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计——
匡计——
凌晨时分,车轮压过枕木发出匀称的机械晃动声,这是辆以K字打头的普快列车,它穿过平原,越过丘陵,以惊人的气势直冲山脊。汽笛声响起,列车驶入隧道,在深沉的黑暗中,少年缓缓苏醒,映入眼帘的是一块‘无边’的压板。他揉了揉朦胧的睡眼试图起身,却正好撞在铁皮上。
“需要我开手电吗?”少女问。
循着声音,旭云侧目。秦晓叶睡在对面的下铺,黑色的长发与环境融为一体,难分彼此。
“还没到吗?”
“还差一个半小时。”秦晓叶说。
“奥。”
旭云下意识地瞥了眼芮雪,她在中铺,睡相极其难看。
“你今晚没睡吗?”旭云蹑手蹑脚地爬下床替芮雪盖好被子。
“有些……睡不着。”
“在想事情吗?”
为了不影响他人休息,秦晓叶起身和旭云走到车厢连接处。
火车独有的‘哐当’声在这里变得愈加响亮。
“算是吧。”
“什么样的事,能分享下吗?”
“还是不要啦。”秦晓叶摇摇头。
她在想很无聊的事。
“好吧,那么就讲讲故事吧?”
“故事?”
“恩,我们要去昆仑山吧?”旭云坏坏地笑起来,“和昆仑有关的神话有很多,我想听你讲。”
“昆仑山的神话”秦晓叶的眼神闪躲起来,“我并不清楚昆仑山有什么样的神话。”
“好吧。”旭云露出失望的神情。
“别地的神话行吗?”秦晓叶用略微颤抖的声音询问道。
“只要是你讲得就好。”
说到底,旭云只是单纯地想听秦晓叶讲故事罢了。
“我想想”秦晓叶迅速检索脑内的知识并将其润色,“这是个很久以前的故事。在遥远的大陆上有七名国王,他们统治着最强大的七个国家,互相征伐,妄图统一大陆。可怜的臣民们被一个接一个地送上战场,鲜血染满泥土,遍地都是白骨。战争的残酷,令所有人陷入迷惘,他们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神所抛弃。”
“听起来有点像战国七雄呢,天天就是打打打!”
“战国七雄……在这个传说里确实有类似的称呼。”
“是这样吗?”
“是的,不仅如此,这七名国王都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王,他们相互征讨就是为了证明这一点。他们都很骄傲也很自负,但他们也是真正的英雄。常年的战争最终使他们明白对手,了解对手,甚至于理解对手。他们开始互相钦佩,战争的硝烟也随即散去。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直到神灵介入。按照以往的传统,神是不屑于干涉人间的。但传统总有一天会变——一位神打破了这个铁则。在他的授意下,四名战士扛起了战旗,他们用神赐予的力量将大陆的秩序彻底颠覆,神没有给予世人和平,而是给予了更多的杀戮。为了对抗这一变局,七名国王成为了朋友,他们团结在一起订立盟约共同对抗神的使者。可这儿依然不够,神之所以是神,便是因为他们拥有至高无上的权柄,在神的支持下,七王相继败落。他们不停地撤退、撤退,直到再无可退之地。在大陆最大的城市,在七王最后的领地——莱纳西斯……最后的战争爆发了,那是一场惨烈的围城战。”
“我想起了君士坦丁堡(作者注:现名伊斯坦布尔,330年查士丁尼大帝将罗马首都迁至此地,千年后在1453年被奥斯曼帝国攻克)的陷落。”旭云接嘴,“结果呢?和拜占庭(作者注:拜占庭帝国即罗马帝国)一样?”
“神的军队不会失败。”秦晓叶咬了咬牙,“在半个月的围城后,城市的东门被洞开,七名国王相继自杀,唯独一名还在坚持,他是莱纳西斯的统治者。在那个早晨,在晨曦到来前,莱纳西斯最后升起王的旗帜,那是一面晨星旗,城破前王曾经说过:‘我的一切都在这里,即使胜利的号角以不再眷顾我,昔日的荣耀似天边的晨曦般,黯然消失于寂静的黑暗。我依然不降,谁都能降,唯独我不行。我的朋友们,我向你们祈求,愿你们和我一样用生命去捍卫这座城市最后的荣耀。’他做到了,在城门前,他褪去冠冕,一马当先冲进敌阵,从此消失……六位自杀的王,尸体被人侮辱,可他的尸体却已无从辨认,他和他的士兵混在了一起,与莱纳西斯一同消亡。”
“失败者总是令人同情。”旭云若有所思地说,“就像明代的崇祯皇帝。”
“恩。”
“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讲个有趣的故事,这个故事太沉重了。”
“对不起。”秦晓叶真得想不出别的故事。
“你是支持七王的对吧?”
“为什么这么说?”
“你的神态很悲伤,同一件事不同势力会有不同看法,就像君士坦丁堡的陷落和征服1453!”
“哥……你们在这儿啊。”
迷糊的声音传至耳边,旭云微微侧身,看到芮雪正在揉眼睛。
“看来不用我叫你了。”
“哥”芮雪不高兴地走到两人中间,“我打扰你们偷情了?”
“死丫头,你在说什么啊……”
秦晓叶脸皮薄,她缩在角落里不接芮雪的话。
再过一小时,火车便将抵达目的地。没有混凝土建筑,没有整齐的马路,更没有满街乱跑的汽车。这里有的,是高耸入云的山脉,它们像通天塔般立在铁路两侧,仿佛在向旅人宣告这里是世界屋脊。
乘务员急冲冲地打开隔门,嘴里念念有词。
“让一让,让一让。”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芮雪不再针对秦晓叶。
“哥,他好像有些急?”
“快到站要叫人了吧?”
“应该是的。”
秦晓叶表示同意,而芮雪则是鄙夷地看了眼秦晓叶——好像在说她毫无主见。
旭云叹口气,打心底为秦晓叶捏把汗,对芮雪而言,捉弄秦晓叶已经成为她每一分每一秒的日常。
“哥,我的发簪漂亮吗?”
