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湖三院的骨科大夫今天真可谓霉运连连：先是大清早的遇上堵车，害得他打卡迟到；紧接着中午又赶上加班，没来得及吃饭；最可怕的是晚上，眼看着快混到下班的时候了，却来了个阴森森的男人领着两个小姑娘就诊。说他们是父女吧，受伤的那位看起来跟男人差不开十岁；说是情侣吧，另一个陪着过来的小姑娘却几乎是个初中生。大夫疑惑，但是不敢问，那男人看似身板瘦削一股羸弱样，可浑身散发的冷气直刺得他心发慌，像是刚从墓地爬出来的，脸上堆着似笑非笑的恶毒。
战战兢兢地诊完，说明白该怎么静养，大夫擦了一把汗。可谁想两个小姑娘走了，男人却留下来，请他喝了一杯一分感谢两分胁迫七分笑里藏刀的茶。
“我们三个的事，烦请您别外传。”
弟弟一样的语言，爸爸一样的语气。
他到底还是没想明白，他一介三院大夫，何德何能。
“直接去‘猫窝’吗？”白子江挂上三档。自动挡汽车是没有灵魂的，他们三个都这么认为。
乔星羽摆弄了一下手机，“嗯，去吧，沿途监控我已经处理完了，安全得很。”
“猫窝”是乔星羽为她们那个毫无设计美感的秘密基地起的名字——毕竟不能总是叫“那栋废弃楼盘的某个地下车库”吧。
妙然看了看开车的白子江，思考良久，扭头说道，“星羽，关于我昏过去以后的事……”
乔星羽正看着妙然身上的石膏发呆，突然被这么问，反应了了一下“哦，我干掉范思成了，然后……啊对了，你想问的是这个。好吧，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以隐瞒的了，我是有替身的，而且非常强大，打败他并不算难。”
妙然点了点头，注意到了乔星羽并没有对白子江刻意回避替身相关的事情。
乔星羽讲了一下自己的能力，又胡编乱造出来一个自己轻易打倒范思成的勇者救公主的故事。漏洞百出，白子江忍住没笑。但周妙然竟然无半点怀疑，甚至在听完后还面容严肃地“嗯”了一声，并且表示自己在替身的使用方面还是有很多需要向星羽学习的地方，说的乔星羽都有些不太好意思了。
“那么，白先生也有替身能力吗？”
“叫我江哥就行，嫌我老也可以叫白叔。”白子江开了个玩笑，“我没有替身，但是星羽都告诉过我了。她说我这个工作有危险，提早知道一些东西能有防范。还说我要是有什么闪失她会心疼得吃不下饭。”
乔星羽脸上写满“就你多嘴”，略带愠色地皱了皱眉。
这大概就是之前看到过的那个。妙然思索良久。对了，是叫娇嗔。
“OK，全都忙完了。”安顿好周妙然之后，星羽舒了一口气，“接下来你就好好养病吧，任务就不接了，多少钱也不接。我也给学校请个假，专门来照顾你。你还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吗？”
周妙然有些不安地看着星羽，过了一会儿，忧愁地错开目光：“没有了。”
星羽知道她这是在愧疚自己的伤导致了星羽被迫停止其他事，学校也好，工作也好。
对于星羽来说，无论是学校还是工作其重要性都不到妙然的千分之一，然而妙然绝对不会这样认为，要不是怕暴露“猫窝”，她多想雇一个佣人代替星羽，或者干脆，忍忍这些小伤小痛，好把她放回快乐的日常生活中，而不是锁在这一片压抑的小病房。
“应该不需要我了吧？”白子江轻声对星羽说，“我还有活要干，先回去了。”
“嗯。妙然，我去送送他。”说着，星羽随手抽出一本书递给妙然，跟着白子江出了房门。
妙然的注意力完全没有放在书上，她只是随便翻翻，大致知道这是本法国的什么凡尔纳写的《海底两万里》，心想是本海洋科普，结果却发现只是本小说，就全然失去了兴趣。
可此时，身为杀手敏锐的感官却发挥了作用。妙然听到在大门处，乔星羽和江哥正低声交谈着什么。
“怎样，成功了吗？”
“这一次是成功了。不过说实话能拿出来我还挺意外的，难不成真能行？等有空闲了我再去拿一下‘基督山伯爵’的。”
“嗯，注意安全。成了之后你打算告诉妙然吗？”
“……”
“害怕她告密？”
“怎么可能，只是不想让她也卷进来，太危险了。”
“哈哈，开玩笑的。我当然知道妙然不会出卖你。不过，你怕他出事，就不怕我出事？你到底是跟谁谈恋爱啊，快跟妙然过日子算了。”白子江像是微微笑了一下。
而后是宁静，在这之中又有几声低而清脆的声音。
“奔三的人了不羞不臊的。”妙然仿佛能看见红着脸的星羽在撒娇。她之前还从不知道这个叛逆的主子会撒娇。
“怎么，搞到头你原来只希望谈一场柏拉图式爱情？”
“扯远了。回正题，素材不是这么好找的，这事只能慢慢等。”
“何必呢。我虽然没什么手段，但找几个替身使者还是绰绰有余的。虽然会比较可怜……”
“恕我拒绝，‘没什么手段’先生。”
“为什么？”
“……”
“好吧。我懂我懂，你迄今为止还没有接过特别脏的活，那就保持干净吧。”
“我不脏？我现在可是杀人如麻的……”
