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垠的黑暗中，少女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名字她的身份她的来历……名为意识的个体刚刚苏醒，除了“存在”本身，一切不得而知。
“我……是谁？”少女张开嘴，茫然的问道。
但浓重的液体包裹着她，言语在出口的瞬间便化作上升的气泡，只留下几声无意义的回响。
少女瞪大眼睛，视野内只余黑暗；
少女用心聆听，天地间唯有寂静；
少女张开嘴巴，发不出一丝声音；
被夺取了视觉、被封闭了听觉、被遗忘了语言，少女初生的意识感到混乱。做不到凝视、做不到倾听、做不到发声，少女的举动无法对周边带来一丝一毫的影响，最后，就连存在本身也失去了意义。
少女闭上眼睛，再次陷入沉眠。
“你叫赤鸢啊！”清脆的声音打破了仿佛自亘古就存在于此的沉寂，在少女耳畔回荡。
“……赤鸢？”少女茫然的咀嚼着这两个字眼，她感到不解，“那是……什么？”
“赤鸢是你曾经的名字。”
“……赤鸢……”
“……名字……”
“……我……”
初生的意识不甚清晰，漫长的思考后，她得出了结论：“……我……是赤鸢。”
“对！你就是赤鸢，这是你的名字！”
“你……是谁？”少女再一次提出了疑问。
“我们就是你，曾经的你，准确的来说，是曾经某一个时刻的你的缩影。”新的声音插了进来，和第一个声音的活力四射不同，这个声音毫无起伏、古井不波，“我们享有同样的记忆。”
这句晦涩难懂的话让少女陷入了茫然，她徒劳的思索着其中的含义，却丝毫无法理解。
“新生的意识还不具备完整的思考能力吗……”古井无波的声音叹了一口气，“算了，就给你你‘所有’的记忆吧。”
痛！
少女猛地捂住了额头，脑袋痛的仿佛要炸开一般，随着古井无波的声音落下的瞬间，庞大的信息流涌入了她的脑海，毫不留情的侵占着每一寸空间。
她看到身着武服的少女仓皇地跑在残破的街道。
她看到绛色长袍的战士徒劳地奔向终焉的使徒。
她看到手持金剑的杀手冷漠地屠戮无辜的人民。
她看到素衣白裳的武神豪横地击溃天命的阵列。
一幕幕剪影恍若幻灯片般的在少女眼前流淌，名为赤鸢的、长达五万五千余年的漫长记忆展现在她面前。
她却感到无比陌生。
“这些……都是我？”
“当然，这些记忆全部都属于你——前文明融合战士、火种计划执行者、神州守护神——不老不死的上仙，赤鸢。”
“我感到很陌生。”
“不必担心，这些只是重新诞生意识带来的后遗症，很快就会好的。”过了许久，清脆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说起这个，既然恢复了记忆，你应该可以再度使用力量了吧？”
“力量？”
“我们长话短说，毕竟，隔墙有耳。”冷淡的声音响起。
“……隔墙有耳？”虽然恢复了记忆，少女依然被这两个声音带来的情报感到困惑。
“奥托•阿波卡利斯。”冷淡的声音中隐隐传出一丝愤恨，“他就在这附近，通过意识深潜装置监视你的状况。你的苏醒蛮不了他多久。”
奥托•阿波卡利斯……不知为何，唯独这个名字传入耳畔的时候，少女感到了悲切，打心底流淌而出的悲切。
“我们接着来聊你的力量吧！”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少女的思绪，“那是这个纪元绝无仅有的力量，庞大到曾经受过重创的你在过去的五百年里也没能掌握。”
“我的......力量？”
“是的，你的力量。你失落了五百年的力量！”
“说起来还要感谢那个叫奥托的男人，要不是他治好了你的伤势，”清脆的声音发出冷冷的嘲讽，“连同五百年前你额头上的那一道。不然你那份力量依旧被封印着，连复苏都做不到，更别说听到我们的声音。”
五百年前......五百年前......
