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雪
我喜欢大海。
不管是什么深度的大海都很美。两百米以内的大海十分温暖。浅海有些寒冷，深海则十分闭塞和黑暗。虽然我没有去过远方的大海，但对附近的大海可是了如指掌。我最深潜入的地方，那里是一片无光无底的幽暗。
虽然深海也不错，但我还是最喜欢日光能射入的光合作用带。
特别喜欢全身沉浸在大海中，向上望着日光的感觉。
从海底望到的日光经过海水折射，晕染开来变得扭曲。这时候我就会想，啊，海底真的宛如另一个世界一样。
我呼了一口气。从嘴中呼出的泡泡成串地向上浮出海面。
因为温度、水压、含氧量和光照都十分适宜，这里的物种十分丰富。不论是闪闪发光的波浪还是五彩缤纷的鱼群都让人舒心。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但这时我却止不住叹息，无法再享受周围美妙的光景。
“婆婆，也太严格了！”
就在不久前，我被一族的首领叫去，被告知了某件事。
“小雪，九日前，你在近岸救下一个人类吧？”
“人类？好像是吧！”
首领婆婆的家建在遍布珊瑚礁的平原地带，鱼群成群结队地游过，我的目光追着绚烂夺目的水母，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
然后我想起当时的事。
那天因为有台风来袭，海浪很大，海上没有人影。不仅没有渔船，而且现在已经进入十月，早已过了下海的季节。
到了黄昏的时候，虽然没有下雨，但海浪却依然巨大，整片大海都灰蒙蒙的。
但这时某个因混乱的海流大幅上下沉浮的人影被卷到我的不远处。那是个男人。我吃了一惊，马上迅速地游向对方。
我对海流了如指掌，熟练地避开台风前进的右半圈，将那个被海流卷入的人带上了岸。
“搞什么啦这个人！”
失去意识的对方重得像尸体一样。我好不容易把他推上浅滩，撩拨湿漉漉的头发。
本来这天我就有点心神不宁了，虽然一如既往地潜在海里，但这天海流非常混乱。
但此时风停了，黄昏下的大海就好像终于重归寂静一样，映照出偏红的橙色。
对方只穿着白色背心和短裤，双手戴着红色的拳击手套，头上戴着头套。居然这样子跑来海边，一想到对方落海的愚蠢，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但救人救到底。我抬起对方的下巴，用自己的嘴抵上对方发白的嘴唇。
“呸…咳咳…”
“你喷什么，我是在救你诶！”
呸呸，醒过来后男人不断咳嗽起来。帮男人做人工呼吸的我擦去被喷在脸上的口水，忍不住破口大骂。
男人睁开迷蒙的眼睛看着我，最终嘟囔了一句，
“我是在做梦吗？”
最好是这样啦，但男人再度闭上眼睛，看也不看为了救他而气喘吁吁的我。
“好像看到了奇怪的金鱼…”
“什么金鱼啊，居然把我说成是金鱼？！虽然有鱼尾，但我身上又没有鳞片！”
我并不是人类。
而是人类俗称的人鱼。
以海底为家，与鱼群为邻，在大海中出生。
“我是小雪啦，就是天上飘落的那个…”
这个名字是首领取的。在我出生那天，海里也下了雪。所以我有了小雪这个名字。
“欸，果然吗？”
首领有些傻眼地说道，接着她咳了一声又说，
“听好小雪，接下来你会遭遇天翻地覆的巨变，就像人类常说的那样，从一个成熟的大人，变成一个刚学会爬的婴儿。”
“咦！为什么？！”
“因为你中了诅咒！”
首领睁大单边的眼睛，我不禁惊吓得闭上嘴。
“我要把你逐出这里，不，是你必须离开这里。”
“为…为什么？”
“诶，要是你没救那人就好了…”
首领的叹息清晰地在耳边响起。
“要是，那时没救他就好了啦！那个愚蠢的人类！”
这件事居然成了禁忌，我忍不住抱头呻吟。
但再过不久，我就会失去这片大海了。
“为什么，要在这种季节来海边啊！就要冬天了诶！而且浪大的时候不能靠近海边，对人类来说不是常识吗？！溺死你算了！果然，果然不该多管闲事！”
