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暗影中的幻想

作者:玉真子甄瑜 更新时间:2021/2/11 21:25:01 字数:5369

这是在遗失信息的海洋里探寻到的残体,是一个人的愿望中的世界,是无可填补的悲伤下仅存的调和剂,有它在,勉强使人暂时品尝到欢乐。

眼前的世界归于黑暗,双目仿佛被洗涤剂侵扰般酸涩,就连闭上眼睛也无法缓解这样的苦楚,延霜揉着太阳穴,躺倒在陶瓷地板上。

额头上忽然感到无比清凉,呜……好像是有人在自己的脸上放了凉毛巾,延霜懒得睁开眼去看是谁,也不想说一句话,只是任由僵硬的身体默默感受毛巾一点点回温,变干。

枕在地板上的后脑勺感到痛苦加剧,是很不舒服的感觉,但是因为闭着眼睛,似乎也渐渐陷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这期间好像是有人把延霜放在床上了,这样也不错,凉席和竹枕的触感的确比坚硬冰凉的地板砖好多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延霜仿佛置身于一片漆黑的境地,这有些像当时和郑重华一起去追查兰米斯罗的时候,那位虚假的兰米斯罗忽然暴走,所有人都坠落进那片无色无味,也没有温度和声音的虚空中,而郑重华撷取了自己的能力成功的击败了真正的恶魔,他知道很多,知道的太多了以至于延霜看着郑重华的时候只觉得他虚幻,那么究竟哪个人才是真正的郑重华呢?是文质彬彬,能让延霜感到安心的教师,还是在地下室囚禁了无数人,最后痛下杀手,砍掉了自己头颅的人。

实在是不愿意回想,被自己愿意去信任的人伤害,郑重华,托灵,他们都这样做了,按理说来自己已经死过两次了,不,加上最早的,是第三次,可是除了最早家破人亡的经历让自己刻骨铭心之外,郑重华和托灵带给自己的「死亡」,她自己都没有太多印象了,所以不得不疑惑,这样的事也许是自己对他们的欲加之罪而已,但是延霜绞尽脑汁也没有想出来他们曾经得罪过自己,只好再次确认,他们确实的已经伤害过自己了。

虽然明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但她还是想起一个三观极其难以评估的说法「一个巴掌拍不响」。

莫非是自己的错……

不,自己才是受害者,所以自己没有错。

融入漆黑之中,延霜看到自己的身体躺在虚空里,自己是以何人的视角来看自己这种事根本没去想,她只想最接近地去观察自己,或者说,以前的自己,真正的自己那张脸。

那时候自己的面容还没有现在这么柔和,乌黑的短发,笔直的剑眉,在潜意识中,这才是自己。

现在则是成为了纱优丽的模样,这样的话,父母给自己留下的最后的记忆也消逝了,随着时间的推移,最终连自己也会不再认识自己。

延霜想讨厌这样的自己,只是如果这样了,难免不是对不起纱优丽了。

云雾间纱优丽,她,才是最终的受害者……

睡着,苏醒,睡着,苏醒,半梦半醒,每一次苏醒都会睁眼吗?不知道,已经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终于真正的醒来了,光线透过贴了旧报纸的窗玻璃映入室内,照射在墙上悬挂的人物画像上,那是一位身着蓝色军装的中年人,蹬着马靴牵着战马,背景是一排青山,这好像是……以前的一位元帅吧。

窗户下摆着一张长桌,玻璃板压着几张旧报纸,一个手提电灯放在手表,身下躺着的大床是手工用实木制作的。

记忆开始清晰,一步步走出这个狭小的房间,掀开门帘,右手边的墙角摆着一个放置洗脸盆的木架,左手边靠上是一张长椅,延霜一时间要怎么形容这个物件,中式沙发?