七徒合谋，弑师于太虚山，众叛亲离，灭迹于浮云观。从此天下再无赤鸢仙踪。
“我们等待了多少年了？终于等到了你恢复完整的记忆与实力。几百年？几千年？”冷淡的声音充满感慨，“不，就算是五百年前的你，也绝对无法与现在相提并论。”
“真是一台好机器呢，即使放在上个纪元，也同样珍贵无比。”清脆的声音响起，“不要聊了，我们赶快出去吧，奥托应该已经察觉到你的苏醒了。”
少女看着包裹着自己的维生舱，那个清脆的声音说的对，确实是一台好机器，在上个纪元专属于每一个融合战士。但这个技术，理应在五万年前随着前文明一同失落了。
“别看了，这个维生舱从里面是打不开的，只有从外部中控系统拿到权限才能解锁。”冷淡的声音响起，“想想办法。”
”怕什么，在如今的世界，再没有任何人或物能够阻挡你的脚步，不是吗？“清脆的声音跃跃欲试，”让我们打碎它！。“
少女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素白、纤细，却蕴含了可怖的力量。
轰————————
魂钢打造的维生舱如纸般撕裂，浓稠的液体在白色的房间里溅射。
”老朋友，“熟悉的男声从背后传来，和记忆中一样，低沉而磁性，”你总算醒了。“
少女回头，高大的金发男子斜倚在门口，俊秀的脸上带着黠然的笑。
”......奥......托。“
”是的，我是奥托。“男人摊开手，站直了身子，”你还记得我的名字，真让我高兴。“
少女不再说话，只是沉默的看着他。
在奥托听不到的地方，有两个声音喋喋不休。
“奥托·阿波卡利斯。”冷淡的声音介绍道，“你的老朋友，天命主教、五百年来的同行者、缔约者、你在天命的上司、你所提防、你所信任之人。”
“你们的关系还真复杂。”清脆的声音吐槽。
“但他破坏了你们之间的契约，不是吗？他骗了你。”
“反应有些迟钝啊，老朋友。”奥托的声音打断了【她们】的谈话，“好吧，没关系，毕竟你才刚刚恢复意识，还需要进一步的治疗。”
“深潜装置显示你半个月前就已经恢复了意识，但你对外界却一直没有什么反应，我还担心出了什么问题。”男人笑了笑，“现在看来，你没有什么大碍。怎么样，还有以前的记忆吗？”
“化成灰都记得。”少女在恍惚间说出了这句话。
男人夸张的向后仰起身子：“你怨恨我，老朋友。你让我伤心了。”
“你应该明白，那不是我的本意。那个时候我不能让你阻止我的计划。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复活卡莲的计划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他解释道，“所幸，计划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我会把之前隐瞒的全部告诉你，我相信你会理解我的。”
“这个男人还是和以前一样善于粉饰自己的恶行啊。”冷淡的声音讽刺着。
“他确实善于伪装，但是......”少女张着嘴想为男人辩解，话语到了嘴边却又消散无息，脑海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遗忘了，于是再怎么辩解也苍白无力。
“没什么但是，你忘了吗？”冷淡的声音喋喋不休，“这个男人是怎么对你的？”
“你那么相信他，他却背叛了你！你忘了吗？”
少女的呼吸猛然一滞。仿佛是为了印证冷淡的声音的话一样，那些被刻意掩埋的、再不愿记起的画面浮现在少女眼前。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呢？回忆已经模糊不清了，只记得寒风凛冽、残阳如血，满身伤痕的她蜷缩在地上，那个本该是她最信任的男人，在她头上开了一枪。
“砰！”
少女骤然惊醒，但那一枪仿佛穿越了时光一般，再度让她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酷烈的灼热像是要烧穿头颅，少女捂着头跪倒在地上。
“看到那个画面了吗？”冷淡的声音响起，“你是多么信任他啊，他却想杀死你。”
“奥托......他......想......杀死我？”似是难以置信，少女发出嘶哑的低语。
“老朋友，你怎么了？”奥托快步走来，关切地问道，“治疗出现什么后遗症了吗？”
“是的，他想杀了你！”清脆的声音大叫，“别再犹豫了，你也看到了，他对着遍体鳞伤的你开枪！他已经杀死你一次了，你还要相信他吗？”
“为什么......”