“还好吧。”
又来了,旭云差不多猜到芮雪在想什么了,她又要挖坑坑秦晓叶了。
“什么叫还好。”妹妹的脸沉了下来。
旭云咧嘴苦笑,“很好,很好。”
“明明是你送的,你要觉得不好看就别送我!”
芮雪的话勾起了旭云的回忆。
那个发簪确实是他几年前送给芮雪的生日礼物……
我还真是健忘啊,旭云在心里想。如果不是芮雪开口提醒,他可能永远不会想起来这件事。
“诸位乘客请注意,我们的火车出现了问题,目前正在排查故障,请大家好好坐在座位上!重复……”
“怎么了吗?”
“是【摩西】”秦晓叶断定,“他们想拖慢我们的脚步。”
“怎么办?”芮雪问。
或许只有这种时候,她才会和秦晓叶站在同一立场上。
这时,火车剧烈震动起来。轮子与钢轨相互摩擦发出刺耳的低鸣,但火车却没有因此减速,甚至还变得更快。群山正在急剧后退,这辆以K字开头的列车跑出了远超T字头的速度。
车厢里传来女人的哀嚎,她们被这突如其来的钢铁轰鸣吓到,一瞬间,整个列车陷入慌乱。
“旭云你和芮雪去下铺坐好,剩下的交给我。”她的目光像剑一样锐利。
旭云点点头,抓起芮雪就跑。
交代完这一切,秦晓叶像风儿一样朝车头奔去,秀丽的黑发轻轻舞动,宛如一件绝美的艺术品。在车厢的尽头,少女停下脚步。她掏出证件命令乘务长打开通向车头的门。
“打开门,你们去后面维稳,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声张明白吗?”
“好的。”
乘务长不敢杵逆少女,这倒不是因为秦晓叶有官方背景。他之所以对少女唯命是从,更多的是因为少女身上带有一种诡异的气场,那是一种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就像巨浪一样一波接一波打在人的心底,发出‘隆隆’的回声。
驾驶室里,火车司机焦急地和车站调度进行联络,以至于没有发现秦晓叶。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是军队的人,希望能与你合作。”
“军队?”火车司机摇摇头不理会秦晓叶,“我没空,我刚刚不是和你说话,不管你们那边怎么说,火车现在刹不了车,前方的岔轨也坏了,最起码,你们得把岔轨修好。”
“什么?做不到!那我们怎么办,这一车少说也有千把人,如果火车变不了轨,会发生什么你们应该很清楚吧?那边的铁路还没修好呢!”
从司机的话里,秦晓叶大致了解清状况。
【摩西】应该是破坏了岔轨,这样一来,火车肯定会脱离原有路线。至于刹车问题,秦晓叶有理由相信,这趟列车里潜伏有【摩西】成员。
“真是下三滥的手段。”
咒骂过后,秦晓叶撬开车门。火车带起得强风吹得人睁不开眼,可她却毫不在意,反而纵身一跃跳向车外。很快,一道烟尘在铁皮旁升起。相较于急速行驶的钢铁长龙,它显得微不足道,但是,这微弱的烟尘却是由一名女生掀起。
在多数人看来,秦晓叶的身体都算不上强壮,但就是这般纤弱的躯体,屡屡做出惊世骇俗的动作。她像一匹高速奔跑的猎豹,不,准确说,她比猎豹还快,甚至连火车都跟不上她的速度。青藏高原的土地上留下一道有一道脚印,少女每一脚都踩得很深,她飞速地奔跑,将钢铁巨龙甩在身后。火车司机怔怔地看着这一切,刚才他还对少女嗤之以鼻,但现在,少女展现出的力量已超越他的认知。
“岔轨,岔轨,岔轨!”
终于,在跑出去几公里后,秦晓叶看到目标。
【摩西】并没有完全破坏铁路,他们只破坏了电控部分,这样一来,调度室就无法操控岔轨。面对这种情况,秦晓叶冷冷一笑,她猛踢轨道,钢制品发出哗啦啦的响动,以极快的速度转向应有位置。
“这样就没问题了。”
正当少女这么想时,一发弹丸通过空气,钻入她的右肩。秦晓叶猛地扬头,高速驶来的火车上,一名男子正卧在车皮上操控狙击枪。那是一把精准度上欠佳的俄制德拉贡诺夫,秦晓叶有理由怀疑他是冲着自己脑袋开枪的。
火车司机并未注意到这一情况,事实上他更多的是担心少女会被火车撞飞。因为秦晓叶就这么呆呆地站在铁轨上,毫无躲闪之意。一列火车有多重?一列高速行驶的火车有多少动能?
钢铁长龙已近在眼前,秦晓叶终于有了动作,她没有躲闪而是迎着列车奔跑。在即将相撞的瞬间,她高高跳起,就像比赛中的体操运动员。少女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随即重重的砸在铁皮上。一个不大不小的坑随即出现,巨大的动能令少女撇撇嘴角,但也仅限于此。
“这种作法还真像【摩西】的风格。”
秦晓叶的话带有明显的讽刺。
男人不问不答,轻轻地把狙击枪扔到一边,随即一口气退后几十米摆出散打的姿势。
“你没带武器吗?”秦晓叶冷笑右臂的伤口已经不再冒血,她有着诡异的恢复能力简直就像魔法样,“可我有带,我不会放过你,因为你是他的走狗。”
转瞬即逝间,秦晓叶逼近敌人,巨大的镰刀作为马前卒斩向男人。
男人注入浑身的力量,用拳头的寸劲改变镰刀的方向,可秦晓叶的攻击并未因此落空。在被男人妨碍后,她垂直向上,跃向空中,以一种泰山压顶之势抬起大腿劈向男人。
刹那间,铁皮发出哀嚎,将将闪身的男人忌惮地看了眼车皮。他刚刚站过的地方出现了一个直径半米的大洞……
这还没完,此刻的秦晓叶宛如一台怒吼的机枪,接二连三地朝男人‘开火’。她的背后生出巨大的龙卷,四周的空气已被她掌控,在行驶的车皮上,谁掌控了风谁便掌控一切。
男人继续后退,可秦晓叶的速度比他还快,夹带风的猛烈连击如暴风骤雨般打在他身上。
空气中渐渐弥漫起血腥味,从男人身上冒出的血被风带走形成一道鲜明的血雾,他和秦晓叶的差距实在太大。即使这样,男人依旧不认输,在生命的最后,在镰刀落下的刹那,他的嘴角闪过一丝嘲讽。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这辆车的刹车已经彻底坏了,在燃油耗尽前,它不可能停下,胜利将属于神的军队!”
