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桶散发着难闻的气味，黏糊糊的液体一点点浸入周妙然的衣服，令人反胃。但她不敢动。
“请不要……发现我。”她感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远处有人在叫嚷的声音。几处雨点滴落，惊得周妙然脖子一缩。
这里是某个本应寂静的空巷。但就在刚刚，两帮火并，血流成河。
也就在刚刚，几颗子弹飞入了周妙然父母的体内。他们死了，死的几乎一文不值，但是他们的孩子还活着，活得很好，但生不如死。这又算什么呢？
老天爷不回答，仍然笑嘻嘻地玩着他的游戏。
也许是罪有应得吧，他们干过的坏事数不胜数。但是至少，想让小妙然好的心还是真实存在的。让她这么小接触黑帮确实不太好，但这是无可奈何的——他们并没有自己的家。哪里有老大哪里就是家。
这一次，大概是命该绝矣，他们遭报应了。年幼的周妙然躲在远处，看到父母身上迸出血花，然后无力地瘫倒。她第一次知道原来父母也和别人一样，不是刀枪不入的天神。大概但凡是人都会死吧。她这样想着，看到对方正逐渐把战线推进。
“我也是人，我被打也会死。”
但是死又是什么呢？爸爸曾经说过，死就是去睡好长好长时间，所以她其实并不怎么怕死，但是她怕睡觉，因为睡觉的时候会看见之前爸爸妈妈打死的人，他们很吓人，直勾勾地瞪着妙然。而且睡这么长时间就不能玩了。
所以她逃跑了。跑到了这里，死胡同。她并不知道这里是死胡同，但既然不小心来了，她必须躲起来。
脚步声逐渐大了起来，还有几处翻找的声音。有时翻找过后，会有一阵惊叫或者怒吼，然后是一声枪响，妙然就知道又有人睡着了。他们搜寻的很仔细，妙然觉得她逃不过。但是她确实不想被人发现，不想睡觉。
妙然看了看另一侧的墙壁，幻想着翻出去就不用睡觉了。但是不可能，那不是一个普通人不借助工具能翻过去的高度。她叹了口气。
有人闯进来了，妙然知道自己逃不过，但还是下意识地缩紧身子。来着小心地靠近，看到妙然瞬间举起枪，但旋即迟疑了一下：“小孩子？”
妙然有些意外，她还以为会来许多人呢。他们的目光对上了，周妙然从他的眼中看到了犹豫，那是必败的信号……妙然下意识地抽出垃圾桶下藏的枪，非常自然地打穿了他的眉心。
“有枪声？小郭——”
倒在脚边的小郭没有回应，妙然听到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她知道自己闯祸了，不过转念一想倒也没什么，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去睡觉，躲不过的。她放弃反抗了。听着外面的人看到小郭尸体的嘈杂，她无聊地等着。
脚边腾起一股硝烟，周妙然的身子略一震颤，但随即恢复平静，就像明知道一定要打针但看到针头还是止不住害怕的小孩子一样。
眼看他们已经逼近，身边的围墙却突然有了几声细微的摩擦。周妙然疑惑地转过头，看到一个比自己还幼小的女孩敏捷地翻过围墙，落在她的身旁。
女孩看了看周妙然，咧开嘴清甜地一笑，眼角的星星状贴纸闪闪发光。“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周妙然怔住了。这里是黑帮火并现场，一个手无寸铁的普通小孩绝对没有办法轻松的潜入；而且另一个方向，几个持枪的大人正在逼近，她却没有丝毫的恐惧。
子弹划破黑暗，曳光而过，墙壁上多了几处弹孔，可是那个女孩却毫发无损，宛若天神下凡。她不再等周妙然回答，径直朝着开枪的人们走去。
“你……”周妙然刚伸出手想抓她，被一发流弹阻隔，就这样滞在空中，许久，又缓缓回收。
又是一处枪声响起，周妙然的脚边溅来一滩液体。她看着黑暗中闪烁的那滩液体，突然想到，被打死好像不止睡过去这么简单。妙然以前被人用刀子捅的时候也溅出过好多液体，她记得那样很疼，她不喜欢那样。现在，她反应了过来，“死”同样是会溅出很多液体的，同样会很疼。她不想死！
一股控制不住的寒颤由头至脚迅速扩散，妙然就像是大梦初醒一般从浑浑噩噩中惊讶过来。是的，她不想死，无论怎样她也不想死。她的忍耐力很强，任务需要时她可以一声不吭地忍下很多伤。但是如今，自己的帮派已然没落，爸爸妈妈也已经离开，没有人给她下任务，没有人要求她忍耐。她头一次感觉有了自己的需求——她不想死。
她突然意识到，在任务之前，在成为爸爸妈妈乃至老大的走狗之前，她还是个人，是个没经历过真正的欢乐的孩子。她，周妙然，这个逆境中长大的机器，突然有了自己的温暖，有了自己的希望。
“我……不想死，我要逃出去，和她……”妙然的眼中闪烁着光，但回归现实，随即又黯淡了下去。
那个所谓可能的希望，已经死了。
妙然盯着那滩液体发呆。她的人生中第一次的“自我”就这样结束了。
但是逐渐的，她发现那滩液体有些不对劲。她知道，人被打会溅出红色的液体，但是眼前的这一滩却散发着金属色的光泽。
“子弹的颜色。”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外面已经没有枪声了。妙然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看到刚刚的那个女孩正大摇大摆地走来。
“你还在这里啊？那最好不过了。”女孩爽朗地一笑，妙然注意到她的脸颊有一处子弹蹭伤，但除此之外安然无恙。“那些人我已经收拾掉了，不过不确定还会不会有增援。”
周妙然突然想起在场的除了她以外，还有个“自己”，她眼中的光芒又重新绽放：“带我走……我……我不想死！”
这反应像是出乎女孩意料一般，温柔的笑容逐渐爬上她的脸颊。“……那就好，那最好不过了！”
妙然不知道她说了什么令面前这个女孩这么高兴。
“不，没什么。”女孩回头看了看若隐若现的追兵，收敛了一下表情，然后帮妙然翻过围墙，又自己爬了过去，带着她一路狂奔到了一辆跑车面前。
“那么，周妙然小姐，可否赏个脸与我一起兜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