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睡在家里。
从被木板遮挡的窗户看去,天已经完全黑了。仔细听,外面已经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雨滴频繁地斜向敲打在玻璃窗上的声音听起来让人厌烦。
看起来风刮得也很大啊。
我是被雷声吵醒的,墙上的时钟时针指向十二点。
头好痛。
我……是怎么回到家里来的?我捂着疼痛不止的头回忆起来。
记忆最后一幕,好像是我听从那个怪异的警察的建议,从小巷里出来。但是,我不会相信他所谓的“不会伤害你”这样的话。
对了,那个警察!
我马上起身,身体同样疼痛不止,但是现在完全不是关心这些的时候,既然我现在在家里,那么如果不做防范地话……
“啊,你醒了,你睡得可真死啊。”
黑雾的声音传来,它此时漂浮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操纵键盘,荧屏上的人物随之移动。它是从上午八点一直玩到了现在吗?看起来完全像是咸鱼一般整天游戏度日的大学生一样了,没想到我的替身居然领先我一步过上了如此行尸走肉的大学生活。
我突然意识到,现在不是感慨这些的时候。有些慌张地对它说:“现在不是干这个的时候了,黑雾,快来帮我把房子封闭起来,快!”
“怎么刚起来就火急火燎的,先跟我一起玩游戏吧,你不想玩也可以追番的。”
“你根本就没有搞清楚现状,唉算了。”
看到它这样优哉游哉的样子,一向感情淡薄的我都有些生气,看来浪费时间和它解释现在的情况还是不行。我走到门前,打算自己先把紧迫的事情干了。
一想到我居然毫无防备睡了将近十六个小时,我就感觉一阵后怕。
首先把门堵住,让它一被推动就发出能被我察觉到的声音,接下来就是窗户,总之就是把所有的入口都堵住,不要求让别人进不来,至少要起到预警效果。
“黑雾,我现在跟你慢慢解释吧,我们既然有同样的思维方式,我就可以给你一个提示让你自己来想:我们能否相信那个警察的话?”
“这?”
“没事,慢慢想。反正我对你也不抱多少希望。”
我撂下身后的黑雾,打算找到一个笨重的家具来堵住门。柜子呢?那就用木桌吧。
“你就没有发现一个简单的事实吗?”
“我很忙,什么?”
“你早就已经把门堵住了。”
什么,我回头看去,发现那扇门已经被柜子堵住了,就是我刚才没找到的的柜子。它结结实实的堵在门口。
我什么时候做的?我明明刚才还在和黑雾说话。
接下来,黑雾说的话让我不禁怀疑我的理智:“还有,刚才的话,你已经说了两遍了。”
我茫然地环顾四周,只有之前我在睡觉的房间才开灯,所以整个房子显得昏暗不堪。但是我依然可以看到一些让我震惊的东西。
唯一的正常入口——门已经被结结实实地堵住了,先是用笨重的柜子,之后我嫌不够安全,于是在柜子脚下洒下家里的锡纸,这样柜子移动一旦就会被我和黑雾听到。
这的确像是我会干的事。
房间的非正常入口——窗户也已经被我用干燥结实的木板用钉子封起来了。每扇窗户都标准的用三块长方形木板水平封住:长度上比正方形窗户稍长刚好够用;宽度上三块木板稍稍留出一厘米的缝隙,以便我从中观察外部。
这也是我会做的事情。
“还有啊,你要我以防万一用手纸把厕所的坑给填了,防止那家伙不讲武德连这种恶心的通道都敢进。当时听到你说出这种话来我不禁在思考,我是应该佩服你的想象力?还是为我摊上这么一个主人而难过呢?”
这……
也是我会做的事情吗?不会吧?
不,现在不是纠缠这些无聊的事情的时候,我捂着脑袋,仔细回想,我做过这些事情的记忆。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我居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就好像我的记忆被人巧妙地消除了一样。
这就是那个警察的替身能力吗?
不,如果是那样,那就说明那个毫无表情的家伙真的是完全不想与我起冲突因而删去我的记忆,照这么想下去,他为什么不把有关他撞见我杀人的记忆也删去呢?
是因为他的替身能力有限,还是另有原因呢?
还是……
一种恐怖的想象传入我的脑海中,我急忙停下思考,不去想那种事情的可能性。现在,先把主要精力放在我能把握的情况上来吧。
“黑雾,关于我今天早上离开小巷之后的我做的事情,你能详细跟我说说吗?”
“喂喂,别告诉我你真的什么都忘记了?真的,那我就好好跟你说说吧。其实我现在有点开心的。因为一直以来都是你思考在我前面,明明我们拥有同样的思维能力我却总是跟不上你。”
时间回到我从小巷一路仓惶回到家时。这一过程我一直在小心观察自己是否被人追踪。
在黑雾的回忆里,我进门后就迅速把门关上了,然后若有所思的样子,又把摆在墙角落满了灰的柜子拖动到门前。
黑雾一直在我身边问我到底要干什么。
我一脸猥琐的关上门,转头回答。
“黑雾,之前在外面我不好和你说话。”
“黑雾,我现在跟你慢慢解释吧,我们既然有同样的思维方式,我就可以给你一个提示让你自己来想:我们能否相信那个警察的话?”
