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奥托心情很好。
自终焉讨伐之战胜利后，面对崩坏逐渐消失的世界，奥托率先掀起了天命教团的整改运动。经过六年的经营，曾经的天命教团已经成功转型为以游戏开发为主，通讯技术、人工智能研发并存的互联网巨擎——天命科技公司。自转型以来，昔日冲锋在崩坏一线的女武神们，也化身打工人，在奥托的指引下陆续开发出如卡莲幻想II、卡莲幻想III等红极一时的二次元格斗游戏。
但最让奥托开心的，还是研发部沉淀三年，精心开发而成的二次元开放世界游戏Genshin。虽然刚刚上市时收到其他诸如世界蛇、逆熵等同行组成的“天下万一”游戏联盟的打压，但因为Genshin出色的游戏体验，一经推出，便轰动了世界，随之而来的利益变现使得天命科技的规模又上了一层台阶。于是近来天命科技大有以一敌二的风范，全然不把世界蛇与逆熵组成的天下万一放在眼里。
奥托理了理金发，哼着歌走出公司大门。《春之声》悠然的乐曲响起，奥托从内衬中摸出手机，接通了电话。
“奥托，德丽莎马上就要放学了，你去接一下吧。”奥托把音响贴的离耳朵很近，少女清悦的声音传入耳腔，带来微微的痒意，奥托弯了弯眼睛，不自觉的勾起唇角。
“好的，我这就去。”男人笑着说道，“莲，你想吃点什么吗？我回家顺路带给你。”
“嗯……”手机中传来少女思索时发出的鼻音。真是可爱，男人这般想着，妻子总是这样，即使仅仅只是听到声音，就能让他想到妻子在家元气十足的模样。是了，此时的少女一定是用手扶住下巴做思考装，白色的低马尾在客厅的阳光中微微荡漾。
“不知道耶，好多都想吃。”少女思考了许久，最后得出结论。
“噗嗤。”男人忍不住笑出了声，“那我看着给你买吧。”
“嗯嗯。”少女回应道，“赶紧去接德丽莎吧，路上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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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丽莎，这里。”男人懒洋洋地挥了挥手，招呼在小学门口左顾右盼的女儿。
“爸爸！”小姑娘背着书包飞奔而来，猛地跳起来扑到男人怀里。
“哎呦……”男人看着把头埋在自己怀里的小姑娘，苦笑着说“德丽莎，你都上小学了，不可以这么黏着我了。”
小姑娘抬起头，冲男人吐着粉红的小舌头：“略略略，才不要呢！”
男人无奈，一边拎起德丽莎的书包背在肩上，一边抱着女儿往回走。
谁知道小姑娘转了转眼珠，俏声道：“要是爸爸请我喝苦瓜汁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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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丽莎从男人的怀里跳了下来，两只手捧着装有鲜榨苦瓜汁的杯子，笑眯眯地跟在男人身后。
“布洛尼娅板鸭店……希儿•芙乐艾心理咨询……雷电芽衣成功咨询……琪亚娜智商协会……无量塔戒酒机构……”男人看着商场中店铺的名字，寻找着妻子爱吃的零食。
“车厘子……起司蛋糕……水牛芝士……抹茶奶绿……枫糖蛋糕……”男人一件一件挑选着，“酸奶慕斯……樱花烧果子……巴黎之花美丽时光……”
小姑娘突然拉了拉男人的衣摆。
“豆沙团子……欸？怎么了德丽莎？”男人问道。
“呜，爸爸只顾着买妈妈喜欢的东西，一点都不在乎我。”小姑娘瘪瘪嘴，一副要哭了的样子，“我要告诉妈妈！”
“哪有啊！爸爸喜欢妈妈和德丽莎一样多。”男人一看情况不对，赶紧解释。
德丽莎眨巴眨巴泪光盈盈的眼睛，小手指向商场新上市的限量版至尊吼姆王抱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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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喜欢爸爸啦～”小姑娘抱着几乎比她还高的吼姆玩偶，回头冲男人笑着，露出嘴里白净的小虎牙。
“小骗子……”男人拎着大袋小袋的零食，垂头丧气的跟在后面。