斩!斩!斩!
秦晓叶的刀锋成功将男人撕碎,却无法撕碎男人的话。正如男人所言,这辆火车在燃油耗尽前不可能停下,【摩西】成功拖住了自己的脚步。
可一切真得是这样吗?
望向远处的车站,秦晓叶轻轻一笑,她是复仇者,是活在铁栅栏后面的孤裔。
斩!
巨大的镰刀击中车头与车厢的连接处,迸出明亮的花火。在一声尖锐的低鸣后,车头与车厢分开,失去动力的车厢正在减速。她并不在意司机的死活,也不在意那个车头会驶向何处,她所在意的是复仇,是家族的荣耀!
“快了,总有一天,我将毁灭神的军队以及你们的神!”
车厢减速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由于制动系统出现问题,每节车厢的速度都不一样,这就使得各节车厢撞在一起,不少车厢甚至冲出了轨道。幸存的列车员打开车门,乘客们蜂拥而下,有的人满头是血,有的人咬牙切齿每动一步都痛苦万分。想来调度室那边应该清空了一条铁道供这辆失控的列车疾驰,如果秦晓叶不斩断车头,或许会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也说不清……可无论如何,火车停了,而且是以最快的方式停下,对秦晓叶而言,这就足够了。
因为她需要和【摩西】赛跑。
“旭云怎么样了?”
她的脑海里猛地浮现出一个人影,她还不能失去他。
秦晓叶快速地跑回卧铺车厢。宽旷的高原上,旭云正被芮雪搀着,他的左手拖着重重的行李箱。右手则是按死额头上,乍一看好像受了伤。刚刚还大杀四方的少女像变了个人似地碎步到旭云面前。
她的语气里充满担忧。
“没事吧?”
扶着哥哥的妹妹终于憋不住偷笑道,“你别担心,我哥他啊,我哥他是下车的时候不小心撞上了行李箱。你不知道,当时的哥有多蠢,哈哈哈哈~~”
“发生了这种事,真亏你能笑得出来。”旭云长叹一气不理会芮雪,“问题解决了吧?”
“恩。”
秦晓叶很开心,在她看来旭云是幸运的,与【摩西】正面对抗没丢掉性命,在这种袭击下全身而退……他和自己不一样,他没有足够的力量,却有着自己没有的幸运。
“车站那边好像起了火。”芮雪踮起脚望向车站。
虽然离站台还有几公里,但远方熊熊燃烧的大火依旧清晰可见。黑灰色烟柱直冲云霄。就像古时燃起的狼烟。旭云倒吸口凉气,他和其他乘客一样,怀揣颗忐忑的心,一点点儿向前。
“车头没了”进入现场,芮雪扭头望向秦晓叶,“你把车头砍了?”
“恩……”
“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么果断的一面,我还以为你是那种没主见的家伙呢……啊,糟糕,你要这么有主见将来会不会欺负哥哥啊。”
芮雪总是会往奇怪的方向思考。
“相比于担心我,你还是担心下自己吧,你有喜欢的男孩吗?”旭云揶揄自己妹妹。
“我倒无所谓,大不了将来就赖在哥哥家,当个丁克。”
“真是伟大的梦想。”旭云并不想和芮雪纠缠,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大火吸引。
车站里,刚刚还在疾驰的火车重重地撞上货运车厢。剧烈撞击产生的明火点燃了煤炭,以燎原之势向四面八方蔓延。
“晓叶姐,你有救火车司机吗?”
“有吧……”秦晓叶撒了个小谎,她还不想让旭云讨厌自己。
“那就好。”男孩微微一笑轻信了她的话。
少女因此长舒一口气,她对火车司机的下场全无兴趣。
她庆幸自己斩断了车头……否则,这计猛烈的撞击可能会害死旭云。在她眼里,灵视的价值远高于一火车的人命。
“这里好呛!”
