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夏日的夜里，男人拖着箱子穿过建筑群。四周全是灰白色墙壁，钢化玻璃嵌于其中，好似点点繁星弥补了夜空的缺憾。时间步入午夜，慵懒的月光落在柏油路上，绿化带里不时传来几声蝉鸣。从卫星上看，这里是整座城市最不起眼的地方——路灯早在12点时便已关闭，数十层的大楼无一处亮灯——它就像块乌斑样黏在了城市中央。
男人警惕地观察四周，压低帽檐。他背后的箱子足足有两米长，方方正正的表层上刻满咒符，这是一种蕴含怪力的语言，属于超自然力。
“你来了。”一个影子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打火机的啪啪声在暗夜里响起，一道烟柱幽幽升起
男人停下脚步盯着影子摇了摇头。
“你学会吸烟了？”
“是的。”影子的声音非常沙哑，就像坏了的喇叭。
“卡密拉真的死了？”
事到如今，男人还是无法相信这一事实。
“是的，不然也不会有这次会议。”
“是在这儿吧？”男人问。
“是的。”
“为什么不进去？”
“你清楚副首领的性格吗？”影子把手臂搭在男人肩上。
男人能感觉到影子手臂的颤抖，他似乎很怕新首领。
“不了解。”
整个【摩西】又有多少人了解这位原·副当家呢？
答案可能是没有。从不出席会议，从不参加活动，孑然一身，仿佛与这个组织毫无瓜葛，这就是【摩西】的原·副首领。
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影子撇撇嘴小声嘟哝。
“这就麻烦了，但愿不是变态！”
“我倒无所谓。”男人拖着箱子平静地迈入大楼。
黑暗里传来影子的苦笑。
“你就够变态了，当然不怕变态。”
“你是指什么？”
“老天”影子按了按脑门，有意无意地打量男人的箱子，“你还带着‘她’，太可怕了。”
“你是说我的木偶？‘她’是件不错的工艺品。”
电梯升到十八楼——这个在绝大多数中国人心中算不上吉利的楼层。将将迈出电梯，男人熟练地从腹间掏出一把小刀，银白色金属在无光的楼层里透出寒芒，十分骇人。他把手指按在刃口上，轻轻一划。浓稠的血液滴落地板，发出类似水开的‘嘶嘶’声，进而冒出热气，肆无忌惮地向四面八方扩散，没一会儿整个楼层都变了样子。
“欢迎回来，我们的傀儡师。”
血把走廊点亮，形成一条神秘的通道。男人没有任何惊讶，好像这一切就该如此，他收回刀，右手紧握箱子，继续向前。通道的尽头，矗立着高大的石柱，在男人与石柱间，还有一层神秘的紫纱。在古代，紫色往往是贵族的象征，东罗马皇帝的子女甚至被尊称为紫衣贵族。四周一片寂静全无人声，男人扫视全场，宽敞的大厅里，密密麻麻的人头无一例外全部压低，仿佛在像某人表示顺从。
石柱上绘有彩色壁画，最上面是持剑的紫焰，而她的旁边还有两个影子——舞剑的男人以及背部绽放六瓣羽翼的天使。
他们是位于【摩西】顶端的三名首领。
夜幕中，忽然亮起一道光，男人抬起头，看到一盏汉古灯被挂在天花板上。这种诡异的搭配风格令人无从吐槽，也不敢吐槽。
深邃的走廊里脚步声幽幽响起，所有人都散向两边，硬生生让出一条道路。
一个傲慢的身影出现在人群中，他戴有纯黑色兜帽、青白色面具，宽大的袍子足以遮盖住手脚。在众人堪称炙热的注视下，他挑开紫色帷帐站到石柱前。
“今天是紧急会议，也是我第一次参加会议。关于卡密拉和拉菲的结局，我想你们都知道了。”
略显中性的声音回荡在大厅里，傲慢的身影深吸一口气。
“那么……你们怎么想，我们的【摩西】，我们至高至大的神，是就此失败了还是尚有余地？”
男人的眉毛皱起来，他怒视帷帐中的那个人。
“你是在质疑我们的神吗？身为组织的二号人物，迄今为止你都在做什么？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的，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很重要吗？”傲慢的影子缓缓开口，他张开双臂似乎在拥抱月光“我和你们有区别吗？在神的眼里，我们不过是一粒沙子，如果把【摩西】比作一条溪流，那位大人便是大海，换而言之——我们都是他的仆人！刚刚质问我的人，你叫什么？”