“老朋友，老朋友？”奥托拨开了少女捂着额头的手，把手放在少女额头上，“你的额头怎么了？很疼吗？”
“为什么......要杀死我？”少女颤抖着，抬起了头。
奥托忽的怔住了。他从未见过这幅模样的少女，清丽的俏脸沾满泪水，浅色的眸子里蓄满了那么多的悲哀。
“对不起......”很罕见的，奥托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在少女听不到的地方，【她们】在窃窃私语。
“唉~我就说嘛，新生的她太脆弱了，根本狠不下心来。”清脆的声音说道。
“没关系，比起五百年前的赤鸢，新生的意志要好控制的多。”冷淡的声音说道，“只要引导得当，她就是最好的傀儡。”
“既然她狠不下心，我们就创造能让她狠下心的条件。”
“你是说？”
“找到她的关键词，把她【定义】，就像我们五百多年前做的那样。然后，创造一个能引导她情绪的环境，这对我们来说轻而易举，不是吗？”
“是的，轻而易举~”清脆的声音笑道，“用我们的素体，第八神之键----羽渡尘。”
一瞬之间，亦或是许久，她们完成了意见的交换。
“你为什么还在犹豫呢？”冷淡的声音叹息。
“我......我不相信奥托真的想要杀我。”少女抽泣。
“在他杀死过你一次之后，你还要选择相信这条毒蛇吗？”
“我想问清楚，奥托的目的。”
“他只是想要控制你，仅此而已。对于听话的傀儡，他会青睐有加，仿佛真的跟你是朋友一样，但如果傀儡萌生了自己的想法，察觉了真相，开始想要反抗他，他会毫不犹豫的抹除你，更换成新的零件......”冷淡的声音侃侃而谈，“如果不信，现在，抬起头看看。”
少女茫然的抬起头，却又一次看到了地狱。
金发的男子把黄金的手枪搭在她的头顶，一如当年，唇边带着嘲讽的微笑。
“看到了吗？你选择相信他，但这一次他依然选择抹杀掉你。”冷淡的声音响起，“你以为你的真心，在他眼中值几个钱呢？”
“笨蛋！快反抗啊！这个男人又想杀了你，你要像上一次一样坐以待毙吗？”清脆的声音叫喊着，“人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不会再有人在意你，不会再有人记住你。就算你对生死无所谓，但你忘了吗？【苍玄之书】还在他手上！你要是死了，丹朱和苍玄托付给你的【苍玄之书】、那个陪伴你无数岁月的【苍玄之书】，就再也夺不回来了！”
“老朋友，你没事吧？”奥托附下身子。
死一般的寂静。
“老朋......唔！”语言还没有脱出口就被打断，素白的手臂忽地钳制住男人的下颚，男人的眼中写满了诧异。
“你又想杀死我吗？”少女抬起头，幽幽的发问，“你就这么想让我消失吗？”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清脆的声音说道，“就是这样，让这个男人，不，让这个世界，把亏欠你的全部还回来！”
“杀了他，为失踪的姬子、为律者化的琪亚娜、为死去的林朝雨、为被他夺走的苍玄之书报仇！”冷淡的声音附和道。
少女举起了拳头。
砸下。
“犹大。”男人挣扎着抬起手，伴随他的呼唤，黄金的锁链从虚无中探出，将少女即将到来的拳击束缚。
“拟态 · 羽渡尘。”金色的羽毛顺着奥托的指尖绽开，将少女周身笼罩。
借着羽渡尘的领域，奥托终于看见了少女视角下的画面，以及，那块漂浮在少女脑后，散发着猩红色光辉的石块。
“这不是真实的画面，”奥托若有所思，“扭曲中招者眼中的世界，脆弱其意志，击溃其心灵......"
他突地鞠躬：“那么，是羽渡尘，不，第八律者苏醒了吗？”
“不用这般惺惺作态，奥托·阿波卡利斯，“无机质的声音响起，”我清楚你的为人，你是虚伪又危险的眼镜蛇，最最不可信任的存在。”
“尊敬的第八律者，我实在想不出来我在哪里冒犯了您，“奥托微笑着，”但希望您可以和我达成一笔交易，我可以给予您很多帮助，但请您先将我的朋友从虚假的世界中解放出来。”
“真实？虚假？奥托·阿波卡利斯，你真的知道吗？”无机质的声音从石块中传出，“对于虚无缥缈的存在来说，虚假的世界有什么不好？”
“她不需要知道那么多，她只要听我们的话便好。”前一秒无机质的声音突然变得清脆，“快点动手啊，放任这个男人存在在世界上太危险了。现在是我们最好的机会，为琪亚娜她们抹除最大的威胁！”
“杀了他！”
奥托自得的微笑凝固在了脸上。
在第八律者叫喊的刹那，犹大的锁链便分崩离析，魂钢制成的身体在瞬间断裂破碎，少女素白的拳头砸在他的脸上，溅起耀眼的火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少女的拳头接二连三的落下，嘴角上扬。
她像是笑了，又像是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