“死丫头不要说废话。”
“明明是实话好吧。”
“我们……离开这吧?”秦晓叶冲兄妹二人提议,“我们留在这也帮不上忙,而人多的地方,有利于【摩西】藏身。”
“恩。”旭云晃了晃行李箱半开玩笑,“登山设备在里面,我们租辆车就能出发。两位公主,是时候拯救世界了!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得换套衣服。”
青藏高原平均海拔高达四千米以上,氧气稀薄,紫外线超标。过于陌生的地理环境对旭云这种平原长大的孩子来说,无疑是巨大的考验。
站在旅馆的镜子前,旭云对准镜子正了正领子,好让自己显得更加精神。他有些累,在高原上呼吸,很难受。
狭窄的旅店走廊里,两名女孩已做好准备,厚重的棉袄抱在腰间,乍一看就像两坨肉球。
“走吧,这是最后的冲刺。”走出房间,旭云有点紧张。
他极力掩饰自己的虚弱。
“恩。”秦晓叶低声应和。
芮雪一言不发地跟在旭云身后,似乎心事重重。寂静中,各怀心思的三人乘上吉普车。租赁手续已经谈妥,旭云坐在副驾驶上,眼前一晕天旋地转起来。
他无力地趴在方向盘上,不停喘粗气。
芮雪的脸色因此难看起来。
“哥,要不回去吧……这回就算了……下……”
没等芮雪说完,旭云回过头竖起一根手指在嘴唇上。
“这可不行,我们好不容易才到这,不能随随便便放弃。”
“可是哥你在喘粗气啊,你本来就有伤,这又是高原,严重的话会丢掉命的。”
“我没事的,我答应过要永远做你哥哥,肯定不会这么简单死。”
如果芮雪是一张白纸,也许已经被旭云糊弄过去,但她不是。
“哥——”
“没事的。”旭云不知道再说什么。
秦晓叶坐在后排座位上神色凝重。她的心思比芮雪更加复杂,一方面她恨不得马上出发找到宝藏,一方面她又对眼前的少年颇为赞赏。
她能从旭云身上看到艾克的影子。
轮轴开始转动,汽车发动机微微低鸣。
旭云的眼睛里映着阳光,他歪歪头检视后视镜,故作兴奋地念叨着。
“啊,啊,高原的太阳真是厉害,和平原上完全不一样。”
秦晓叶不语,芮雪透过镜子观察旭云的眼睛。对于哥哥的为人,她比谁都清楚,哥哥就是这样的人。认准一条路便不会退缩,爱上一个人便不回头,他和秦晓叶不一样,和自己也不一样。他的‘活着’是为了身边的人,而不是自己。一直以来,哥哥都是个爱笑的人,只要自己笑他便会陪着一起笑,哪怕起因是件很无聊的事,他也会翘起嘴角。
一想到这儿,芮雪竟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你怎么了?”旭云问。
芮雪正了正身子,眼睛也亮起来,旭云从未见过她如此精神。
“只是觉得哥哥很厉害。”
旭云愣了下,不知芮雪指什么。
“应该是夸我的吧?”
“当然。”
秦晓叶把头靠在玻璃上,以羡慕的眼神交替打量兄妹二人。吉普车平稳地行驶在高原上,放眼望去是一片连一片的牧草。青海是有牧民的,但由于海拔过高,这里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少人区’,是名副其实的‘地广人稀’,和东部沿海地区截然相反。在这里,偌大的草原,常常久久不见一人,旭云的精神在疲惫与病患中渐渐涣散。但他依然很开心,这里虽然陌生却足够美丽,正如古诗中所言‘天苍苍野茫茫’,要是再有‘风吹草低见牛羊’就更好了。
漫长的旅行往往能使人放松,但这一点儿并不适用于秦晓叶。虽然她竭尽全力地把这次行动当成一场旅行,可任何旅程都有终点。或许是抵达玉山的那一刻,或许是找到宝藏的那一瞬,名为终点的未来令她寝食难安,她不知道旭云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她开始害怕了,害怕旭云会和艾克一样离她而去,封闭的心室被凿开了一条缝,终于有阳光洒了进去。
所以她破天荒地开始祈祷,希望时间就此停留。可时间是最残酷的东西,生命、爱情,一切的一切在它面前都不值一提,它是魔鬼,能把所有美好的东西消磨殆尽。
不知情的旭云还在疯狂地赶路,3.5寸GPS屏幕上,据目的地公里数正逐渐减小,直到代表汽车的绿点与代表目的地的红点重合在一起,旭云推开车门踏上绿草地.
高原的夏风是清凉的,莎莎地风声飘入耳中,旭云深吸一口气试图缓解身体的不适。秦晓叶看着他的背影,缓缓下车,芮雪正仰望澄澈如水的天空。三个人宛如三条不相交的平行线,却又被名为情感的斜线紧紧连在一起。
前方,雄伟高耸的山脉像一道路障,阻拦万物。它是那么的雄壮,以至于人们只能仰视它。少年默默地开启后车厢,取出登山工具、食物、帐篷以及睡袋。按理说最兴奋的应该是秦晓叶才对,她的夙愿即将实现,但事实并非如此。秦晓叶不愿意直视那冲天的山脉,她和芮雪都在打退堂鼓。唯独旭云——这名本该对玉山毫无兴趣的家伙像热血少年般忙前忙后。
该说知兄莫若妹吗?
那句“即使嘴上说我不想拯救世界,但真到了拯救世界的时候,你肯定会冲上去”就这么应验了。
在高原上攀登是艰难的,在这最后的旅途中,他不止一次坐倒在地大口大口喘粗气。秦晓叶和芮雪默契的不说话,默默地注视少年,直到他休息完毕。三个人肩并肩,越过青青草地,蹚过线条分明的雪线,行走在冰天雪地中。
当他们最终登顶时,呼啸的北风令少年回忆起熟悉的旋律,那是一首老歌,影响过整整一代人。
“真情像草原广阔
层层风雨不能阻隔
总有云开日出时候
万丈阳光照亮你我
真情像梅花开过
冷冷冰雪不能掩没
就在最冷枝头绽放
看见春天走向你我
雪花飘飘北风啸啸
天地一片苍茫
一剪寒梅傲立雪中
只为伊人飘香
爱我所爱无怨无悔
此情长留心间”
他从没想过拯救世界,他之所以心情高涨,不过是做了秦晓叶的寒梅罢了。只要解决掉【摩西】,只要达成她的夙愿。秦晓叶便不会被任何枷锁束缚,她可以和同龄人一样过上普通的生活,和自己、和芮雪开开心心地在一起……然后忘掉那个人,成为他的女孩!
“我们到了,大概就在这附近。”秦晓叶艰难开口,“能用灵视检索下吗?”
