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你来了？很早啊……”秦晓叶坐在滨海公园的长椅上。
习习清风，微微掠过，顿感凉爽惬意。碧绿色松树像卫士样沿着岸边，一颗接一颗的排列。树叶静悄悄地趴在枝干上午睡，很和谐。
远方，略显慵懒的太阳还在缓缓上爬。
旭云踩在鹅卵石小径上，走过满是树荫的小道。
“你不比我还早吗？”
“我已经习惯了。”秦晓叶回答得很沉稳。
在她眼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远比旭云重要数倍。
男孩坐向长椅，这里人很少，不经意间便会陷入独处的状态。
“昨晚的伤怎样了？”旭云的眼角闪过一丝沮丧。
少女明明坐在自己身边，却好像隔了条银河。他似乎是爱上她了。但秦晓叶依然在提防他，有关【摩西】的事，她并没有全盘托出。如惊弓之鸟般，她总是下意识地警惕身边人。
“我……没事的，基本上痊愈了。”终于，秦晓叶的脸颊染上一抹微红。已经很久没人和她说这样的话了。
今天她换了一身长袖上衣。粉色衬衣上绣有大大的红心和LOVE，再搭配上红苹果般的脸蛋，给人一种少女恋爱中的错觉。可旭云明白，少女并不是为了营造恋爱气氛才穿成这样儿的。换上这身衣裳，她极有可能是为了掩盖贯穿手臂的伤……
她不是一个想要恋爱的少女。
“这么早喊我来，有什么事吗？”
旭云是在昨晚接到少女通知的。他故作镇定地望向树林，但只要稍加注意便能发现，他的视线一直凝聚在少女身上。
旭云一直在偷看秦晓叶的侧脸。和昨晚的冷酷刺客装完全不同，能欣赏到少女模样的她，让男孩隐约有些开心。
——很可爱吗。
不知不觉间，旭云眯起眼。
“你在开心什么？”
秦晓叶毫无征兆的提问使旭云迅速移开视线。他转过头去，以一种（装出来的）平淡姿态背对少女。另一方面，秦晓叶却满是怀疑地偏偏头，洋娃娃般的脸上布满了惊奇，长长的睫毛也在不经意间翘了起来。
“没开心什么。继续刚才的话题，今天喊我来，有什么安排？”旭云狼狈地转移话题。
他连她要做什么都不知道，但他就是想帮她，因为她保护过他。
“你上午要和刑侦专家合作画犯人头像对吧？”
“你居然知道？”
“当然”秦晓叶理所当然地说，“算下来，我在神调局里的地位，还是蛮不错的……不过……”
“怎么了？”旭云问。
秦晓叶的脸上写满不安，双手更是无意识地抖动。
“我们可能要暂停行动，避避风头了。两个特专长时间在一起，肯定会引起上面的怀疑。”
“我明白。”
“情况大致就是这样，过段时间再见了，旭云同学。”秦晓叶站起来，一本正经地朝旭云鞠躬道别。
“再见。”
她是为了说这种事才约我来的吗？凝望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旭云心底竟泛起苦涩的涟漪……他还想和她说话，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漆黑的天幕落下，旭云站在阳台上仰望天空，这是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放眼望去，尽是同一种色彩。
神调局的工作他并不在意，和刑侦专家合作时，脑子里也全是秦晓叶……他已经着了魔。
身后，房间里的电脑微微作响。少年的眼皮一眨一眨地，不时闪过几缕血丝。过去的几个小时里，旭云查阅了大量心理学资料。他看不透秦晓叶，也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但她对自己有所防备却是明摆的。
说起来，还是秦晓叶先找到的旭云，可现在却是……旭云在想秦晓叶。
无意识地敲打窗台，少年竭力思索。其一是如何帮助秦晓叶，或许说帮助有些不妥，他只是想和她见面罢了；其二是如何应付神调局。按照规定，两名特专一同行动是严重的违纪行为。
“看来，光靠自己是不可能的了。”
退回房间，旭云坐到电脑前。他想起了一个人，准确说是一名网友。
“在吗？”
“在，什么事？”
网友的名字叫人在驴途，和旭云结识差不多有六年了。在旭云看来，人在驴途是一名很可靠的大人，相较于刚刚成年的自己，人在驴途往往能给出更优秀的建议。
事实上，在过去的一年里，人在驴途真的帮了他很多忙，比如：住院手续怎么办，房屋装修用什么料……
