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脱
我之所以在这个星期一的下午于卧室自然醒来,是因为我刚刚毕业,但并未在学校的应聘会上找到合适的工作,于是我经过连续整整两天的应聘后,决定给自己放个一两天的假。其实我也并没有认认真真地与各位面试官好好探讨待遇和工资的事宜,我一开始就没打算在这个由大专院校组织的招聘会上寻得工作,只是碰碰运气,或者悠闲地与正紧张面试的同学说谈两句。我喜欢这种悠闲感。
其实我并非自然醒来,我是被某些嘈杂的响声吵醒的。厚厚的落地帷幕将整个阳台都遮挡住,昏暗的卧室里远远地响着杂七杂八的声音,那一定来自楼下。我离开卧室,穿过客厅来到厨房,兴许能找到点吃的,但菜板上只有还未刷洗的碗筷。我才反应过来,它们已经在那儿放了几天了。房子的卫生少有人打扫,我的父亲每天都很忙,而母亲早在我十岁(可能是十岁,我记不大清了)时与我父亲离婚,并已嫁了别的男人,与她一起而去的还有我父亲名下唯一的一套房产。这间房子现在只住了两个男人。
这间位于五楼的房子面积不小,包括三个卧室、两个卫生间、一个客厅和一个厨房。我们本租不起这样大的楼房。我父亲是一位生意人,没有家底,也并不成功。他跨越了山河,远离了家乡,在这陌生冰冷的城中,在那更为陌生冰冷的生意场上,他孤身喝了十八年的苦酒。在这十八年间,起了又落,于这漫长岁月,丢了妻子放了孩子扔了老人,只捞得一身外债。现在,他依然在拼了老命地想办法挣钱。十八年间,他也积累了一些人脉,这间房子就是他的朋友租给他的,又是烂尾的楼区,墙壁上的瓷砖时不时会掉下在地上摔得粉碎,所以房租便宜得很。
我是最近一个月搬进来住的,对此,父亲十分开心,毕竟在远离亲人们的多年后,终于可以与自己的儿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了(虽然我大都时候是独自吃着廉价的外卖)。但这也意味着我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我来此的目的也正是凭着父亲的人脉谋份工作。哎!他真是个可怜人。我时常想,不争气的自己是否值一套房产,哪怕是农村的一套房产。
我的价值总归是抵得过一套房产的,因为房子最终不过是我结婚生子所需的一个附属品,我还算是个孩子,我才是历史使命和家族使命下的主体。再说了,抚养一个孩子(不单单是使其生命得以存在),哪怕是让他(她)走出幼儿园,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更何况是离异家庭)已是一份巨大的负担了。
哎!我可怜的父亲,他背上压着太多的东西。看到我也如一堆沉重的废物样搬来时,他也一定充满了懊恼。我时常看到他一个人站在客厅侧面的阳台上,边唉声叹气,边一个劲儿的抽烟;他也偶尔一个人就着一盘花生喝酒,但他不喜欢喝酒,几年前,他为了证明与“合作伙伴”所共有的“友谊”,而喝得胃出血,自那以后,他看向酒的目光总是充满厌恶的。不得不提一口,那位“合作伙伴”所带来的“友谊”让他现在还深陷官司,背着几十万的债成为社会失信人员。
但是,还好,人的运气就如潮汐样总有涨落,你处于低谷时的每一夜都是迈向满月的夜。这一切总归会过去。这一切已然成为过去。
大概是一个礼拜前的晚上,我的父亲喝了一些酒后,在客厅阳台上拿脚死死碾灭了一根烟,说:“大生意!”
他确信他口中的“大生意”能扭转乾坤,事实上,他此阵子也格外忙碌,几乎每晚都醉醺醺地回来,且几乎每次都时过凌晨。我也开始相信他所说的“大生意”,毕竟还有什么能让他不要命地喝如此之多的酒水?种种迹象都表明,他不顾一切地谈成了一个大单子!
我今天下午的梦是如此惬意!
可楼下是如此吵闹!
我站到我父亲曾夜夜所立的位置,向下俯望,我忽地感到如毒品吸食者清醒后重新堕入现实生活之惊惧、痛苦!所见之景为曾想却恐惧而不敢再想之景!我站立一会儿后,颤抖一会儿后,突然恢复平静。我从未如此之平静,平静到嘈杂声响全无,平静到直视蓝色闪光也不觉刺目,平静到可以直视鲜红与脑浆与死物。
我为何如此平静?
因为解脱已然来到!
我跳起而坠落,让两滩血水所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