旭云还没注意到她的异常。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很多事一非一,二非二。
“恩。”
少年的眼底映出奇异的景象。这哪里是什么山,分明就是一个巨大的法阵。以坚硬的岩石为媒介,数不清的文字经由棱角分明的几何图形连在一起。他想起秦晓叶从书本中念出的话:
“它的雄伟来自于那伟大的存在。纵横交错的山脉间,弥漫着古老的神秘文字,它们相互组合,构成了一道道无形的闸门,这些闸门深深的嵌进山脉深处,把山脉里的东西彻底与世隔绝。”
他似乎开始理解——【摩西】的疯狂。
“接下来是要找入口吧?”旭云欠身询问秦晓叶。
“没错。”
“我想我知道它在哪。”
任何阵都有中心,旭云望向群山。在背对太阳的部分,无数发光的线条纠结在一起,映出五彩斑斓的星点。
“哥哥的灵视果然很好用呢。”
“确实”秦晓叶点点头,“灵视这种能力非常适合破阵。”
“我们走吧,抓紧时间,我可不想在这种地方过夜。”
雪线以上的地方,温度常年低至零下。虽然有阳光,可光线打在冰面上再折回来总是带着阵阵寒气,部分地区甚至比东三省最冷的冬天还要苦寒。旭云哆哆嗦嗦地迈起步子,他身穿登山装,头部戴有皮质遮耳帽,架在鼻梁上的遮光镜已经被放下,好防止雪地产生的反光损害眼睛。少女们的穿着大致与旭云相同,引以为豪的曼妙体形被笨重地皮袄、登山服掩盖。
沉默中,三人持续向前,结实敦厚的皮靴踩在雪地上,留下一道道脚印。少年腰间挂有的伯莱塔不时反射出几道强光,这是他从【摩西】那儿缴获的,秦晓叶替他偷偷留了下来。只是不知道这种以精密著称的西方枪械能否在这种极端环境下正常工作。
一般来说,高原的白昼会比较长。时间来到下午5点,旭云眯起眼确认方位,太阳依旧飘浮在半空中,和几小时前差不多。
“差不多还有半小时的路程。”
收回视线,旭云望了望阵中心,他们离成功愈来愈近。
前进,前进,再前进。
十几分钟后,旭云惊骇地揉了揉眼睛,几个小房子矗立在半山腰上。他赶忙回身望向秦晓叶和芮雪,三人面面相觑,他们都不认为这里会有人居住。既没有耕地,也没有集市,更别提工厂了,住在这种地方连最基本的生活保障都没有,谁住这谁傻。
可那里确实有几座小房子,它们就像悬崖峭壁上的松树般,令人印象深刻。
怀抱警惕,旭云一行人悄悄靠近小屋。北风的呼啸足以掩盖脚步声,秦晓叶把旭云拉到身后,充当起尖兵的角色。她猛推房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跃进其中一座。房间里并没有敌人,这令秦晓叶长舒一口气。相继进来的三人打量起这间小屋,它很小却‘五脏俱全’。正中央摆放有木质餐桌和椅子,对面有三个柜子,有得放书,有得放碗,角落里还修有取暖用的壁炉。旭云缓缓走向壁炉,或许是因为无人打理,这个小壁炉已经被积雪覆盖。层层叠加的雪花藉由小通风道飘进屋里。少年好奇地拂了拂积雪,发现下面埋有煤炭。他随手抓起一块,发现这些煤炭品相并不好,甚至连蜂窝都没打。
“这间屋子应该是外国人在住吧。”站在柜子前的芮雪缓缓说道。
“为什么?”秦晓叶问。
“这里有几本书,还有本日记。”
芮雪将主人的收藏翻出来,英文版《圣经》,英文版《物种起源》。似乎是因为年代久远,这些书本的封面变得破破烂烂,不仔细看,很难辨认出上面的字迹。
旭云从妹妹手中接过日记,或许是因为寒冷,或许是因为氧化,炭黑色墨水仅仅只在纸上留下浅浅的痕迹。旭云竭尽全力地从中检索。
“看来这间屋子建成于维多利亚年代啊……”合上书本旭云略显无奈地开口。
“什么……维多利亚年代,这间屋子有100多年了吗?”芮雪惊疑。
秦晓叶呆呆地看着旭云,她不清楚维多利亚年代是什么。
“这是事实,这位作者在日记中纠结《物种起源》和《圣经》对人类形成的描述,除了维多利亚时期,没人会这么思考。之前的人不知道进化论,之后的人即使不支持进化论也不会去纠结创世部分,去下间屋子看看吧。”
又推开一扇门,这几座小屋造型相似,不同的仅仅只有内饰。旭云瞅了瞅墙壁,纳粹党反万字标志挂于梁顶,承载它的墙壁被无数子弹击中,留下一片片弹孔。二战期间,希特勒推崇雅利安人,据传,这位德国元首曾派人潜入中国西藏调查雅利安人的踪迹,现在看来,纳粹的足迹并不止限于西藏,他们甚至在青海建立了一个据点。
关上门,三人走向最后一座小屋,这间屋子与纳粹无关,与英国人也无关。推开门,率入眼帘的是波波沙冲锋枪,它被摆放在桌子中央最显眼的地方。这是苏联在第二次大战中最常用的冲锋枪,也是世界名枪之一,有着人民冲锋枪、人民转轮枪的美称。众所周知,在1945年的4月30日,苏联红军将旗帜插在了柏林国会大厦主楼的圆顶上。他们赶在盟军前成功攻德国首都,接手了纳粹绝大多数资料,显然,苏联人是从希特勒的遗产里嗅到了什么,不然他们怎会尾随纳粹脚步来到这里?
结合种种,旭云愈发相信,这座山脉里藏有巨大隐秘!