总而言之，人在驴途是一名值得信任的朋友。起初，人在驴途加旭云为好友时，旭云只是把他当成喜欢搭讪的那种人，可现在，旭云更多的是把他当成人生导师。
“如果啊，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突然撞见个女孩，觉得她很可怜，接着满脑子都在想她的事，这正常吗？”
“不正常。”
盯着这三个字，旭云脸色苍白，忍不住倒吸气。很快，人在驴途给出了解释：
“你会因为看见乞丐，觉得乞丐可怜，而一直想一名乞丐吗？”
显然不会。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啊——这种事真的发生了，会是什么？”
“对方是女孩子，不是男孩子吧？”人在驴途确认道。
“女孩子。”
“那应该是你喜欢上人家了。”
喜欢，旭云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但他和秦晓叶相处时间并不长，两天前他还不知道秦晓叶是谁……
因此，旭云并不认同人在驴途的答案。
“不可能的，这两人才刚刚认识两天，也太快了吧。”
“跟几天无关吧？喜欢上一个人，有时可能用很久，有时可能只要一瞬间，而契机也不见得是冗长的时间。或许，只是一个动作；或许，只是一句话；亦或者，只是一种潜意识里的感觉。爱情和亲情不同：爱情是冲动的，很猛烈。需要时间沉淀的是亲情，只是成功的爱情在最后一定会转化为亲情。”
“好吧，确实有几分道理，但我感觉，他们间似乎不是那样子。”
人在驴途讲的没有错，但旭云依然不愿承认，他打算换个话题。
“和一个年纪差不多的女孩长久泡在一起，还不会被外界认为不正常，有什么方法吗？”
“是不想被人传绯闻吗？”
“算……是吧。”
“没什么好办法，不过，杜绝绯闻最好的方法就是让绯闻成真。”
“你的意思是……”
“男女朋友黏在一起就不会传绯闻。”人在驴途在最后还不忘加上一个笑脸。
看着屏幕上调侃意味远大于实际的建议，旭云不免苦笑起来。
“谢谢，我还有点事先下了。”
狼狈的关掉QQ，旭云仰倒在座椅上。
男女朋友就不会传绯闻，确实，如果是男女朋友的话，经常在一起，最多也就被人当成笨蛋情侣。换而言之，用这个做掩护的话，就算神调局也说不出什么，毕竟恋爱自由是宪法赋予的……
“等等，我究竟在想些什么？”
不知不觉间，旭云已然以男女朋友为前提，思索起结果。
“或许还真是一个好方法，如果我真的喜欢她，那么在一起肯定会有感觉吧。”
相反的，如果冒充时都没感觉，平常就更不可能有感觉了。
因此，
“明天问问她吧。”
于是，在第二天的中午，滨湖公园处。
旭云向秦晓叶“表白”了：
“那个……虽然很唐突……能做我女朋友吗？”
可以想象，秦晓叶会被这句话惊到什么程度。事实上，少女也确实被吓呆了，樱桃般的小嘴在告白结束时化作一个大大的‘o’型。原本优雅大方的她，此刻就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小猫。本应大大方方紧贴裙摆的双手像显微镜下的分子般，在空气中不停地做布朗运动。
旭云也没想到自己的“告白”竟会给少女如此大的冲击。坦白讲，他本人也是战战兢兢的，纵然在心底不断提醒自己这是假告白，但到了关键时刻还是由于紧张遗漏了最重要的部分——解释说明。
不过这样一来，也确实阴差阳错地产生了一种切实的好处——秦晓叶手足无措的样子真得很可爱。
久久的沉默后，空气里渐渐弥漫起‘硝烟’的味道。旭云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倒抽口冷气。
在刚刚过去的一段时间里，秦晓叶的表情接连不断地变化着。
先是惊讶，再是迷茫，最后……竟是愤怒。
只见女孩的眉毛有节律地不停抖动着，连同脸颊上鼓起的肌肉，一同透出‘可怕’的气息。这幅样子足足维持了十几秒，看来，少女似乎是生气了，但出于某种考虑，她一直忍耐着。
但就像火山样，当能量（愤怒）积攒到某种程度时，便一定会爆发。
“你个笨蛋在说什么？你把我约到这里，我还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事，你想说的就是这些吗？”
“……”
秦晓叶的喝问让旭云陷入沉默，他觉得有些委屈。
“我们在这见面神调局可能会注意到你知道吗？在这儿耽误时间，【摩西】却马不停蹄地在搜集情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对不起”旭云哭丧着脸，惴惴不安地站在原地不敢多讲。