“傀儡师，这是我的本名，按照我们的规矩和习惯，烦请大人报出名号。”
与傀儡师一同进来的影子躲进角落里，他甚至后悔和傀儡师走得过近。
“我没有名号，也没有本名。”
傀儡师鼓起青筋，他觉得自己被戏弄了。
“那好，按照规矩，我向您提出决斗。”
“决斗吗？”
“是。”傀儡师点点头。
自认无名的副首领从帷帐里走出：“开始吧，我们的傀儡师。”
“请赐教。”
话音刚落，傀儡师身后的箱子被打开，一座棺材呈现在众人面前。金丝楠木，在中国古代，只有帝王才有权使用。
此时此刻，傀儡师已隐身于灯光的死角。在绝对的黑暗中，他翘起嘴唇，棺材盖被一股莫大的力推开，一具人偶从中缓缓走出。惨白的肌肤在古灯的映衬下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副首领饶有兴趣的偏偏头，谁都不知道那副青白色面具下究竟藏着怎样的脸。
“这就是你的人偶吗？”
“是。”
说话的并非傀儡师，而是那具尸体。灯光照亮了她的脸，看得出，这具尸体生前是名美人，可作为人偶被各种改造后，她的气质却变得令人难以言喻。白色羽翼像花样儿盛开，曾经和秦晓叶交手过的【摩西】成员无一例外露出讶异的神色。因为人偶的双翼和秦晓叶实在太像了，唯一的区别仅仅是她的翅膀过小，和秦晓叶一比，就像是大人与刚出生的婴儿。
“她和孤裔有着一样的血，是边远旁系吧？”副首领静静地站在原地，将将暴露在外的双眼透出玩味的神色。
“没错。”
“真可惜”他装模作样地叹出一口气，似乎在惋惜。
这激起了傀儡师的不满。【摩西】是靠实力而不是资历排辈的。卡密拉当政时，每次开会，她都会用强横的杀气弹压众人，可眼前这名副首领（或许是未来的首领）却自始至终都未曾显露出过人的实力。因此，【摩西】诸成员对他的心情堪称复杂。
“她不美吗？作为艺术品？”
“还好，只是我不喜欢……”
话音刚落，人偶展开行动，地板在巨响中崩裂化作无数碎石射向四方。她缓缓转动手腕，骨骼咔咔作响。是偷袭，【摩西】成员们的表情开始变得五味杂陈，因为他们新首领表现得实在太差了，竟被这么简单的偷袭击飞。人偶飞身跃起，去追浮在空中的首领。长约40公分的小刀从她肤下伸出，造型像极了肋差。
“挺能干吗，毕竟是人偶，可以舍身攻击……”
青白色面具下传来冷静的赞赏。
这让【摩西】成员们再度吊起心来，难道他们的首领是在隐藏实力？
黑暗中，傀儡师陷入茫然，首领的镇静远远超出他的预料——既然这样，就用最凌厉的攻击让首领屈服。
下定决心的傀儡师不再试探，肋差被人偶挥出，在空中闪出寒芒。刀刃带出的强风让首领宽大的袍子出现浪花似的波动。
“这是你的剑术还是她的？”
人偶不答，她持续挥刀，那柄短刀被接二连三地挥动，划破空气发出啸声。终于，一连串的攻击令手无寸铁的首领出现失误。面对人偶，他几乎是以一种最失态的方式被击飞摔落在地。或许是这个屁股蹲摔得太滑稽，【摩西】成员集体哄笑起来。但首领本人却对此毫不在意，他站起来没事人般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大言不惭地奖赏傀儡师。
“你很不错，做新二号吧，这是我的恩赐。”
“不，我要做首领。”
【摩西】向来以实力说话，谁强谁就是老大。原副首领陷入迷茫，起码在傀儡师看来是陷入迷茫。
“你做首领，我去干什么？”
又是一片哄笑。
这令原副首领非常尴尬，最终，他无奈地撩起袖子露出洁白的手臂，再准确些是露出腕表，确认时间。
“啊啊，我时间也不是很多，这样好了，傀儡师，你想做【摩西】老大是吧？还有你们也有想做【摩西】老大的是吧？为了节约时间，避免麻烦，你们一起上吧。”
或许是被首领的话语激怒，或许是过于轻视首领的力量。
这一次，无一例外，所有【摩西】成员都拿起武器。
石柱前变得热闹起来，一些刀剑发出幽蓝色的光，还有一些举起了黑洞洞的枪口。大战一触即发，率先做出反应的是傀儡师。他的人偶像火箭样儿奔向原副首领使出一记斩击，那是一种拔刀术源自日本的古老流派。