“哼哼，爸爸宠女儿这是天经地义的嘛。”小姑娘振振有词。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照耀在父女俩身上，把两人打闹嬉戏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托。”风突然从巷尾刮起，纷飞的落叶中，背后似乎传来微不可闻呼喊，男人蓦然回首，只看见街角谁家的铃铛在晚风里起落，发出“铛铛”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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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月上中天，奥托指导完德丽莎的作业，懒懒地站在庭院中看月亮。
“…………”
“奥…………”
“…………托”
月桂在风中飒飒作响，声音在宽阔的庭院中回荡，绵绵密密，似乎组成了某人的低语，小声呼唤着男人的名字。
“奥托…………”风更大了一些，卷起男人的额发，让那头灿烂的金发挣脱皮筋的束缚，在夜色里流动。
“奥托。”真切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男人猛地回头，掉落的月桂叶旋转着从树梢飘落，男人的视野被树叶的脉络占据大半，只看见素雅的玄衣下纤纤长长的腿，和红色丝线缠绕的长发。
“你真的要在梦中过了此生吗？”
梦中？什么梦中？男人疑惑不解。待用手拨开落叶，睁大眼睛再去看时，庭院依旧是庭院，空空如也，月光在石英地板上如水般流动。
“奥托，怎么了？”温暖的亮光照亮了庭院，奥托抬头望去，白发的少女点亮路灯，朝他走过来。
“没什么，只是在院子里发呆。”奥托赶紧熄灭嘴里叼着的香烟，伸手搂过少女，闻着妻子身上熟悉的体香，男人缓缓吐出一口气。
少女很自然的倚靠在男人的胸膛，微笑着闭上眼睛去数男人的心跳：“德丽莎已经睡了。”
“嗯。”男人梳理着妻子的长发，“今天晚上的饭好吃么？”
“好吃，吃的好饱啊。”少女捉起男人的手，放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不信你摸。”
男人感受着妻子腹部的温软，不由得笑了笑：“天天这么吃，会胖成小猪吧。”
“哼，以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少女嘟起嘴，做生气状，“就算长胖也是你喂胖的啦。”
“是是是。”奥托看着少女可爱的表情，忍不住低下头，浅浅地吻在少女的额头上。
“欸……”少女被男人的大胆吓了一跳，直接羞红了脸，好半天才支支吾吾说出话来，“……怎么……耍流氓啊。”
“因为莲你太可爱了啊。”男人义正言辞。
“讨厌……”少女嘟囔着，然后像是下定决心一样，捧起男人的面颊，踮起脚尖，慢慢慢慢吻了上去。
花树摇曳，月色如波，朦胧的草木香中男女相拥，世界都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良久，唇分。少女踮起脚尖，在男人耳边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轻轻说道：“我想再给德丽莎添一个弟弟妹妹呀。”
男人的心跳瞬间失控，心率直线飙到180以上，如果此时有绘图机描绘男人的心电图的话，医生大概会诧异地发现自己看到了珠穆朗玛峰吧。
男人低头看着少女，发现少女已经害羞的把头埋到他的怀里了，母女俩在这一点上还真像。
“真抱歉打扰两位的闲情雅致。”清冷的声音从身旁响起，身着玄衣的少女不知何时端坐在庭院的藤椅上。
“是你？”奥托认出了声音的主人，“就是你在叫我。”
“奥托，什么是你呀？你在和谁说话吗？”少女抬起头来，疑惑的看着男人。
“莲，你看不到椅子上的人吗？”奥托指着藤椅上的玄衣少女，问向妻子。
“你在说什么呢？椅子上根本没有人啊。”少女仔细端详着藤椅，随后摇了摇头。
“是我。”玄衣少女淡淡的说道，“很可惜，你的妻子无法看到我。”
“那为什么我能看到你？你想干什么？”
“我是来提醒你的，没有时间了，奥托。”少女抬头，“至于为什么只有你可以看见我……”
少女顿了顿：“因为这个世界只有你一个是正常的人。”
“什么意思？”
“顾名思义，这个世界是假的，只有你一个真实存在，其他不过都是虚拟的幻象罢了。”
“你的意思是说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东西都是假的？”男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正是如此。”