“走吧,这些建筑和【摩西】无关。”
旭云扛起桌子上的‘人民冲锋枪’,漆黑的枪管直指地下。在这种恶劣环境下,苏联造比伯莱塔更具可靠性。
“旭云,我们离那儿还有多远。”秦晓叶的声音微微颤抖。
她在害怕……
“不远了,再用十分钟就到了。”旭云拍一下‘女友’的肩表示安慰,“相信我的灵视。”
如果没有灵视,秦晓叶免不了要在大山里兜圈子。这也是她接触旭云的主要原因,只是现在……
“究竟是因为哥哥心太细呢,还是因为他心太粗呢,亦或者哥哥是个笨蛋,一点儿都不懂女孩子。”
罕见得,芮雪贴到秦晓叶身边,轻轻耳语。她的声音很小,在卷带雪花的北风声中若隐若无。
十分钟后,一个三角形洞口映入眼帘。
“应该就是这儿了。”旭云说。
三角形洞口,与秦晓叶提供的信息完全一致,只是……
“我没想到是这样的洞口。”
那是一道巨大的沟壑绵延进山脉深处。相较于山洞,旭云更愿意称之为峡谷。
“我们要怎么进去?”
芮雪深锁眉头,想不出好方法。
“先下去再说……”
“你等等!”旭云拦住要做傻事地秦晓叶,“别冲动。”
秦晓叶讶异地看了眼旭云,仿佛在说‘难道你有别的方法?’
旭云摇摇头,径直走向洞口边缘。他先是扫了扫雪,随即抽出伯莱塔,银白色枪管在太阳的照射下微微反光,像工艺品般精美。旭云没空欣赏机械美,没有任何犹豫,他把伯莱塔掷入漆黑色洞口。在秦晓叶怪异的目光下,他跪倒在地,用耳朵紧贴岩石,一秒、两秒、终于,在下落30米左右后,枪身触地发出啪塔声。
深深呼出一口气,少年把遮耳的皮帽拉了拉,盖上已经通红的耳廓。
“两秒多,30米左右吧,直接跳会死人的。”
30米是什么概念,换算成居民楼差不多有9-10层。一般人别说从10层楼往下跳了,就算从4层楼往下跳,那也是非死即伤。
“包里有索降装备”芮雪在一旁提醒,“应该能用上,就是不清楚会不会打滑。”
“没事的。”
秦晓叶忽然开口,她双目如炬,好像换了个人。
“我带你们下去,30米,算不上事。”
已经没什么好隐瞒的了,自己的能力也好,自己的身份也好,自己的目的也好,在接下来的一到两小时里,全部要曝光。那么,与其让事实揭穿,反不如自己坦白。
“可能吗?”
秦晓叶没有回答,她揽住芮雪和旭云,用行动诠释一切。白色羽翼从她的背后长出,三个人站在一起,乍一看就像只雄鹰。
“要跳了。”
旭云一惊,等到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转身面朝上。巨大的地心引力攫住了他,雄鹰正以极快的速度坠落地面。
在行将触地的一瞬间,白色羽翼轻轻一抖,犹如魔法般,巨大的加速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习习凉风,它们像精灵样托住三人。秦晓叶无声地落地,她缓缓放下旭云兄妹,竭力组织话语。
“我说过,我的能力是控制……这种程度,没问题。”
她像撒谎的小孩般倔强,很多事,不到败露的那一刻,永远张不开嘴。即使在前一秒下定决心,可面对你骗的那个人,你敢说‘我骗了你’吗。
旭云扫了扫四周,秦晓叶背后的羽翼好像一盏明灯,将四周照得通亮。
难以置信,这里居然长有植物。粗壮的藤蔓深深扎入岩石中,它们是如何生存下来的?这里没有阳光,缺乏肥料……旭云能数出近十种不利因素,可它们确实活下来了,宛如造物主的恩赐。
“是界灵。”秦晓叶抚了抚这些藤蔓,脸上写满怀念,“居然这么大,整座山都在供养你们吧?”
旭云展开灵视。
这是魔法的奇迹,群山中的法阵顺着藤蔓钻入岩石。无数的文字将整个山洞铺满,密密麻麻好似蚁巢中的白蚁。究竟是谁制造了这些,旭云并不信神,可站在这骇人的空间里,面对这几乎超越人类认知的空一切,他不由得肃然起敬。
‘灯光’熄灭了。
秦晓叶收起白色羽翼,取出手电。或许是因为看不见,她和芮雪都表现得很平淡。
“电够吗?”芮雪轻轻地问。
“撑上半天没问题。”
“那就好。”芮雪点点头,“哥,一会儿走慢点,可以吗?”
旭云还没从震撼中走出,更没注意到芮雪的心情。
可怜的妹妹只得微微叹息,生硬地握住哥哥的手,像坏了的汽车般把旭云拖着走。
穿过冗长的通道,旭云的心急速跳跃。这哪是什么通道?只要一仰头,便能看到七十二星宿,它们就像真正的天空样,望不到顶,这分明就是座神秘事物博物馆!看累了满头繁星,他又把视线转到两边,复杂的几何图案一片接一片,无数根线条连结在一起,组成一个又一个‘阵’。这些只能在动漫里看到的东西就这么现于眼底,透出阵阵神秘。
“要是有火把就好了”走在路上芮雪突然说。
“我们有手电,都有手电了,还要什么火把?”秦晓叶的脸上写满疑问。
“你就没考虑过缺氧吗。”芮雪叹一口气,“还是说你已经强到连缺氧都不怕的地步?”
秦晓叶默然,她确实没考虑过缺氧。因为她不需要……氧……可旭云不一样……
“算了,都到这一步了,再后悔也没办法”好像是安慰又好像是自暴自弃,芮雪的话里藏有一丝怒意。
也不知走了多久,这条绵长的通道终于迎来尽头,穿越这个通道累得旭云气喘吁吁。秦晓叶挥动手电,光柱接连扫过岩壁,这里的岩石材质很是奇怪,一束强光打在上面会经由散射,‘洒’到四面八方。
是石英石吗?
他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硬硬的,有些膈人!