我忍不住挥舞白净的双臂，并摆动柔韧的鱼尾，洋流被扰乱，辫着好几根三股辫的长长的头发也向四周飘散开来。
“而且金鱼是淡水鱼啊！虽然金鱼很可爱，但海里哪来金鱼啦，果然是个傻瓜！“
但事到如今，再怎么抱怨时间也不会倒流了。
“小雪，你懂的吧，我们人鱼不能让人类知道自己的存在。”
身为人鱼，自小就会被教育不要轻易接近人类。
“我们和人类不同，不同的事物就要隔离开来。但救助落海的人类并没有被明令禁止，以前也有人鱼救下人类的事情，也不是因为这个才把你逐出这里。”
“那…是为什么？”
“你，喝下了人类之血吧？”
想起来了，在帮那个人的时候，不小心从那个人的口腔里，尝到了如铁锈般鲜血的滋味。
“啊…”
“喝下人类之血的人鱼，会变成什么样，你知道吗？”
完全不知道。
“我已经见过很多次了。你会失去通过鳃呼吸的能力，失去鱼尾，甚至长出一双腿来啊。那样的你，已经无法再在海底生活了吧。”
“那样…不就会变成人类了吗？！”
“没错，这就是人类之血的诅咒。光是接触人血是无碍的，就算喝下去也一样。但以嘴对嘴的形式，喝下人血，契约已成。最糟的是，这个诅咒没有可以解除的办法。”
“这是…骗人的吧？”
首领只是摇摇头，
“趁早上岸吧。离你失去鱼尾，还有一个月时间。只要好好努力，总能活下去的，我可不想看见你溺死在这片海里啊。”
我看着自己的鱼尾。我的鱼尾会根据日光折射出不同的颜色，头发也是。不过平时鱼尾是橄榄绿色，头发是浅白色。
在海中时，浅桃色的鳃盖会不断开合，宛如羽毛一般和发丝一起缓缓涌动。
人鱼是通过长在耳后两侧的鳃来呼吸的，就像鱼类一样。虽然也可以用嘴巴呼吸，但对长久生活在海中的人鱼来说，用鳃呼吸才更为天经地义。
所以要是失去了鳃和鱼尾，就算原本是人鱼的我，也无法在大海中生活下去了。
“有没有什么办法…”
我浮出水面喃喃自语，远远地能看到海岸。
这时一个年轻的女孩，望着海面呼喊道，
“拜托了，请帮帮我吧！”
女孩扎着短短的马尾，戴着副大大的眼镜。
我吃了一惊，躲到了女孩注意不到的礁石后，听着她的声音。
“我想要，做出改变！”
原来是许愿的人啊。这片海岸被称作‘人鱼之岸’，自古就有能为人实现心愿的传说。
当然，因为海底真的住着人鱼，所以传说不见得是假的。但帮人实现愿望的习俗，早在我出生很久之前就荒废了。
“我希望能变得更加积极，不再畏首畏尾！”
或许是因为周围没有人吧，女孩猛烈地朝着大海喊叫，脸上一片潮红。
喊完哈哈地喘了几下后，她直接蹲下身，好像要沉入沙滩中一样抱着膝盖。
不会是哭了吧？我探头探脑地从礁石后望着她的方向。突然灵机一动。
“有了，我要找到那个人类，然后把他带来…！”
我用力摆动鱼尾，游向女孩的方向。
“不过，如果你能找出那个救下的人的话…”
刚才首领确实喃喃自语般地说道，
“只要让他来到我面前，或许还能解除契约…”
“真傻啊，现在已经不会有人鱼倾听你的愿望了哦。”
我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又以最高速向女孩游去。
传说只是传说，现在的人鱼已经不会再帮人实现愿望了，但为了找到那个人…
救下男人后，我们交谈了一会，男人断断续续地说道，
“我是在…自主练习。”
“在这种天的海边？”
“我以为…我可以的，但还是修行不足，谢谢你救了我…”
男人梦话般的一句话，却包含着别样的执着。
我不能离开大海，又要怎么才能找到陆地上的某个人类呢？虽然这确实是个难题，但毕竟我还有着线索。
黄昏下的海边，我曾向平躺在浅滩上的男人问过，
“喂，你叫什么名字？”
“晨…”
我从水面一跃而出，向岸上的女孩伸出手。水花飞溅，发丝四散，女孩大大睁开的瞳孔倒映出我犹如鬼魅般的身姿。
“我来实现你的愿望吧，相对的，你也要实现我的愿望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