【摩西】的原副首领并不是日本文化的热衷者，对各种剑术流派也鲜有关心，他的依仗只有一个——力量，压倒性的力量。
当六片炽翼在狭窄的走廊中绽放时，人偶的羽翼就像孩童的玩具。
“傀儡师，你知不知道你给人偶配得刀，是自杀用的？虽然我忘了那种刀具体名字叫什么，但类似的影视画面还是见过的。至于刚才的斩击，怎么说呢，相比于适用更偏向美学，你是不是经常看日本武士剧啊？”
他轻而易举地将人偶缴械，而肋差也在他手中爆发出惊人的能量。
那是一种和人偶截然相反的进攻风格。人偶的刀术是危险中透出优雅，而这位副首领只是把刀视作挥斥暴力的工具。一刀，两刀，他根本不收刀，人偶向后退一步他就向前一步。硬要形容的话，只能说他把日本刀当成了钉头锤……
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种极其有效的进攻方式，就像斧头击中大树，只要保持连续性，便能笑到最后。
人偶的四肢被斩断，再也站不起来，副首领的背后六瓣羽翼高傲绽放，一股比卡密拉还要强的杀气如海浪般扑向四周。刚刚还试图反抗他的【摩西】成员纷纷跪在地上，向新主人乞罪。
“傀儡师，你的人偶还能修好吗？”
傀儡师没有回答，他的心里有一股冲动，那就是掉头逃跑。在这种情景下，再乐观的政治家也会对自己的未来给予最悲观的预测。
“不回答吗，我知道你在1803房间空调下面。”
傀儡师的心砰砰直跳，他颤抖地小跑到新主人面前。为了表达忠心，他打算向新主人行最高规格的礼节。
“你想吻我脚尖吗？对不起，我不太习惯这种礼节。如果可以的话，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好吗，【摩西】现在很艰难，需要大家多多努力，团结一致共对强敌。”
“谨遵首领教诲。”
所有人都伏在地上，他们恭敬的样子令新首领手足无措。
“卡密拉平时是这么要求你们的吗？”
“这是为了表达对您的尊敬。”
“怎么样都好了，接下来——”
没等新首领说完话，强烈的震波袭来，电梯门被炸得飞出去数十米远，最终嵌进石柱里。一道巨大的裂痕在壁画中蔓延，紧随其后的是更猛烈的爆炸。
砰，砰，砰。
先是混凝土露出裂痕，很快暴露在外的钢筋被撕裂，藏于天花板里的水管炸裂开来，高压自来水喷向走廊。水与火交在一起，化作水蒸气，整一充满灰的桑拿房。
是敌袭。
按照往年的案例，神调局对付超能力者不外乎两种手段——奇袭和突袭。而在突袭过程中，火力准备是最重要的项目。
毫无疑问，现在发生的爆炸属于神调局火力准备的一环。他们宁可炸碎一栋大楼，也不愿承担王牌专员的损失，就像空军能忍受飞行员摔飞机却无法忍受飞行员阵亡般。
当【摩西】成员还在爆炸中苦苦支撑时，七十多名专员已进入作战区域。007的任务是提供火力支援，他趴在直9G直升机上，在被打开的舱门前操纵Anizo Mag-Fed 20mm反器材步枪。这是由美国Anizo公司最新研发的一款反器材狙击步枪，射程达到5000码比某些老式反坦克导弹还要远。就在刚才，007透过狙击镜亲眼目睹了【摩西】两位强者的战斗，对于这些实力强横的能力者，他不介意违反人道主义精神，把20mm子弹倾泻出去。
钛金属撞针被击发，出膛的子弹笔直射向【摩西】首领，却最终停在他的身前。月光下，六瓣羽翼在烟尘中微微偏转形成一个防御领域，阻挡来自四面八方的任何物体。
新首领露出极不开心的表情。
“是谁出卖的组织？是谁？”
他在房间里失态地咆哮起来，身后的炽翼与之呼应，在烟尘中大开大合，发出呼啸声，四周无人敢应。或者说，无人愿应，在这种局势下，多数人只想着自己逃命。
又是一声震撼鼓膜的爆响，神调局似乎不打算短兵相接，照目前的趋势，他们极可能利用远程火力和炸药把【摩西】埋葬在废墟里。
“这次会议开不下去了，大家先散吧。”
这是一个分散撤离的命令，有好有坏。如果神调局人手不够，这种撤退方式或许会有奇效，可问题是这次行动，神调局拿出了相当大的家底。当这群【摩西】成员作鸟兽散时，早已埋伏好的特专和专员一拥而上，他们充分发挥人数优势，以多打少，部分区域甚至形成10:1的军力比。不得不说这一回在情报方面，神调局彻彻底底的赢了。