“你最好别往下看,也别摸什么,往前走就好。”秦晓叶的好心提醒终究晚了些。
借由手电发出的灯光,旭云清楚地看到一具骸骨。可他既没有喊也没有叫,反倒像考古学家样研究起尸骨的衣服。在那具已经干枯的骨头外,套有一身破军装。与之成鲜明对比的,是一副保存完好的肩章,精美的花穗包裹住三片橡叶,数粒小珠点缀其中,这是纳粹领袖之一希姆莱的专用徽章。
“怎么了?”芮雪尽可能把头偏向一边不直视髑髅。
“你知道盖世太保吗?”
“课文里好像提过。”
“海因里希·希姆莱,盖世太保首脑,党卫军领袖,只有他有资格带这东西……”旭云指了指破旧军服上的肩章,“但他应该在柏林城自杀了才对。”
“或许是他的手下带遗命来到了这儿?”秦晓叶说出自己的猜想。
旭云不置可否。
“他是谁不重要,关键是这里出现了死人,也就是说,这里并非我们所看到的这般平静安全。”
“哥”似乎是被旭云吓到,芮雪搂得更紧,“慢点走行吧?”
“当然可以……”
旭云抱歉地点点头,任由芮雪黏在自己身边,一副你侬我侬的样子。秦晓叶柳眉一挑,在黑暗中拧了拧鼻头。
旭云没注意到自己女友的变化,他瞅了瞅诡异的岩壁。整个石壁是龟裂的,一道道裂缝连在一起形成一个复杂的回路,就好像一张电路图。
“这儿有道暗门,如果没有灵视会很难发现。”
开关是电路图里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这套系统亦是如此。旭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轻敲墙壁,就是如此轻微的震击,却令整个空间都发生变化——
一股巨大的力量透过文字被注入岩壁,哗啦啦的摩擦声压制住其他一切声音,达到极限。龟裂的纹路猛烈抖动,灰尘沿微小的细缝成片落下。旭云捂着嘴咳嗽起来,反光的岩壁猛烈震动,渐渐地没入地下。
如祭坛般高大的平台映入眼中,数不清的晶体像首饰般挂在上面,它们一同发光,点亮了整个空间。头顶,两块巨大的宝石嵌于石中,好不威风。旭云被这份奢靡惊住一步步后退,秦晓叶趁势向前,竟一口气踏上祭坛,耳边奏起一首旋律,那是一种悲怆的风声。晶体更亮了,耀眼的光将一切吞噬。悲风似海浪般拍打在岩壁上,发出阵阵哀鸣,反反复复,控制了整个空间。
旭云咽了口唾沫尝试跟进,却被芮雪拖住。
“哥哥,别过去……我怕……”
身后,没入地表的岩壁再度升起,好像要把他们永远吞噬。在龟裂石缝即将闭合时,旭云好像看到了几个影子。
“没事的。”
他抚了抚妹妹的额头,轻声安慰。妹妹终究没能阻止哥哥,他和秦晓叶一样踏上祭坛被光淹没。
渐渐地,一座高塔印在旭云眼中。它比帝国大厦还高,从残破的城市中拔地而起,升入云端。即使用最雄壮的语言,也难以形容它的伟岸。旭云怔怔地望着这一切,脑海里浮现出一篇神话。在那篇神话里,人类在美索不达米亚建造了巴别塔——被神所厌恶的通天之塔。
宛如魔法般,视线发生改变,他离通天塔越来越近,就好像自己真得在攀爬这座高塔。一点点儿,一点点儿,终抵塔顶。美丽的晨星旗被挂在塔尖上,随风舞动,它是那么的高傲,好似插在花果山上的齐天大圣旗。一个传说猛地从旭云心底跳出。那是一个关于王的故事,没等他想清楚,晨星旗已被降下。这面象征荣誉的旗帜,像丢垃圾般被人扔下塔尖,随风而去,消失在茫茫天际。
来不及惋惜,来不及感叹。什么东西抓住了旭云,他被提到塔边,脚下是残破的城市,数不清的废墟像米粒样大小,毫无疑问,只要那东西松手,他必死无疑……
“真是的……随随便便窥探别人的记忆,我是该高兴还是该悲伤呢?以我的血脉,命令界灵停止这一切。”
低沉威严的声音突然想起,旭云很熟悉,却又说不出究竟是谁。这是命令,来自王的命令。于是,光消失了。黑暗中,三个人影孤零零地站在祭坛上,好似三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期待是所有心痛的来源。”黑暗中响起萧瑟的声音。
岩壁缓缓落下,傀儡师的身影出现在后面。
忽地。耳边响起金属摩擦声,橘色的火光将周遭点燃。秦晓叶把身体当作子弹,撞在傀儡师身上。尘埃暴起,一块块被冲击波殃及的碎石向四面八方突进。
“孤裔!”傀儡师发出怒吼。
整整十个个人偶同时启动,将少女团团围住。伴随一计清晰可见的响指,人偶们集体喷出烈火。明亮的火线把秦晓叶和傀儡师隔开,疯狂地焰流在与氧气结合后,在狭窄的空间里急速扩散,贪婪地吞噬一切。岩石被烤得灸红,骇人的嘶嘶声回荡耳边,这里是人间地狱!
“旭云。”秦晓叶大喊。
人类少年已栽倒在芮雪怀里,他呼吸困难,本就发晕的大脑陷入停滞,人是离不开氧的……
傀儡师的十尊人偶还在行动,他们拔出刀,从太刀到画戟再到双手剑。他们像胶水样黏在秦晓叶身边,挥出一套套斩击。少女的皮肤渗出鲜血,她跃入空中,把疼痛抛诸脑后。巨型镰刀在空中起舞,掀起一阵阵烈风。对秦晓叶而言,最宝贵的是时间,她把所有怒火都撒向人偶的主人,这一击集合了她全部力量。
宛如划破天际的流星,秦晓叶笔直冲向傀儡师,燃烧的火线被撕开一道缺口,她稳稳地落在地上,镰刀自下而上旋转,插进傀儡师的身体。
鲜血如泉涌,她将血淋淋的镰刀背在身后,这时。
“我说过期待是所有心痛的来源。”
“该死!”
