪。我刚才是逗你的,我哪儿需要你帮我按摩,你应该给妈好好按摩下。在我看来,你晚上能好好学习比这些都强。”
“哥”女孩忽然捂着肚子笑起来,“你这老气横秋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40多了呢。”
“没办法,你哥我现在是替40多的人四处奔走。”
或许是太过放松了,话一出口他便后悔起来,这话不该说给芮雪听。
“我知道。”
果不其然,女孩的眼角闪过一丝惘然。
“对不起,我是说爷爷那边……”
“哥,要不回头我替你去给爷爷送饭吧?”
“你好好学习,这一年我都过来了,也不差这几天。”旭云抚了抚女孩的头发,整理起鸡窝。
原因,远没他说的那么简单,爷爷并不喜欢这个孙女。一年前,爷爷第一次住院,刚刚中考完的芮雪奉命照顾老人,可没想到,扶他起身时,竟被老人家一把推开……纵然爷爷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但那个年代的封建礼法或多或少还是在他们身上留下烙印。想让他喜欢这个孙女,简直比登天还难。
“知道了,老哥。不过啊”芮雪半歪着头露出担心的表情,好像突然间长大了几岁,“哥,你没事吧?一进门就苦着张脸,心事重重的。”
“我……有吗?”
旭云又倒上一杯茶,他还以为自己伪装得不错呢。怎么可能不担心啊,那女孩可是为了保护他留在那儿了。
“有啊。”
“我还在想爆炸时的事,没办法,哥哥是个胆小鬼。”他信手拈来,随便编了个理由。
“哥哥才不是胆小鬼,哥哥很勇敢的。”
“饭做好了,你们快来吃饭。”
“奥,再等5分钟,我这儿快看完了,等我看完。”芮雪若无其事地说。似乎是被电视里的内容所吸引。
旭云失笑,他这个妹妹啊,没心没肺起来,简直可怕。亏他刚才还想着怎么搪塞,这丫头怎么可能像他一样,成天到晚想那么多。
“一会儿再看啦,你也是厉害,刚才跟我说了大半天话,都没影响你看电视。”
“嘻嘻。”芮雪吐吐舌头,把电视暂停,“哥,你好讨厌。”
旭云耸耸肩,思索起别的事。他是长子,身上的担子远比芮雪重。
整顿晚饭,从开始到结束,他一直魂不守舍,心事重重。明明是一件做过很多次的事,但每到筹划时,他都会惴惴不安。
眼见妈妈收拾好碗筷,他才下定决心,试探性地问妹妹:“今天几号?”
“怎么了?”芮雪反问。
“问一下……”
“忘了,我一放假就不记日子了。”
“唉~”旭云一声长叹,转而问妈妈,“妈,几号了?”
“问这么多干啥,离你开学还早。”
“哈哈。”旭云的面部肌肉僵硬地堆出一个笑容,“妈,该吃药了。”
到最后,还是只能打一个’直球’
“我不吃,我没病。”妈妈斩钉截铁地说。
旭云低下头,他擤了擤鼻子,左手不自然地敲打餐桌:“妈,我是说你好上火,一会儿来粒维C泡腾片,你想哪去了?”
“这还差不多。”妈妈满意地摘下围裙。
芮雪趁机凑到旭云耳边小声发问:“哥,真的假的?”
“等一下你就知道真假了。”
长舒一口气,旭云忍不住摇摇头,他是真无奈……
妈妈的病类似于《有一个地方只有我们知道》里的彭母,和女同学一起看电影时,别人或许末尾哭或许不哭,唯独他在彭母吃药时哭了。那种感同身受的痛楚,远比剧情来得伤感。
电影里说是躁郁症,可旭云比谁都明白,自己妈妈这病再往前一步就是精神分裂……但他能做什么?不过是劝她吃药,可精神病人的一个特点就是不承认、不相信自己有病。有时,他也会觉得累,他也想撂挑子不干,可他不干谁干?想哭不能哭,想歇不能歇,打掉牙也要往肚子里咽,天塌了也得想法去扛。这是旭云的责任,他不承担,家里就没人承担了。
“哥,你还好吗?中午的爆炸,你真没受伤吗?”芮雪握住旭云已经攥成拳头的左手。
“没事,你提上袋子,来我卧室。”
“好的。”
旭云偷偷拎起水壶返回卧室,他静静地坐在床边,等待芮雪,每一秒都十分漫长。
砰砰直跳的心里,好似悬了块石头,每一寸肌肤,都紧紧地绷着,一点儿都不畅快。
终于,女孩的脑袋从门后探出,她扮起了鬼脸,还刻意地左顾右盼。一瞬间,旭云被女孩的行为艺术逗笑。
“哈哈,芮雪,带来了吗?”
