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阳从科研中心的报告中了解到每一只塑料手臂都是一位活着的人。
而在下一篇收容处后勤组的报告里，有人专门请点了塑料手臂的数量，除去被击成碎片的，现场一共有1434只塑料手臂。
如此算来，那位年迈的术士的身上至少背负了1434条人命。他是耗费了多长时间才把这些人杀掉制成咒物的呢？怕是半辈子的时间都用在杀人与制作咒物上面了。
这次让那个术士跑了，行政处传来的情报说术士将会逃亡长溪区，也不知道又会有多少人因他而死。管理局的行动力极低，再想找到术士的行踪，怕不是又要搞出来一堆凑字数的报告。
这样的想着，林云阳翻开了行动组的报告。
而映入眼帘的第一行文字，让林云阳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我们逮捕了术士之后……”
林云阳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向报告。同样的文字，同样的意思，林云阳绝对没有看错。白纸黑字，虽然字迹潦草模糊，但却对不会认错。
收容处行动组已经逮捕了术士，就带伍游行动的当天夜里。
北岛悠所带领的特别行动组进入了小店里屋的迷宫，在那里抓住了丝毫没有抵抗的术士。这里要强调一点，他们抓住的是术士本人，并非尸体替身，这一点已经确认了。
威胁度O级的术士，林云阳一直以为会提前逃出广惠区的术士，竟然安安分分地坐在椅子上，双手上举，束手就擒，毫无抵抗地被北岛悠的队伍抓到。
而这一切，就发生在林云阳走后。
管理局各个部门不光是所处的地点不同，就连信息的交互都如此割裂。各个部门的情报所属相当谨慎，重要信息难以在管理局中传开。术士已被逮捕，这么重要的事情，在其他部门的报告中完全没有体现。
当然，其实也有可能是工作侧重不同，不是自己工作内容的事情不会写进报告吧。
就在林云阳准备细看报告内容时，马晓倩忽然走了过来。
“云燕，北岛打电话过来叫咱们去收容处一趟，雅琴姐再过一会儿就到楼下了，我们还要带上白梨花，正好她今天不需要上课。”
不用想，林云阳就知道喊他们过去跟术士有关。
我们已经知道，管理局的7个部门分别处在不同的位置。档案处在一栋破旧楼院的顶楼，该楼曾经是一家酒店。封锁处在一片高级别墅区，是一幢3层小别墅，包含了一个特制的可以屏蔽信号的金属地下室。
至于这收容处，则在南边郊区的一片工厂仓库中，与市区相隔甚远。开车都要两三个小时。
在董雅琴那辆红色的两厢小轿车内，马晓倩坐在前座，林云阳与满脸不开心的白梨花坐在后排。
白梨花完全不想出来，十三岁的她并不具备十三岁的活力，只想宅在家里看漫画。
还是林云阳以朋友带梨花出去玩的说辞，让伍游把白梨花丢进车里的。
董雅琴的车里依旧飘着浓烈的香水气味，那些味道钻进鼻子刺痛大脑，让林云阳产生了一种晕车的错觉。他不得不打开窗户，让风吹在自己脸上，试图以此缓解头痛的压力。
一路上，白梨花一句话没说，当然，她也不会说话。董雅琴专注开车，马晓倩的视线则在路边的行道树上。
林云阳觉得有些无聊，他向马晓倩询问道：“晓倩姐，你真的没事吗？为什么你这么快就能回来啊？”
“你好烦啊，我这次又没受伤，什么事都没有。还不是董雅琴的事，硬是拉着我做了个全面体检……很麻烦的啊，明明那天我还和朋友约好去图书馆的，我早就跟你说了我没事。”
董雅琴的后半句是说给董雅琴听的，而后者只是略显尴尬地笑了笑：“也没什么大碍吧，你睡得那么死，害得我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只是睡着了而已，真倒霉……难得睡个好觉还要被人吵起来。”
“什么睡觉，你俩在说什么？”
根据马晓倩的说辞，术士留在她身上的标记触发了效果，而在那个效果的影响下马晓倩得以舒服地进入梦乡。换言之，术士发动的技能只是让她睡着了。
“术士的标记是以愿望为媒介施加的，以此施展的标记更隐蔽持续的效果也很长。由于我没有向他许愿，他只能以最浅显的方式去揣摩我的愿望。很明显，我的愿望就是好好睡一觉。术士帮我实现这个愿望，并通过我的身体施展法术，借用了我梦中的场景并投射进现实。”