远处，007依旧在瞄准，狙击镜头的十字线自始至终都在跟随【摩西】首领。他的神经高度绷紧，在目标转过街角后，嗅到战机的王牌专员扣动扳机。口径接近火炮的反狙击步枪发出轰鸣， 明亮的火舌在夜间像路灯般耀眼。高速转动的子弹犹如一把利剑刺向猎物，如果【摩西】首领只是一名普通人，想必早就死在狙击枪下，但他不是。只要那六片羽翼还在，便无人能触及他的领域，站在那里，他便是掌控一切的‘王'。
直9G直升机持续穿行在大厦间，007还在追踪【摩西】首领，同时，【摩西】首领也发现了他。猎物会变成猎人吗？007不得不思索这个问题，两次射击的结果并不理想，几乎可以确认枪械对目标无效。换而言之，对付【摩西】首领的活不能再交给专员了。
“这里是007，狮王正沿街道向南逃窜请派出特专。”
“总部明白，请保持远程火力务必拖延时间。”
“明白。”
俗话说站得高望得远，坐在直升机上，整个战局尽收眼底。从武警部队那借来的防暴车拉着警报堵在主干道上，后车门打开，一名接一名专员跳下车体。他们就像19世纪的士兵，列好战列线，静待【摩西】首领。四面楚歌，这个词完美地形容了【摩西】的窘况。
傀儡师跟在首领后面，前方的阵势他看得一清二楚，但他并不害怕，这种程度的拦截力量阻止不了【摩西】，起码阻止不了真正的【摩西】。
第一道拦截线是火力网，站在特专身后的专员们手握95式步枪和MP5冲锋枪，无数的火光和子弹构成了骇人的防线。007也没闲着，Mag-Fed时不时发出一声低吼，足以打穿薄皮装甲的子弹被射出。傀儡师咂咂嘴，露出麻烦的表情。身后，传来更多轰隆隆的声音，黑影从天而降，连成片的直升机抛下索降绳，蔚为壮观。
“这是下血本了吧？我还没见过神调局这么疯呢，这不是反恐是打仗。”傀儡师嘟哝起来。
他瞅了瞅身边的首领，面具下的双眼睛犹如古井般平静，四周的飞机、防暴车、武装人员在他眼里好像不存在似的。
事实上在下了撤退命令后，这位新任老大再没说过一句话，而此刻，他终于开口。
“有没有神不知鬼不觉的撤退办法？”
傀儡师默然，他在心里诽谤新任上司，都这样了怎么可能有那种方法。
“我们只能杀出去。”
“那就杀出去吧，都怪卡密拉，把【摩西】带成这样，傀儡师，记住，勿忘初心。我们不是恐怖组织，是……抓捕组织。”
说完，首领竖起手指对傀儡师晃了晃。随即以傀儡师无法想象的速度在人群中高速游动——甚至连子弹都跟不上他。月光下，六片翼彻底绽开，他像天使样直冲云霄，那惊人的爬升速度，令直升机驾驶员暗暗心惊。被留下的傀儡师愣在原地，他呆呆地望着天空陷入思索。如果首领一开始便用这种力量，他可能连一回合都撑不下来……
“首领刚才说勿忘初心，又用这种方法跑掉，是让我避免战斗吗，还真是麻烦啊。”
目睹首领向东方飞去，傀儡师边抱怨边掏出自己的私藏。
等身大的棺材里钻出‘铳’似的东西，傀儡师一把抓住它，秀于金属表层的花纹微微发光。迎面而上的特战队员无不诧异。相比武器，他们更愿相信这是一件老式艺术品。
“我这把枪射得可不是子弹。”
如同炫耀般，傀儡师高声宣告。
“让你们见识下什么叫地狱之火。”
凶恶的火舌如野兽般肆虐，不停地吞噬吞噬再吞噬，弥漫了大半个战场！如此凶猛的火焰，让人不禁产生错觉，仿佛这里是717年的金角湾，希腊火焚毁一切（注：东罗马帝国于717年用希腊火打败阿拉伯军队）。
“长官，我们无法穿过火线。”
被称作长官的人蹙起眉。
“或许我们可以进行空中打击，再或者使用云爆弹。”
云爆弹又称空气炸弹，在爆发时会耗尽四周的氧气，按照常识，人类也好，火焰也罢，一旦没有氧气……
“准备云爆弹，各单位向后撤。”
坦白说在这里使用云爆弹并非上策，但指挥官不想就此放弃。放跑【摩西】首领，再放跑一名强力能力者，他担不起这种结果。
空中，一架直升机缓缓下降最终出现在007的枪口下。那架直升机和007所坐的直9截然不同。较为尖锐的机头，以及挂在两侧的武器无不证明这是一架武装直升机。
导弹喷射出的明亮焰尾划破天空，像彗星样撞向大地。轰鸣中，数不清的氧气分子开始剧烈燃烧，云爆弹产生的超压和温度场效应使火焰中心形成一个缺氧区域。
“解决了。”
指挥官做出判断。
在他看来，傀儡师没可能活下来，光是单兵云爆弹就有媲美120mm榴弹的威力，更何况武装直升机配备的云爆弹。