长椅上挂着相当不少的照片,多数都看不清晰,仿佛在梦中,愈是想要看清一样东西反而看的模糊,愈是想要甩开腿跑起来愈是感觉身体灌了铅般沉重,愈是想要破坏一样东西那东西便坚硬如钻石。

正对着房门的墙边摆着八仙桌,桌上放着带蓝色兰花的茶具,摆钟和收音机,墙上贴着过去几位伟人的画像与语录,长椅对面的墙边是几个柜子。

顺着那些柜子进入另一个房间,里边堆放着各式东西,当头便是一张玻璃压着的长桌,用手去轻抚那玻璃板,仿佛有一种清凉的水汽感,就如同夏日正午里刚用湿抹布擦过似的,有凉丝丝的感觉。

这个房间内部过于黑暗,除了两旁好几个柜子和最里边的床,其余东西尽皆看不清晰,房梁上铺着花花绿绿的塑料布,除此之外便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了。

打开正屋的房门,浓厚的阳光瞬间感染了整个房屋,门槛外的土地上铺着一点砖路,左手边是厨房,厨房和正屋之间那条漆黑的甬道里堆积着很久不用的木柴和一盏马灯,正前方的墙壁上挂着一排没有养**笼,厨房同鸡笼之间的那个角落倒是鸭窝,厨房门正对着的是整个庭院的大门,那排鸡笼和大门之间还有两三步的距离,在那里种着一颗无花果树,几颗粉红的无花果挂在那里,只是延霜现在无心吃东西。

正屋旁边还有一座稍矮的侧屋,虽然进不去但是可以透过窗子看到里边,因为没有分房间的缘故,这个侧屋看起来很大,也有些空旷,再怎么看也只有一张大床,一辆已经十分破旧的老二八自行车,一架早就损坏不再使用的缝纫机。

侧屋和大门之间还开了一个门洞,这是延霜一直不明白意义的地方,门洞旁开着一个压水井,院子里三棵拔地而起的大杨树,目光向上望去,房顶的脊兽鸱吻掉了一个,那杨树一直长到四五层楼的高度,明丽的阳光穿过阴翳枝叶,在院墙上映射出一个个圆形的小小光点,虽然不大,亮度也足够和一旁的灰暗墙壁形成对比。

于是延霜意识到,明亮之所以明亮,是有阴暗的映衬,而在阴天,因为整个世界都灰蒙蒙的,即便有人说起光暗之类的,也不过就只是灰暗而已。

大门旁的简易木架上陈列着各式农具,延霜拉开用红布遮住缝隙的大铁门,当初还可以整个人站上去藏身的门沿石已经承受不住他的身形了。

这条小街应该是村子比较边缘的地方了,但是毕竟也是个大村落,这里也算平整,沿着出村的路去,没走一里地就是一座小桥,桥下的小溪里游过几只鸭子,路边的小农庄里种植着丝瓜和南瓜,用铁丝和道路隔开了。

「是霜霜回来了。」熟悉的声音在耳边想起,单于延霜猛地回头,但是这小小的街上没有一个人在,老狗在扭曲着空气的热浪中寻找阴凉,一头老猪哼哼着躺在小溪上游的泥地里,一群小猪围着喝奶,杨树上的知了叫个不停,但就是没有一个人。

他站在此地,四下张望,无论如何就是没人。

他记得外公和外婆仍然在世,所以听听声音就好了,即使不能见面,只要还能听一次这久违的声音也该满足了吧。

延霜回去关好大门,一路走出村子,向前十里路有一条不小的河,那里的沙子细如面粉,白似银屑,过了一会,一辆公交车路过,延霜顺势上了车。

这里是华北平原无数聚落中的一个,很普通的农村,坐落在旧山东省部的某个县,延霜想不起来是哪个县了,在他看来,华北所有的村庄与县城都是一个样子。

但是不该忘,这里是他母亲长大的地方,是他外婆和外公的家,不知道什么原因今天醒在这里,但是外公外婆并不在家,也不是自己被抛弃了,虽然母亲已经过世了,但母亲就是母亲,永远都是,同样的,外公外婆也一直是自己的外公外婆,他们似乎搬家到另一个地方了,是哪个县城?还是哪个市区?他真的记不起来了,这份记忆随着时间已经越来越模糊乃至虚幻,当一天中睡的时间比醒着的时间还要长,那梦境也许就是真实的世界,但是有些令人感动,很值得怀念的梦记不住就是记不住。