那只是一个傀儡。
已经没有时间了,留给她的选择只有一个。白色羽翼张开,属于她的领域开始扩散,但这一切并非为了进攻。她急速后退,一直退到旭云身边。
人的大脑是脆弱的,缺氧一分钟就可能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五分钟就足以死亡。
“我刚刚检查过这里,祭坛左下方有一条暗道,你带着旭云走,这是钥匙,你也拿着,无论如何都不能交给【摩西】,剩下的事儿全是我的!”
“好……”
或许是被秦晓叶的气势吓到,芮雪浑身发抖,她接过青蓝色小球以最快速度带领哥哥离开。
正如秦晓叶所说,祭坛左下方有一条暗道。门被打开地刹那,大量氧气扑面而来,旭云咳嗽起来,芮雪边拍哥哥的背边把他推入暗道。这座巨大的山中博物馆就好像米诺斯的迷宫……
“哥哥,你怎么样了?”
芮雪不敢放慢步子,她以纤细的身体背起旭云,向前,向前,再向前。哪怕身后的爆炸声已经消失也不停下,她必须救哥哥。
“想不到,会有被你照顾的一天。”
不可逆转地疲惫把旭云拉入昏迷。他实在太累了,高原、旧伤还有长时间缺氧。
“哥?”芮雪晃了晃旭云喃喃自语“昏过去了……也好,我会保护哥哥的。”
看似安全的通道里,一双眼睛正注视这对兄妹,黑袍裹住了他的脸。
咚咚,咚咚。
旭云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它们是那么的强劲,就像名不屈的角斗士。还不是时候,他必须醒来。
他的眼皮渐渐扬起,芮雪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让人终身难忘的场景。一扇巨门立于水池之后,它的表面刻有文字,和岩壁上的文字不同,巨门上的文字描述了诸多场景。那不是人类的文字却远在人类文字之上,无论你是否懂它,只要看一眼,便会有场景浮现眼中——那是位于云层之王的宝座。
“芮雪,你在哪?”
门的前面还摆放有许多台子。不知名的器皿摆放在上面,每一个都蕴含怪力。以这些器皿为中心,数不清的珍禽异兽被刻成雕塑层环状排列,生于陆地的便探出水面,生于海底的便藏于水中。最惊人的是环抱这一切的海龙,修长的身躯顺着门框深入水底,将巨门和水池统统裹住,唯独那儿威武雄壮的龙头探出水面,露出獠牙,仿佛在守护门后的东西。
这里就是书中描述的尽头。谁能想到,30米高的巨门,其存在仅仅是为了描绘……一个悲伤的故事。
发了狂的男人杀死了他的女儿。
旭云一阵恶寒,他得快点找到芮雪。
“芮雪,你在哪?”
这是一套复杂的阵,阵的中心是那条海龙。秦晓叶拼尽性命抢来的青蓝色小球被人放入海龙嘴中,让人不禁想起“龙戏珠”。
“该死!”
旭云小心翼翼地踏上石桥,一座座雕像突然睁开眼,好像活了似的。低沉的歌声飘荡在整个空间,旭云听不懂,却清楚——它们在唱悲歌。
石桥下,滚烫的血与水纠缠在一起,它们就像油样,不与水相融。在池子的最低处翻滚,水上风平浪静,水下波涛汹涌。
旭云继续向前,池底愈发沸腾,石雕们的声音越来越大,就好像千万人在耳边合唱。滚烫的血为阵注入了新的力量,巨门开始发光,并越来越亮,达到极限时,合唱也步入’高潮’。
巨门缓缓开启,海龙的身体开始伸缩,最后化作桥梁,将两个世界彻底连通。合唱还在继续,旭云怀抱敬畏踏上桥面。更为奢华的场景映入眼帘,三十米高的汉白玉柱屹立于此,没人知道它们建于何时,但它们就在那儿,纵使物是人非。
耳边的合唱转变为密封般的嗡鸣,这是一座宫殿,无数的烛光在两侧摇曳。华丽的红毯铺向远方,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数不清的镜子浮在半空中,点点红烛倒映其间,形成一幅绝美的幻境。五彩大理石墙壁光彩夺目,巨型水晶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油画贴在天花板上,讲述了一个又一个故事,而结局依旧是疯狂的男人杀死了一名女孩。
宫殿的尽头,孤高的王座拔地而起,数不清的宝石好像王冠般嵌于其间,可如此奢靡的御座上却空无一人……
旭云扫了扫四周,终于在角落里发现玄机。那是这座宫殿里最不起眼的东西,相较于五彩宝石,相较于琉璃瓦,它实在太过暗淡,以至于会被人忽视。那是一个机关,上面浮有文字。如果不是因为灵视,谁会去注意一块砖石呢?
旭云把手按了上去,轰隆隆,王座开始分裂,向两边平移。男孩想起一部电影《铜雀台》,在最后的高潮片段里,曹操便是如此登场。在这部电影里,铜雀台的寝宫与曹操墓相连。
“那就是【摩西】要找的东西吗?”
拔地而起的王座里藏着木质的台子,不,准确的说是木质的棺材。里面躺着一名女孩。这里并非什么宫殿,也不是什么博物馆,这里……仅仅是女孩的地宫罢了……
旭云不得不感叹这里的一切,女孩的尸体被简单地摆放在木台上,没施加任何阵,也没做任何防腐措施。可她的身体却像还活着样,面颊中透出红润。有那么一瞬间,旭云真得以为她还活着,他伸出手拂了下女孩的脸——软软的完全没有尸体的僵硬。
然而就是这么一下,以足够为这里的一切画上句号……无论是复杂的‘阵’还是奢华的地宫亦或者女孩本身,他们存在的意义将就此消失。金黄色小球从女孩嘴中吐出,落在旭云手心,一阵风吹过,女孩的身体化作粉末彻底消散。
“我做了什么吗?”旭云并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能把那东西交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