但——
那熊熊燃烧的火焰却让指挥官心悸不已。
“不会吧……”
什么样的火焰在瞬间缺氧的情况下能不动如山？除非那不是火焰！
“这里是007，我观察到地面上有一大洞，深度较深不像云爆弹爆炸产生的。”
“该死！”指挥官忍不住咒骂起来。
地下，傀儡师擦了擦汗：“他们应该没准备钻地弹吧？那道‘火线’应该能撑到我从地下撤离……首领还真是个麻烦的家伙。”
同一座城市，同一个夜晚，午夜的病房区静得可怕。大多数病人已陷入沉睡，唯独旭云还睁着眼，保持清醒。或许是睡了太久，现在的他压根没有困意，甚至可以用精神抖擞来形容。
挂在墙壁上的电视，正播放抗日剧。旭云躺在床上时不时会瞥一眼里面的剧情。
该怎么说呢……相当无聊……这就是他此刻的心境。
芮雪一早便回家了，秦晓叶倒是‘利索’，自告奋勇地出去买夜宵，一买就买的见不着人。虽然她们在一起时，总是一副水火不容的样子，弄得旭云心慌意乱。可一安静下来，旭云又不可避免的感到失落。好在芮雪走前留下了些许宝贝，反正，她本人是这么说得。
千篇一律的抗日剧确实太过无趣，旭云靠在枕头上，回想不久前的事儿。
他依稀记得芮雪离开前，迷之自信的表态：
“哥，这MP4里有我翻唱的歌，比原版好听多了。”
比原版还好听？或许可以听下。抱持如此心态，旭云拿起床头的老式MP4。厚重的机身乍一看好似功能机，按键也松松散散再配上窄小的屏幕，整一老古董。
“说起来，这玩意最早还是我的东西。”
这台MP4原本是旭云的生日礼物，可不巧的是，芮雪非常喜欢它。出于兄长的立场，旭云倒也干脆，直接送给了她。那时候，MP4可算得上宝贝、稀奇货，可现在吗……1.5寸的屏幕，实体按键，2g硬盘空间，音质还不如300块的山寨手机，怎么看都是过时货。也不知怎的，芮雪就喜欢这种破烂，像什么十年前的发饰，初中的睡衣，她都留着，时不时还会穿戴出去‘秀一把’。
旭云是真搞不懂她。
默默地打开MP4，在冗长的开机动画后，他把耳机塞入耳中，芮雪当真自信，一首原唱一首翻唱，细心地将各首歌有序整理在一起，以方便旭云对比，而结果吗——
“这就是传说中的比原唱强吗？还不如看抗日剧。”
虽然抗日剧近年口碑不佳，但丢掉理智，当成搞笑剧欣赏，大多还是能看的。可芮雪的歌就不一样了，这东西听多了会变弱智的。旭云不得不承认，他的妹妹是一个音痴。虽然有这么一种说法，唱歌字字不着调，也算得上一种本事……
长舒一口气，旭云把MP4重新放到床头，索性思考起近况。
秦晓叶身上有太多谜团，他看过她的记忆，那高耸如云的尖塔，那凌厉地剑击。完全不像是地球的产物。还有那一封封诡异短信。按秦晓叶的说法，那些信息都是她发的，但问题在于秦晓叶晕倒后旭云依旧收到了类似的警告。
他倒不认为秦晓叶会骗自己，或许那封有关芮雪的短信是【摩西】发的……这些短信还不是秦晓叶身上最大的谜团。真正让旭云担心的是秦晓叶的过去。或许是命运的玩笑，阴差阳错间，他透过’钥匙’目睹了秦晓叶的过去——巍峨的刑场，悲恸的哀嚎，如地狱般令人胆寒。艾克，犹如一道火苗，在她最冷的时候，点亮了她的心。即使早已知道秦晓叶有喜欢的人，知道她和【摩西】有灭门之仇，但知道终归只是知道，当这一切如电影般呈现眼前时，毫无疑问又是另一番滋味。
秦晓叶无疑是强大的，她比绝大多数超能力者都要强，尤其是与拉菲的那场战斗，更是将其强横实力展现得淋漓尽致。一想起那时的少女，旭云脑海里便会浮现出卡尔·艾尔（作者注：超人本名）。这还没完，根据拉菲的说法，秦晓叶的姐姐似乎还有更强大的力量，明明都这么强了，她的家族却因【摩西】遭遇灭顶之灾。很难想象，【摩西】究竟有着怎样的战力。
可【摩西】真得有那么强吗？
“我回来晚了，对不起。”
少女的话打断了旭云的思路，秦晓叶提着袋子推门而入。
她放下餐盒，熟练的端茶倒水，一副地主家丫鬟的样儿，可旭云明白，她绝不是什么丫鬟。相反，她可能有着不俗的家世。以至于不久前，还有一名超能力者称呼她为‘二小姐’。
“我脸上黏了什么吗？”
“没，一不小心就入神了。”旭云解释说。
“哦……别……这么不正经，好不好？”