不是所有的对话都有用。

不是所有的人物都有用。

不是所有人说的话都是真的。

虽然忘却了很多,但是延霜还记着一本小说里的这三句话,他还没来得及沾沾自喜就意识到自己连这本小说的名字都忘了。

公交车载着他进了县城,车刚停稳司机就急匆匆的下车了,延霜慢悠悠的下了车,奇怪,这明明是个县城,街上仍然没有多少人,他踩着香樟树的阴影在路边一跳一跳地走着。

车站是在城边缘的位置,路旁的田地里种植着长势喜人的玉米,虽然今天是个很闷热的大晴天,但这里似乎也不曾缺过雨水,他看见远处一丛矮树包裹着铁栅栏,那好像是学校,虽然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在那里学习过,脚已经自己动起来了。

入校的通道旁边建起了一个小街区,从路口开始,又走了近两百米才终于算是进入学校的主体部分,翻过一个种着苋菜和荆芥的小高地,下边是一个极大的操场,想要进入教学楼恐怕还得在没有阴凉的大操场里穿行过去。

站在升旗台下的穿衣镜前,头发再次变成白色的,这会使延霜很不开心,他不开心成为纱优丽的模样,更不开心本来有很少有的当「真正的自己」的机会就这样逝去,从这一刻开始,他得做一名女性,让他烦恼的是,作为无性别人这么多年,他不知道如果自己成为一个女性后该做什么。

身上的校服不知何时成为了女式的,轻薄的白色短袖衬衫,浅灰色的百褶裙被提到膝盖的位置,白色短袜,白色牛津鞋,在对着镜子仔细确认了三遍胸牌上的名字是「单于延霜」后,她勉强能松一口气了。

「无所谓了,不想管啊。」

五层教学楼中的下两层还算凉快,延霜步入二楼的一间教室里,里边也是空无一人的,黑板上用彩色粉笔画着的基因自由组合例题看样子已经很难用黑板擦清楚干净了,久违的学习气息让她感到深切的怀念,于是,姑且不要用湿抹布擦掉。

在靠窗一列座位的中部,她看到了她。

坐在地板上的红色短发女孩,穿一身校服,白皙的皮肤仿佛能冒出水汽一般,朦朦胧胧。

「扬凌忻?」

没有回应。

「凌忻。」

「嗯。」

「凌忻!」

「因为我从没有叫过你单于延霜,所以对你直呼其名的行为不做反应。」

「凌忻?」

「怎么了?」

凌忻终于抬起头,幽绿的眼眸带着穿透时空的力量,让延霜感觉在北京东亚四中的初遇再次上演。

延霜缓缓走到凌忻身边坐下,她们之间仍有些距离,延霜害怕凌忻也会像那些本该出现在街道上的行人一般消失,那也许就再也无法相遇了。

凌忻凑了过去,她的皮肤散发着温暖的气息,无论严冬酷暑都让人舒服的感觉。

人喜欢光明,讨厌黑暗。

人喜欢温暖,讨厌寒冷。

人喜欢满足,讨厌饥饿。

人喜欢充实,讨厌孤独。

人喜欢美好,讨厌邪恶。

人喜欢欢乐,讨厌悲伤。

人喜欢友谊,讨厌距离。

人喜欢生存,讨厌死亡。

人喜欢生,讨厌死,人喜欢自己喜欢的东西,讨厌自己不喜欢的东西,人喜欢自己愿意相信的事物,讨厌自己不愿意相信的事物。

人喜欢自己,喜欢喜欢着自己的人,喜欢自己喜欢的人,若要把这所有美好品德嘉言懿行加在一起,延霜很想说她喜欢凌忻,希望能和她在一个和平的年代,平静的上学,工作,不在意别人的目光。