“一派胡言，太荒谬了！”男人怒极反笑，“我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了五百多年，亲身经历了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事，见过千千万万不同的人，娶了妻子，有了女儿，我和他们说过话、做过事……你告诉我一切都是假的？”
“很遗憾，都是假的。”
“哪来的疯子，从我家出去，我不想看见你！”奥托冷冷的挥手，毫不犹豫地下达逐客令。
少女叹了口气：“那么，你记得人类是如何战胜终焉的吗？”
“我当然记……”男人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人类赢下了终焉之战，这本是不争的事实，可是仔细想来，脑海中却一片空白，除去人类战胜了终焉律者这一个事实，其他什么也没有。
“你不记得，对吧？你只记得人类战胜崩坏这个虚无缥缈的结论，可是具体的过程却一概不知。”少女语气笃定，像是阐述真理，“相应的，你同样也不记得你与卡莲的婚礼，你只知道卡莲成为了你的妻子，可是却回忆不起来你牵她的手揭开她的头纱。”
一派胡言！他怎么可能会忘记他与卡莲约定好度过余生的时光！那一天他明明…………男人怔住了，与先前一模一样，本应刻骨铭心的时刻，婚礼现场妻子飞红的脸颊，他揭开头纱时妻子手上捧着的栀子花，他为她戴上契约余生的戒指时妻子荡漾的眸子……一个都没有，只剩下“结为夫妇”这般苍白空洞的结果。
“奥托，你有没有想过，倘若你真的在年少时就与卡莲在一起了……”
“你为什么会不惜更换魂钢身体，执着的延续着寿命？”
“你已经得到你想得到的一切了，你又是何苦在世间苟延残喘？”
男人呆住了，他从未仔细思考过这些。少女说得对，他一生中唯一所渴望的不过是与卡莲厮守，倘若他真的实现这个梦想，他本应该做一个胸无大志的医生，在平凡的日子里走向寿命的终结，那么……他又何必苦留五百年？
剧痛突然从脑海中翻涌上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那东西就要突破他的颅骨，男人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本能的感觉那是很可怕的东西，它的出现会让他幸福的生活就此化为乌有。男人抱住头，痛苦的呻吟。
“是啊，这里每一个人都栩栩如生，每一处细节都尽善尽美。你所做过的、你所愧疚的、你所失去的，在这里都有了归宿，你不必再害怕、不必再愧疚、不必再在深夜默念你死去爱人的名字，你觉得你得到了救赎……这是你梦寐以求的东西，专属于你的太虚幻境。”少女幽幽的说道。
“可是这一切，都是假的。”
男人只觉得头颅仿佛撕裂般的剧痛，少女的声音在他脑海回荡如雷鸣，一字一句敲在他的灵魂上，泛出洪钟大吕的巨响，这些鼓点激荡咆哮，震耳欲聋。
最后一声轰鸣后，万籁俱寂。
是了，他想起来了，全部都想起来了。这五百年来他说过的谎杀过的人做过的错事，那些日日夜夜缠绕在他心里撕扯他的灵魂叫他不得安宁、纵使铸铁成山也挽回不了的错事，此刻过电般在他脑海中流淌而过。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男人弯下腰，双手抱头，指尖紧紧攥住自己的头发，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曾以为他可以逃掉，他可以不愧疚，他可以彻彻底底的忘记他所做过的一切，可是他失败了，他从不曾真正逃过什么，他拼命的跑啊跑，可那些他所逃避的从不曾远离他。
“原来……原来这才是我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他还以为他真的能成为让员工信任的好老板、让女儿自豪的好爸爸、让妻子可以托付终身的好丈夫。可是……可是他错了，他只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尾孤身一人的混蛋，活在自己编制出来的美梦里罢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仰天大笑，他泪流满面。
少女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只留下宛若癫狂的男人，在空无一人的舞台上完成他滑稽的谢幕。
很久之后，男人缓缓抬起了头：“原来……你已经死了啊。”
啪的一声，路灯熄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