秦晓叶脸上飘过一抹绯红，小心翼翼地确认水温，真可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倒不用这么小心啦。芮雪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他不会这么想你的。”
“还是试试水温比较稳妥，别提他，你根本不懂他……”
旭云拗不过她，“好吧，可我还有个问题，老早就想问了。额，是我家的事……”
“什么？”
秦晓叶微微扬头，在开水热气的衬托下别有一番美感。
“我妈有来过吗，以她的性格不会不来吧？”
“这……”少女眉角相交，在额头上拧成一个结。
大叔就是在这件事上撒谎的。
眼见少女露出踌躇的表情，即使不说，旭云也猜出个大概，他微妙地叹口气，自作聪明地安慰秦晓叶。
“没关系，这件事和你无关。况且，我也习惯了，妈妈的病说白了，就是那么一回事……”
“没必要顾及我。”秦晓叶插嘴道，“把话说得这么漂亮有意思吗？”
旭云的心微微一颤，尽可能淡定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看起来太傻了。”
“太傻？”如遭雷击，旭云呆呆地望向秦晓叶。
“我不是故意的，刚刚说得太厉害了，该怎么说呢……总是揣摩别人的想法，总是安慰别人，明明自己受了苦，却像没事人样儿安慰旁观者。果然，你还是想超过他吧？”
“是”旭云躺在床上，眼神如剑一般锋利，“但这和我想否认他是两码事。这是作为儿子、哥哥的责任，我必须承担。”
“原来如此。”
秦晓叶若无其事地接话，若无其事地扶他起来，若无其事地准备喂饭。责任啊？她小的时候有很多人替她担，等长大了想替他人但了，却发现已经没有什么’他人’了。
“我们都处于这种年龄呢。”
与其说是感慨，反不如说是自嘲。旭云不太喜欢这样的秦晓叶。
“有什么想说的就直说吧。”
“恩”露出苦笑，秦晓叶压低声音，“一开始和你相处，我觉得你和我性格完全不同。但现在，我愈发觉得……我们很像……都爱逞强，差别只在于，谁更能逞……呐，旭云，你说我们俩谁更能逞强啊？”
旭云想了想，“应该是你吧。”
因为他看到了她的过去，纵然是冰山一角，亦足以管中窥豹。
“可能吧”秦晓叶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我已经走入死胡同，无法回头。谁都能投降唯独我不能，因为我是孤裔，可你不一样，没人逼你。”
当说出孤裔连个字时，少女的脸上闪过些许不安，些许无奈。旭云不想再说这事了。
“能换个话题吗？”
“好吧”秦晓叶没有恼怒，她平淡地点点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忽然降临的宁静，让旭云心情舒坦。但这一切，就像潭清水，仅仅只需一块石头便能泛起无数涟漪。
“旭云，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你会记得我吗？”
“这……”旭云默默合上嘴，脸色苍白。
“这种问题……果然很难回答啊”秦晓叶挠了挠额头，挤出一抹笑容。
“对不起”旭云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声音沙哑，“我无法想象那样的一天，或者说不愿意有那么一天。”
在这张病床上，旭云婉转地向秦晓叶表白。即使早已知道，她的心底有个艾克。
“原来如此。”
女主角不明所以地站起来，伸长脖子瞭望街道。
“外面有什么东西吗？”
“不”她摇摇头，“什么都没有。”
不可能什么都没有，冲天的大火燃烧在城市街道上，点亮黑暗，吞噬水泥混凝土构筑的一栋栋高楼。
少女的眼睛里映出滚滚浓烟，她摇摇头，故意把窗帘拉起来避免旭云看到。
“怎么想起问这种问题了？就像在立FLAG。”
“FALG”秦晓叶听不懂，“那是什么，我没有拿旗子啊？”
“就是影视作品里，角色快死前必说的话之类的……”旭云嘟哝。
“很不吉利呢。”
“也不是啦。”
察觉到话题被错开，旭云叹一口气。
秦晓叶一愣。
“怎么了？”
“你没回答我，让我有点儿伤心。”
“你也没回答我啊。”秦晓叶撇撇头露出彼此彼此的表情。
