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是一个炎热的下午。
我趴在床上奄奄一息,对身边的黑雾气若游丝:“黑雾,我要死了,我要吃冰西瓜……”
“关我屁事。”
“别啊,去帮我从冰箱里那一个来嘛,我要是死了你也活不成啊。”
“你不是经常说什么东西都不存在吗?觉得世界是虚无缥缈的吗?所以现在你觉得热也是假的,冰棍冷饮也是假的,克服一下呗,别打扰我玩游戏。”
我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所以游戏比自己的主人还重要吗,世界上还能找到比这还奇葩的替身吗?
明明是一个没有实体的灵魂投影,却整天消耗我的精神力来触碰键盘,所以我才这么虚弱啊!
“算了,既然你如此要求,我这个做替身的也不能不管不顾。”
“真的?”
黑雾从电脑前移开,走过客厅打开冰箱,从中拿出一个绿黑外皮的西瓜。
“就是这个吧?”
“对对对,快给我我要死了。”
这时,我发现有些不对劲。黑雾没有表情,它所有的感情都可以直接传达到我的思想中。
“西内,西瓜!”
黑雾瞬间凝聚为一颗体积极小的黑点,看起来就像是从气体变为固体一般。然后它漂移入西瓜里面,在下一秒恢复原本的体积。瞬间,红色的汁水和果皮爆裂开来。
“你看,既然没有西瓜了,你的希望也消逝了。乖乖为我打游戏提供精力吧。”
“不要,求你了,我已经不行了,我真的没有力气了,真的一滴也没有了!”
“你就从了吧!”
…………
突然想起了奇怪的往事了。
总之,这种收缩体体积从而达到类似爆炸的效果的技能,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的确是黑雾想出来的。
思绪回到现在。
地上是被黑雾撑裂开的尸体,我是旁边唯一的人。
“嘿嘿,我厉害吧。”
“厉害个鬼啊,你把人鲨了,活生生的人!”
“是它要先杀了我们的,我只是自卫而已,你还不感谢我。”
不过说实话,杀人这种事。对于已经接近感情淡化的我来说,还是一个很有冲击力的事情。即使我并没有亲自动手。
“一旦杀了人,就回不去了。”
无所谓法律的制裁,无所谓内心道德的谴责,只是很明确:杀了人的人会变得很多。
算了,反正一会儿世界就会恢复了。
这是我从多次被作者创造的突发事件折磨得出的经验:一旦我破坏了作者的计划,他都会灰溜溜地重新恢复世界。
像是给自己打气一般,我强行大笑两声。
“我要闭上眼睛了,你这家伙要动手就快点吧。”
没事的,我不会杀人的。
闭上眼睛,数到三,我再睁开。
三。
二。
一。
“你在干嘛?”
黑雾突然窜出来,问我。
还问我干嘛,你反正也不会懂。
我不自主地笑了一声,作者似乎只创造了一个我这样的存在,即使是和我灵魂相通的黑雾也不能记得被作者改变的现实。
但是它接下来说的话,却让我好像掉入冰窟一般。
“不用害怕,反正是我动的手,不会有谁察觉到的。”
“你说什么!”
我冲过黑雾就好像它毫无质量一样。我看见少年一半的遗体依然躺在原地,他……没有恢复?
我上当了。
或者说我大意了。无论我再做什么来弥补这一刻都不行了。
以往我以那种自以为看透了作者的心情来肆意摧毁作者的“事件”。但是我却真的以为他就像陈咬金的三板斧一样完全只能用单调的拙劣的方法。
在完全做好准备后,他再在这一刻让我放松警惕做出这种充满戏剧性的行为。。
也许,之前所有的那些几近弱智的突发事件都是为了这一刻作铺垫。
(你终于上当了,这就是我的开始故事路线了!)
可恶,现在作者估计是在自鸣得意吧?
毕竟作为一个小说人物,我能做到的也不过如此。也许在他看来,我就像一个小孩一样无理取闹吧?可笑又无聊。
作者对于小说人物而言,也许就是“命运”吧,无法忤逆,无法反抗。自己的一切都由他来安排。
哼。
以为我会这么说吗?这次就算你赢了,我们走着瞧吧。
小巷几乎少有人来,而且很隐蔽。要不是被作者强行吸引到,我都不知道有这么一条小路。所以我明白,只要我保持内心的镇静,那么少年的遗体就会过了很久才被发现。
而且我还有一个天然屏障:我失手,或者说是黑雾失手杀死了他,这是属于正常人类看不见摸不着的替身的所作所为。即使遗体被发现,凭正常人的眼光看来,一具只剩一半的尸体实在是难以推测出具体的信息。即使警察能做出假设,他们也会一笑置之。
但是,我能否过我自己这一关?
我不确定。
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地朝黑雾大喊:“你这家伙,实在是给我惹了一个大麻烦啊!”
“什么麻烦?”
我愕然,因为黑雾的声音我是了解的,它没有自己的发声器官,是模仿它的主人也就是我的声音来说话的。但是我刚才听到的,完全不是我的声音。
我循声看去,在小路的拐角处,一个身穿警服的看起来十分年轻的男人迈着稳健的步伐走来。
他先看到我对着空气讲话,然后低头看见了倒在地上尸骨未寒的少年。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不对,这绝对是作者安排的。据我所知,那个家伙只有不断制造事端,才能开发他可怜的想象力来开始故事。
哪有这么巧的事?这个警察就是作者的工具人。
“警察叔叔!”