“妹妹办事,哥哥你还不放心吗?”
“干得漂亮,现在可以开工了”
旭云朝她竖起大拇指,兄妹两人,一个负责倒水,一个负责泡药。伴随着‘嗤嗤’的气泡声,没一会儿一杯‘维C汽水’便挺立桌头。要知道,大多数维C沸腾片都是橘子味的,泡完和饮料差不多,恰好能盖过药味……
卧室灯下,少年开始最后的工作,他把五氟利多、安坦、利培酮一同包进A4纸里,像玉石雕刻师般,小心翼翼地发力、挤压。
“哥,你真的好温柔。”芮雪情不自禁地把心里话讲出。
“你不一直觉着你老哥啰嗦吗?”
“是啊,太温柔,温柔的让人觉得啰嗦。”
“芮雪,有些对不起,先让我把药倒进去再说好吗?”
“当然。”
现在是紧要关头,旭云的手十分小心,他像操纵精密仪器般,完美无缺地将每一粒粉末置入杯中。最后,还不忘尝下味道,以防万一。
“我拿给妈吧?”
“芮雪,等下。”旭云叫住女孩,他拿出剩下的半粒五氟利多又取出两粒安坦、利培酮,“带上,你光拿水她肯定会怀疑,咱妈聪明着来。不过吗,如果你带上这杯维C水,再手拿这些药,她就不会再怀疑。到时候,她肯定不吃,你适当劝下,然后放弃就行。”
“哥,你还真是蔫坏……”
“去,去,去,别再说了,有这么说自家哥哥的吗?”
“嘻嘻,那儿我去了。”
女孩退出卧室,旭云盯着桌子独自叹气。
他这个家啊,简直奇葩……
哥哥不像哥哥,妈妈有病,爷爷有病,奶奶身体也每况愈下,但父亲却常年在外。光常年在外就算了,他还时不时捅娄子。
旭云本来是独生子,可在他9岁那年,爸爸居然带了个小女孩回家说什么——这是你妹妹——那时他还小,什么都不懂,觉着多一个妹妹,还不错。但现在想来,父亲这无耻程度丝毫不亚于《天龙八部》里的段正淳,他们连台词都一样。
真正可怜的是妈妈,她这辈子蛮苦的,从农村出来,在城里开了家理发店,赚了不少钱也受了不少苦。嫁个男人吧,男人一天到晚不回家,只能自己一个人拉扯孩子。她是农村人,没受过多少教育,连字都认不全。可在旭云看来,妈妈真是贤妻良母,最大的缺点就是太善良,太好说话了。往远了讲,她开理发店时,就经常被人骗个20、50的,要知道那年月,能月入300就不错了。往近了说,就连芮雪都经常拿买资料当幌子,要点零花钱。
这样一个好女人,天天在家教子,结果却是有一天男人带个孩子跑回家……也不知道男人到底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她居然默默接受了,反倒是自家爷爷一直无法忍受芮雪的存在。
旭云真的有太多太多心事,家庭,学业,还有秦晓叶、【摩西】……明明有那么多事,可在现实里,他却连一个能倾诉的对象都没有,家人不是有病就是太小,家事又不可外扬,归根结底,这一切都是爸爸的错。如果他能多回家几趟,该多好。
念及此,旭云摘下腰带上的钥匙打开抽屉。最下面,有一套证件。
他自己也是超能力者。超能力者在作为超能力者前,更是一名公民,大多数情况下,为了保持社会稳定,国家既不会把超能力者太过苛待,也不会去刻意宣扬这么一批人的存在。比较常见的做法是把超能力者进行登记,并以政府的名义雇佣超能力者管理超能力者,这就是神秘调查局最早的雏形。每一名登记了的超能力者都会获得一个认证证书,上面会详细的列出能力者的基本信息和超能范围。而旭云的超能力相当鸡肋——灵视——一种能看见电视剧里类似龙脉、水脉、风水之类的无用能力。与什么透视,喷火,喷水,控风之类的相比,简直弱爆……
因此,国家也不会怎么把他放在心上,而那些能力比较强的基本上都被政府聘用了。
“秦晓叶会不会是其中的一员呢?”趴在桌子上,旭云喃喃自语,“今晚,我们会见面的吧……一定要活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