旭云不禁愕然——他确实没回答秦晓叶刚才的问题。起码，没明确回答。
“我想不会吧，怎么可能忘掉你。”
“谢谢，这就足够了。”
“那么我的问题呢？”旭云接过话题。
“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啦。”秦晓叶故作镇定。
旭云两只眼死死地盯着她，并不相信这种说辞。
“对不起，我刚才骗你了”秦晓叶低下头，“现在说或许有些任性……我不想默默无闻的消失……”
“那是什么意思？”
“大致就是希望有人记住我吧，大家为什么要举办葬礼？还不是为了铭记逝者……我不奢求葬礼，我只希望，有人能记住我。”秦晓叶解释说。
“你那么漂亮，记住你的人应该很多吧？”
“那种记住，几年后，不，也许几分钟后就会忘掉吧……”
旭云哑然。
他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不安。
“有时，我会像个笨蛋样，希望我只是我，仅仅作为秦晓叶存在……”
其实他早该明白，名为秦晓叶的女孩是孤独的，她的双眼被仇恨蒙蔽，她干脆利落的行事风格不过是被人所逼。她活着仅仅只为一个目的——复仇。为家人复仇，为恋人复仇。这样的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所以她才会烦恼——一旦遭遇不测，又有谁会记得这世上曾有一名女孩名叫’秦晓叶’。
一切终将湮灭在时间长河里，但哪怕只有一秒，她也希望眼前的男孩能够记住她。
很自私，很自利。
每一个人都生活在自己的铁栅栏后面，秦晓叶的栅栏由流过的血和复仇组成。
“我明白，我会记得你，或许到死都会记得你……就像我现在还记得五岁时遇见一名小女孩……她……”
“你又要扯你初恋了？”秦晓叶轻笑。
“不，只是她的银发太过耀眼，就像……”
“像什么？”秦晓叶追问。
“银子吧。”
“好俗气”秦晓叶吐吐舌。
旭云微微一笑，还是没能把心里话讲出来。
他本想说像极了镜子里的你。
他想起来了，那是一个黄昏。在彭园里，满头银发大姐姐走到他身边。
“我有事得先回趟家，能替我陪一下我妹妹吗，她很怕一个人。”
于是，他又问她。
“我们曾经见过面吗？”
“没有吧。”
“真的？”
“如果见过……我应该有印象才对。”
灯光打在窗帘上，帘子外面，最亮的地方，007站在指挥官面前。
“这次行动姑且算顺利，大部分【摩西】成员都被一网打尽，短时间内，他们不可能兴风作浪了。”
“恩。”指挥官点上一颗烟，倚在车门上，“2048那事你怎么看？”
“他打开了地下室，还把那里搞得一团糟……”
“是啊，种种情报都指出，他就是【摩西】的间谍，没了他，我们的行动顺利的超乎以往。”
007与指挥官交谈正欢。这时，一名专员跑到二人中间。
“我们发现专员2048了，他出现在城东，摄像头逮到了他。”
“城东？”
“那个方向不是……”
“没错，是【摩西】首领逃跑的方向。”007点点头目光严肃，“总而言之，先发通缉令吧。”
相隔数里的病房中，秦晓叶趴在窗边，紧盯手机。
——
通缉专员2048，目标等级：A，目前踪迹：城东开发区，备注：目标机动能力极强，可能出现在任一地点。
——
“他还活着……怎么可能……难道……”
“你刚刚有说什么吗？”旭云问。
“不，什么都没有。”秦晓叶试图隐瞒,“旭云你累了吗？”
“我不累……”少年顿了顿，“你是不是有事？”
“也算不上事啦。”
秦晓叶回答得干脆利落，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去吧，说到底，歼灭【摩西】才是我们的目标。”
秦晓叶一激灵，站了起来。
“我……知道了。”
或许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她的双拳正越握越紧。
“我没事的，这里有大夫有护士。”旭云回以微笑。
“那……我走了。”
恢复以往的英气，秦晓叶踏入走廊。随着门锁‘啪塔’一声响，房间里又只剩下旭云一个。白色窗帘垂到地上，远处的火焰就像人影般映在上面，随风起舞，少年轻轻一叹缩进被窝里，为少女祈福。