马晓倩自顾自地说着，视线一直看着窗外飞驰的树木，也不知道是在给谁解释。
她提到了产生那个愿望的原因，马晓倩经常失眠，有时候甚至需要特殊的药物才能让自己睡着。正是因为失眠，那晚传呼机响起的时候她才醒着。术士确实实现了她的愿望让她好好睡了一觉，就是睡醒之后感觉到身体有些疲惫罢了。
不过马晓倩对自己的失眠只是提了那么两句，并没有解释过多。这很符合她的个性，对于外在的他物马晓倩总能详尽解释，就连将有的提问也能一并回答；可转到自己身上，涉及到私人生活方面，她总是避而不谈，并不会解释太多。林云阳清楚这一点，自然也没有询问。
最终，马晓倩总街道：“所以那个时候我的身体就是术式本身，破坏我自然就能停止法术。是伍先生留了我一命，在医院里我和他聊过，那时候他完全可以杀了我的。”
马晓倩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多少有些颤抖。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表现出平静的样子，但做得过于刻意以至于让自己的那份恐惧暴露地更加彻底。只是林云阳难以判断马晓倩究竟在害怕什么，也许是对伍游不自觉的敬畏，也许是对死亡自然而然的恐惧。
听到旁边的人聊到伍游，白梨花的注意力也转了过来。她张了张嘴，并未发出任何声音。
许多人都在说伍游的恐怖。不论是档案处的马晓倩、后勤组的董雅琴，对他们来说，见伍游一面好比千刀万剐、那是那是打死也不愿意。见到伍游后一个比一个规矩，作出恭敬的模样。说每一句话前都会都会斟酌用词，生怕惹伍游生气。就连传呼台的川崎静奈在提到伍游的时候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身上确实会带给人一种无形那压力，那是属于他的气质与沉淀。毕竟伍游高大的身躯站在身旁，像一座山一样立在那里或者挤满大半的空间，任谁都会感到畏惧。
然而，林云阳从来都没觉得伍游可怕。伍游无非就是纹着花臂、体型彪悍的壮汉罢了。
在林云阳的视野里，伍游十分照顾管理局中最年幼的员工白梨花，两人住在一起，像父女一样相处。由于白梨花无法开口说话，伍游还熟练掌握了手语的表达。至少马晓倩和董雅琴并不会手语，林云阳没见过她俩用手语和白梨花交谈。
同时，伍游还很照顾管理局的晚辈。面对术士的时候，他哪怕自己受伤也要优先救下马晓倩，踢开林云阳让他免受波及。这样的伍游在林云阳看来真的一点都不可怕，他甚至有些怀疑马晓倩讲过那个三周就挂掉的员工是否真实存在。
档案处的员工很少，变化很勤。有位刚加入管理局三周的新人去了一趟封锁处，上午派出去，下午封锁处就打来电话叫马晓倩过去收尸……
这是马晓倩曾经讲过的故事，那时她在给林云阳解释为什么不要惹伍游生气。
其实那个故事并非编造、也毫无夸张成分。那只是单纯的叙述，有什么好夸张的呢？再说了，林云阳后来也亲眼看到了伍游拔掉别人脑袋的景象，见识到了脊柱从断口喷出，鲜血如喷泉狂飙的地狱绘图。
但这仅仅是众人对伍游害怕的其中一面，至于另一方面，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明白的。
伍游的工作跟死有关。
不论是任何时代、任何地方，不论那是哪个文明、科技如何发展，与死亡挂钩的一切都会受人敬仰。刽子手、刺客、入殓师、法医；墓地、万人坑、火葬场、停尸房……
林云阳所处的世界还在20世纪中叶，在当下这个时代，死亡是难以被讨论的。无法讨论的事物都是神秘的，而神秘的事物则会引来畏惧。
就像古人敬畏日月，敬畏天地，恐惧风雨雷电，人们将死亡当作神明敬畏。
马晓倩、董雅琴、川崎静奈以及管理局中绝大多数人都是凡人。凡人畏惧死亡，这很正常。任何妄谈生死的人不是疯子就是狂人，就算看透生死的智者也会对死亡抱有敬意。
在这之前，林云阳曾向马晓倩质疑过：“人道处理的方式明明有许多，为什么偏偏要由伍游来做这种事呢？”
那个时候，马晓倩显得有些难堪，她反问了一句，那你让伍先生去干什么呢？
伍游是制造死亡的人，杀人是他的工作。这才是伍游受到同事们畏惧的真正原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