他已经被秦晓叶的气势吓住，这也不能怪别人，谁让他一开始没说清楚呢。
再度无言，绝对的沉寂后，是秦晓叶恢复‘理智’后略带不安的解释：“对不起，我不该发这么大火的，我有喜欢的人了，他是我的恩人，我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所以……我不能当你女朋友，就是这样。”
她是需要旭云的，或者说是旭云的灵视的，她本该答应下来，但她做不到，因为她已经爱过了，窄窄的心房再也容不下第二个男人。
恩人？
秦晓叶的话，让旭云不禁想起一些古装剧——女子受英雄相救后以身相许。这回真是踢到铁板上了，必须想个理由搪塞过去，不然以后见面会尴尬的。
“你……误会了啦”旭云挠挠头数不清的汗珠游走在面颊间，“我的意思是，伪装成男女朋友就不必担心神调局了。毕竟，恋爱中的男女会因为约会长时间地泡在一起，这儿不是常识吗？”
还真是段子般——
“我喜欢你。”
“你是个好人。”
“我刚才是开玩笑的，你认真了是吧，是吧？”
——王道的对话。
“原来是这样”秦晓叶松了一口气。
她无意地瞟了眼男孩，忽地怔住。记忆再度浮上心头，她想起了那个恩人。想起了，那段非常相似的对话。
“二小姐，明天能让我陪您出门吗？”
“不行，你太丑了，我长这么漂亮，你跟我后头不搭配，传出去也折我脸面。”
“哈哈，也是，也是。我刚才就是开一玩笑。二小姐您也知道自己漂亮，所以啊，外面人说的那些话就是嫉妒您，您别放心上。”
没错，她爱的那人既不帅气也不富贵，他是佣人，是跟班，长得很丑很丑。那时他的表情和旭云如出一辙。心突然痛了，仿佛什么东西在里面撕咬。
“算了，就当我刚才生气也是开玩笑吧，我同意。”
旭云一愣，低沉的头再度扬起。她是为了消灭【摩西】才答应的吗？消灭【摩西】对她而言就这样重要吗？
“说起来，伪装成男女朋友要怎么做？”秦晓叶低声问。
“你不知道吗？你不是有……喜欢的人吗？”话一出口，旭云赶忙捂住嘴。
他在心底埋怨自己话多。
“有喜欢的人不假，但我没有谈过恋爱，有很多原因啦，所以说告诉我要怎么做？”
对上秦晓叶毫无邪念的眼神，旭云在心底打鼓。眼前这名女孩似乎真的没有谈过恋爱。单恋吗……以她的条件，居然会单恋某一个人，那人脑袋有毛病吧。
认清这一点，不知为何，旭云总有种输了的感觉。
“那……先牵手吧。”
作为假情侣，Kiss之类的高端行为肯定是不行的，相比之下，牵手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但是，旭云伸到半空中的手却迟迟未得回应。对面的秦晓叶神色复杂地盯着半空中的手掌，而本应伸出的左手却被本人下意识地藏在了身体后方。那副样子，就像食草动物见到了老虎似的。
“看来是不行呢……”
继续下去，也只是徒增尴尬。可正当旭云向回缩手时，秦晓叶的手掌却猛然与之相扣。
“这样就可以了吧？啊~唔~~~”
与之而来的还有少女粗重的喘息。即使她竭尽全力的让面部肌肉勾勒出笑容，但那种不自然依然刻进了旭云眼中。
“你是不是很怕我？”
“不，不是，只是……因为……我有喜欢的人”
该说她纯情还是该说她傻呢？
旭云真得有些想认识那个人了——你丫到底下了什么迷魂汤让妹子这么死心塌地。
“抱歉。”旭云边说边松开自己的手。
“没关系，但是，如果不牵手的话……伪装不就不成立了吗？”
秦晓叶的话把旭云惊得说不出话来。
不承认不行啊——眼前这个女孩子非常厉害。她脑子里全是歼灭【摩西】，而伪装成男女朋友不过是达成歼灭【摩西】这一目的的一种手段。为达成歼灭【摩西】这一目的，她究竟要多勉强自己？
“算了，不必如此，只要让我们社交圈里的人都知道我们是男女朋友就行了，牵不牵手也不是什么大事。”
“什么意思？”
“现在是假期，见下家长就好了，很简单吧？”
其实并不需要做这么多，但这是谎言……
纵然读过不少精神疾病乃至心理学资料，旭云还是犯下了一个错误。撒谎者为了证明自己的谎言是真的，常常做些多余的事情。
一句简单的——我不知道——在撒谎者嘴中极有可能变成一个长句子，因为撒谎者要用各种证据证明自己的“谎言”是真的。
“好吧……我陪你去，但你要帮我，帮我击溃【摩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