当秦晓叶赶到现场时，神调局也好，【摩西】也好，凡是与超自然力有关的东西都被抹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辆接一辆的消防车和转播车。
红蓝警灯旁，摄影师们扛着长枪短炮把镜头对准火场。负责转播的记者，照着稿子口若悬河。按他们的说法，这是继天津爆炸案后，全国又一大意外事故。对于这种结论，秦晓叶自然不信，她深吸一口气，悄悄离开，在绕过两个街道后，偷偷进入火场后方。
相比于记者所在地，大厦后面的受灾情况要严峻许多。滚滚浓烟如蝗虫般四处肆虐，这种程度的大火，莫说普通市民，就连消防队员都不敢乱来。可秦晓叶却捏住鼻子，缓步向里。白色羽翼在烈火中绽开，如同一朵白百合钻入玫瑰中，同时，一个由少女控制的领域正渐渐扩大。
专员2048……没有死……
专员2048没有死，他没有死。
秦晓叶拼命思考着其中的含义。
她清楚记得自己在几天前手刃了专员2048，但现在，神调局的情报显示——他没有死。
‘砰塔’烈火腐蚀着周遭的建材，本就被炮弹损毁的建筑不堪重负，无数石块似下雨般跌落在地，发出各式各样的声音。石头雨中混进一个影子，他落到秦晓叶身前，少女下意识地向后一跳，将巨大的镰刀扛在肩头，这一切犹如魔术般不可思议。
“是谁？”
没人回答，秦晓叶压低身子，目光如炬。跌落在地的影子久久没有移动，一连过去数秒，她才确认清楚。
“是……死人吗？”
秦晓叶靠近尸体。
那真是一个美人，她的身体好似航空合金，即使在烈火中也未曾消逝，相反，她白皙的脸庞在熊熊火焰的照射下竟透出些许红晕，好似一个活人。
秦晓叶眉头紧蹙，这名女孩和她有些渊源，曾几何时，她们是一家人，每天生活在一起、切磋技艺……
过往的记忆浮上心头，秦晓叶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一张小嘴颤抖起来。
“这回你可以……安息了……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秦晓叶没有力量。
她救不了自己的家人，对抗不了自己的仇敌，甚至无法保全亲人的尸体。究竟有多少族人变成仇敌的玩具，究竟有多少族人变成他人的武器，秦晓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拼命地逃避这一切，又拼命地试图获取力量对抗这一切，在名为‘无力与壮志的矛盾中’苟延残喘。
“一切……一切都会改变的，只要我成为神。”
啪啪啪。
清脆有力地掌声，如同讽刺寓言般直刺人心。
与秦晓叶完全不同，却又有些相似地六瓣羽翼在火焰中轻轻摇曳，他是【摩西】的现任首领。
“我们又见面了，孤裔。”
“你是专员2048吗？”
“这很重要吗？”他把自己藏在面具与衣帽下以一种担忧地口吻询问，“李旭云还好吧？”
秦晓叶一愣，不知该说什么。某种意义上讲，旭云和她一样都是【摩西】的敌人……
“难以置信吗？”他轻笑着，“我是【摩西】的首领，但没有他，我什么都不是，他是我的恩人。”
“恩人？”秦晓叶的嘴角闪过一丝讥笑，“所谓恩人就是把你送入权力之峰吗？”
“你愿意笑就笑吧，我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了。”
他没有理会少女的讥讽。只是晃了晃手中的试管，里面的血像沥青般粘稠。
“怎么说呢，你身边这家伙被我部下改造得有些厉害，血都变成这样了……能不能做媒介只能看天意了。期待吧，孤裔，你与我都将参与那盛大的典礼。吾主哦，至高至大。”
烈火与炽翼仿佛浑然天成。【摩西】首领几乎是以一种讽刺的口吻再念‘至高至大’。
秦晓叶咬了咬嘴唇，一言不发地注视着那儿渐行渐远的漆黑色长袍。好一个‘至高至大’与其说是对神虔诚的赞美，倒不如说是对神的亵渎。
“一切才刚刚开始……”
为了复仇，她必须向前，向前，再向前。只要旭云康复，只要抵达玉山，只要找到宝藏！
来吧，让战争的风洗尽敌人的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