“嗯。”白子江轻轻安抚，应付掉了青春期的孩子特有的好胜心。“我尊重你的选择，反正我不急。你急吗？”
“不急。”
“那就好。越是大事越要从长计议。”
沉默。
“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你多保重。”
“江哥也是。妙然还要人照顾，我不多送你了。”
“嗯。”
而后是无声的离别。星羽走回房间，打开门，看到妙然正满面愁容地看着给她的那本书。
“不喜欢？”
“我原本以为是一本科普，但这只是小说。”她想了想，又笨拙地欲盖弥彰道，“不过我还是认真地投入进去读了几页。”
乔星羽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定了两秒，松了口气，“比起小说你更喜欢科普？”
“嗯。我认为把时间浪费在别人想象的空洞的文章上没有任何意义，什么也学不到。”
“为什么非要学到什么呢？”
“因为……”妙然语塞，“因为我认为人生就是一场军备竞赛，哪怕只是松懈了一瞬间……。”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是的。”
乔星羽不予评论，她盯着卧室里挂着的水墨画出神。那是一幅诡异的作品，在无数浓黑墨水点成的五角星的拥簇中，一颗略有残缺，但气势上更显磅礴大气的四芒星熠熠生辉。
明明是一幅黑白的画作，但妙然却看出了一丝色彩，就像是老天爷特地在她的眼睛上染透一抹金黄。
妙然每次看这幅画都能感受到一种说不上来的惊心动魄，如同失忆之人面对失忆之前最爱恋的事物，回忆不起任何东西，却有一种冥冥的熟悉。而星羽，这个作为高中生来说过于耀眼的启明星，每次凝视这幅画，都将陷入沉思，妙然能看到，她的眼中闪着一团热情的火。
“偶尔也读读小说嘛。”星羽终于回过头来，“虽说幻想没有什么显而易见的用处，但这可是人类最伟大的东西了。”
妙然不是很懂。她不想探究人类的伟大，也不想接触任何过于崇高的、脱离实际的东西，不过，星羽在建议她读小说。
“我明白了。”她拿起《海底两万里》，认真读起来。
星羽并不是在夸大。幻想，在她看来，是最不可抛却的东西之一。幻想不被金钱束缚，不被权力束缚，不屈服于任何胁迫，也不受诱惑于任何利益。这是人类唯一的一种与外界环境隔绝、只取决于自己的心境的东西，称它为最伟大，当之无愧。
她突然想到了弥尔顿。这个几百年前的诗人和政治家曾经评价道，心可以把天国变成地狱，也可以把地狱变成天国。
他生前也是个极力维护幻想的人吧，星羽暗自想到。真希望能和他见上一面，我们绝对聊得来啊。
星羽自幼就是这么喜欢幻想，也喜欢朝着幻想努力。于是，随着年龄增长，从纹身贴到真正的纹身，从耳钉到舌钉，从短发到挑染，无数几乎可以称之为非主流的痕迹都爬过星羽的身体。
“挑染……对了，我记得我最喜欢的那撮粉色的小可爱。”乔星羽努力向上翻了翻眼，看到了额前稍稍的寂寞与落魄。那是在战斗中剐蹭掉的伤员。“可怜啊。愿天堂全是护发素。”
“星羽，我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吗？”妙然眉头紧皱，眼神透露出不安和自责。
她这才反应过来现在她的表情很像翻白眼，于是连忙摆摆手，嬉皮笑脸地说：“没有没有——你看书就专注一点嘛注意我干什么。算了，我也不打扰你了，正好要去出门办个事，你就好好在家静养吧。”乔星羽把她能想到的腿脚不便的人所需要的全部东西小山一样堆在周妙然身边，来来回回检查了两遍，这才确认了万无一失，放心地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听着家中渐渐归于沉寂，妙然失落地叹了口气。
毕竟是手雷的炸裂声，足够引人耳目，星羽赶到的时候，警察已经封锁了现场。警戒横条的刺眼，警笛怪叫的刺耳，还有周围闲着无聊的围观市民嚷嚷着无用的猜测和流言的吵闹，这一切都惹得乔星羽心烦。赶快忙完正事，回家陪妙然。星羽这样想着。
不过，现场也确实挺惨的。
大马哥当时肯定在入口派有看守，地点又隐蔽，可以说内部是毫无戒心，各位高层齐聚一堂，不想却被一颗混进来的手雷一锅端。客户大概很高兴吧，本来是想暗杀掉头目，没想到我们直接帮他斩草除根。这算是什么，这算是附加服务物超所值啊，星羽暗暗调侃自己。
当着警察的面从现场拿走什么东西显然是不可能的，但替身这东西，毕竟一般人看不到。乔星羽仔细查看，终于在爆炸中心发现了一丝替身能量。
来的有点亏啊，似乎已经消散了不少了。她虽然这么想着，但还是轻轻探了探身子。
“尘砂酒歌”够到了那缕能量，然后缠棉花糖一般挥舞着手臂聚集起来，轻轻一捏，塑成一枚紫黑色的“e”。
“勉勉强强吧，不过也够用了。”乔星羽看着那块宝石，略显无力地叹了口气。“走咯，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