我装作一副被吓坏的样子,走到他旁边,然后用惊恐的眼神盯着地上躺着的遗体。
警察没理我,他十分冷静地走近一体,蹲下,饶有兴趣地观察起来。
“你做的很不错。”他的声音仔细听来,好像机器人一般没有感情。没有善意,更没有恶意。
什么意思?是在说我第一时间发现尸体没有破坏现场吗?
他依然一副对我满不在乎的样子,完全无视站在一边的我。带上橡胶手套,徒手摸遗体裸露在外的红色的肉,好像在做什么很精密的研究一样。
这种感觉很不妙啊,看起来我依然还是被当做嫌疑犯来看待。警察对我的求救一般的眼神爱理不理。要不,趁现在开溜吧?
“站住,我说让你走了吗?”
警察近乎慵懒的声音传来,却格外有力量。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在那一刻,我的确就像是服从命令一般乖乖停了下来。
“警察叔叔,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是刚刚才看见这一幕。”
“这我表示赞同。”
诶?
“伤口外翻,机体组织呈现被外力挤压的痕迹,但是又有烧伤的痕迹。我推测,这个看起来生理年龄不超过十五岁的少年应该是在一瞬间从内部被挤压爆炸致死的。你觉得呢?”
什么情况?
一股不详的预感,看起来,这个警察不是等闲之辈。
“这可能吗?”
我收起了害怕的神情,冷漠地看着他。
但是内心深处,我却涌上了一阵负罪感。
不,不是我杀的他,这是作者陷害的我。
“赵志欣,事情很不对劲。”
黑雾不合时宜地出声,我瞪了它一眼,用眼神告诉它:“现在你跟我说话会让我分心的,如果我回答你的话,会让这个警察更加疑惑的。”
“不是,从一开始,他就盯着我看。”
“什么!”
接下来警察的话语彻底打消了我的侥幸。
“我再换一个直白一点的问题吧,这是你的替身能力吗?”
黑雾在一瞬间凝聚变为几根黑刺,直指我们面前的警察。局势瞬间变得紧张起来。后者的表情依然没有丝毫变化,让人怀疑他完全是一个机器人。
我居然从这个男人那里感到了一丝诡异。
更让我这个已经觉得万事万物皆为虚幻的无谓之人都感到恐惧的是,他的眼睛。
一般而言,智慧生物对于同类的眼睛是非常敏感的,因为其能够在不懂声色之间表达许多言语不及的意思和感情。即使是城府再深的人,有时眼睛的细微变化也会表达其内心的一些想法。
但是,这个人,完全没有!
我完全不能从他的眼睛里读到哪怕是厌恶之类的感情!
他的眼睛就像是两个黑洞洞的摄像头一样,只是完全用于“看到”的器官而已!
我以前看到过一组精神病人的照片,里面的人有的癫狂有的痴呆,但已经被虚无打败了的我只是无聊地匆匆看过。
但是其中甚至令我都感到毛骨悚然的是一种被特殊治疗过的人:他们被全身麻醉,然后用细长的铁棍从眼睛里插入来划开左右大脑的联结,以此来治愈一种本不严重的病。
被“治疗”后,有的人成功恢复正常,但更多的,是一些脑子被划坏了的人,他们几乎已经脑死亡,只是小脑还活着才未导致身体死亡而已。
他们,已经是死人了。
现在这个警察的眼神,令我想起了那群精神病人!
“你是,什么?”
“你的能力,是爆炸的能力吗?”
他完全没有管我说了什么,只是在自顾自的问他想知道的事情。我则回报以虚张声势的冷漠。
我们对峙着。很长一段时间沉默不语。
毫无疑问,他也是替身使者,而且内心异于常人。
终于,他打破了沉默。
“你有钱吗?”
“啊嘞?”
什么鬼?
“如果你给我点钱,我就当没看过这里发生的事情。之后你可以随便离开,我不会拦你,也不会揭穿你的身份。以后我的同事发现这里后,我也不会插手。”
“你这家伙,在说什么啊?”
“……如果没有现金,微信或者支付宝也可以……”
我突然涌起一股怒气,大喊:“你这家伙,知道自己是个警察吗?”
“你知道自己是个学生吗?”
“我……”我竟哑口无言。
“唉,如果我逮捕你,我要以怎样的理由来起诉你呢?不会有人相信一个学生能把同龄人弄成这个样子,也不会认真来管这一起离奇抛尸案。几个月后,那些正常人把它封档归案,再也不会有人来管这破事。它将消身匿迹,也许会被当成一个都市传说来流传。”
“……”
“你还不明白吗?我们是超乎了常理的替身使者,我们是人类之中的异类。我们不会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在别人无法理解的世界里沉沉浮浮,最后无声地死去。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来抓捕你呢?光是普通人的犯罪就够我处理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好像带着怒气在说这段话,又或许有些悲伤。但是他的眼睛,依然没有传达出丁点感情。
“那,我没有钱。也没有手机。”
“既然如此,你给我讲个故事吧,只要让我感受到一点乐趣就好。”
“我没有故事,我只是个小说人物罢了。”
“你在说什么?我为什么听不见?”
“没事,既然你不会追查我,我也就不在乎了。那,我走了?”
“嗯。”
抱着复杂的心情,我离开了这条小路。
警察叹了一口气,转身扶起身后的人说:“那个孩子帮你出头?你要自己反抗那些恶霸。”
“知道了。”
少年语气十分低沉地说。
就好像他从未死过一样。
世界再次修复。
这是我的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