“你是说?”
“提醒你一下,你的能力是可以轻而易举杀人的能力。反向推论一下,为什么其他的替身就做不到呢,说不定其实所有的替身都是怪异的怪诞的杀人机器。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所以你担心他出尔反尔不讲信用,趁你放松警惕的时候……”
我像个又恶心又难看的地痞流氓一样打断了黑雾的话。
“不是。他的眼神给我感受就像是死人一样。我自己都觉得十分奇妙,他不像是个会骗人的家伙——毋宁说,是不能骗人。如果他真的如他所言不会来追查我,还把我们杀人的事情忘掉,那就万事大吉。”
“但是?”黑雾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它英俊的脸庞失去了以往的从容,两眼炯炯有神。
“你开始跟上来了。不错,我不是不相信他,而是害怕他。害怕他的未知。光是未知这一点,就可以摧毁所有的信任。他的替身能力是什么?我不知道。也许我去打篮球,就会凭空出现几万只鸡把我当篮球打,也许我随便进去如一个更衣室,就会有几个大汉把我团团围住。总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可不想担这个险。”
黑雾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它机敏的眼睛转动起来,英俊地简直不是人间的男人,说道:“还有,警察也不知道我们具体的替身能力是什么。即使我们真的完全放心,如果他也因此产生了同样的顾虑:我们也可能会反过来杀他灭口。那么也会考虑再三。说不定他现在就在某处和我们一样设防,还可能真的像你说的一样已经反悔了。”
黑雾把我想说的话抢先说了出来。得意地飘来飘去。
我从堵住门的柜子里抽出一本书:刘慈欣的《三体2》。
“关于这种思维,这个作者比我们讲的更加透彻。人与人之间,由于同属于同一物种,因此不会过于怀疑对方。但是在替身使者之间,由于各种各样不同的替身能力,这种差异再次显现出来。我们就好像真的不同星球的外星人一样,几乎是两个物种了。”
黑雾提到这一段回忆时,我突然想起当时在那条小巷时,那个警察用毫无悲怆的语气和表情说出“我们都是异类”这样的话。不免有些伤感。同时我又想到,也许在几个小时前,当我谈到这一句话时,我当时无疑也同样回忆起这一幕。
我们都是异类。
“然后呢?”
“之后?你就嘱咐我帮忙把所有的窗户都用木板封上。然后突然提出还要把厕所堵住的事情。你决定在家里躲几天,如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就可以稍微放松警惕。”
“这样啊。”
“怎么样,我的记忆力可是很强的,你和我的对话的每一个细节我都记得耶,我厉害吧!”
“也不全是吧,至少我能听出来的瞎编的内容就不知道多少了。”
我一脸无语地看着黑雾,挥挥手意示它可以去玩电脑了。
黑雾伸展开来,本来像一团圆形的苹果的形状变长了,看起来像是正常人类伸懒腰一样。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叫回黑雾。
“等等,黑雾,你有没有去看那个少年的名字?”
“阿勒?”
“就是说,我们失手杀掉他时,你有没有抽空漂浮到他的书包里面看看他的书面,那里也许有他的名字。当然了,你没有这么做也没有关系。”
“你又在说胡话了。”
“怎么了?”
“我们从来没有杀死过任何人啊,如果你说今天早上我们遇到的那个少年,我们不是打跑了勒索他的不良,帮了他吗?”
一股不存在的寒气窒息了我,我几乎一字一顿地说。
“黑雾……你能再回忆一下之前我忘掉的记忆吗?就是,关于那个少年的部分。”
但是没等黑雾开口,我就已经烦躁地捂住头瘫坐在地板上。
我害怕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
世界还是被他重置了。以让我无法得偿所愿的方式。
我根本没有被消除记忆,而是被那家伙回溯了时间。所以在世界照正常时间发展时,我才会像失忆了一样平白度过了不存在的十几个小时。
我明白发生了什么了,在我已经被消除的十几个小时之内,我一定是做到了类似于自杀的事情,所以被那个家伙轻而易举地,像调试钢琴的音色一样,修复了。
如果我死了,也只会失去一小段时间而已。
如果我疯了,也会被那个家伙回溯时间。
这个,这个恶魔啊!
我竭尽全力去猜想我死掉的样子,去想象自己终于趁那个家伙不注意的时候历经千辛万苦才得到的自杀机会,满怀欣喜地消除自己的生命。
我试图去阻止自己想象那些事,但是现在怎么做得到,可恶!
“赵致欣?你还好吧?不会又要失忆了吧?”
黑雾一句玩笑话,打断了我充满绝望的思路。
哈哈,对啊,我说不定又会“失忆”了。
这可真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啊……
没事了,黑雾。
没事了,世界,我不会再去想自杀这种不负责任的事情了。
我现在除了活着,还能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