她害怕凌忻会背叛自己,但是此刻,她不想提起之前的争执,那是什么时候的争执呢,是为了什么……

她完全想不起来,但又感觉那是很近的事,不过一两天而已。

「延霜。」

「嗯。」

「我是感觉今天你会来,所以在这里等着,暑假也已经进行了一个月,学校里彻底没人了啊。」

「我是,从外婆家,从乡下来这里的,但是她们都不在家。」

「呜,这里除了凉快一无是处,既然没人,去你外婆家吧。」

「不要。」

「怎么了?」

「有点远。」

「那就去你家吧。」

「那不是我的家,只是个小住处。」

「那就去吧,去小住处。」

「哎,如果你想去我家玩,现在去坐车,明天就到烟台,然后坐船去长岛,你还没去过那吧?」

「不要。」

「为什么……」

「太远了,我只是想和你去一个安静的地方,就算要去你家,也要明天再说了。」

于是延霜和凌忻一起出了学校,沿着刚才从车站里来的路返回去,向城中心去。

二人没走多久就来到延霜那间小房子所在的楼下,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六七万人的小县,城区也不算大。

「我泡点茶,你去洗澡吧。」延霜不由分说把凌忻推进浴室,打开空调,烧水。

这的确是个不大的屋子,南北六米,东西五米,门开在东南角,窗开在北面,西北角摆张小床,窗下的书桌上堆着小山一般的书,门口的五斗橱上放着烧水器,橱里装满了各色茶叶,房间正中间有一张矮桌。

延霜泡好麦茶时,凌忻刚洗完澡,身上笼罩着更浓烈的雾气,穿着延霜的睡裙。

「出了不少汗,你也把衣服洗了吧,在校服干之前我就只好穿你的了,嗯,你去洗吧。」凌忻接过麦茶。

「这样的天气,半小时不到就干了,稍等我一下。」

延霜洗完澡再出来时,凌忻已经喝完了一壶茶,蹲坐在落地扇前。

「就算开着空调依然很热呢。」凌忻转过头来看向延霜。

延霜把桌子上的一堆杂书重新摆好,将台历掀到今天所在的日子,但是很不巧,她始终不知道今天是哪一天。

「2018年的7月28日。」凌忻掏出手机。

「你,去床上吧。」摆好台历,延霜道。

「唉?干什么啊。」凌忻慢腾腾地起身,坐在床上。

等凌忻靠着墙坐好后,延霜顺势躺在她的大腿上。

「好久不见了。」

「也不过一个月左右。」

「再开学,说是要去那个东亚四中。」

「什么东亚四中?」

「北京的那个,让我们去了从一年级开始上起。」

「什么东西,再开学明明就高三了啊……」

延霜躺在凌忻的腿上,她已经好久没有这样舒适惬意的感受了,差不多快要睡着了。

「凌忻,躺在我身边吧。」

凌忻轻轻把延霜的脑袋从大腿上放下去,然后侧躺在延霜身边,肌肤紧紧贴合在一起。

「我想睡一会,可以吗。」

「嗯,那我就陪着你一起午睡吧。」

「不过,不要喊醒我。」

「为什么。」

「那可就说来话长了……」延霜闭着眼,拉住凌忻的手。

「每次去上早自习,是五点十分起床吧,我爸爸会比我早起十分钟,每天早上我都是听到他起来洗漱的声音就醒了,但是我从来没有就这样顺势起床,穿好衣服去上课,总是等过了十分钟,他来喊我时,我才拖沓的起床,弄到五点半才出发……」

「但是你每天去上课的时候都挺有精神的。」

「呜嗯……其实我想,什么时候不要他催,老老实实的起床,不是也挺好吗。」

「确实。」

「恐怕没机会了呢。」

「……」

「所以,这次不要喊我,让我自己起来吧,凌忻。」

「喂,可不要把我当成你父亲了。」

「呜……」

于是世界重归于黑暗,延霜陷入沉睡,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蝉鸣的声音,空调风吹在皮肤上微凉的感受,说话时扯动着声带的振动,凌忻皮肤的细腻触感,无一不在声明,这就是真的,这是现实。

这不是未来将要发生的事,这不是过去曾发生过的事,严格意义上来讲,也绝非当下发生的,但它是真实存在的,是无数种可能中的一种,是在数不清的平行世界里的「单于延霜」和「扬凌忻」之间发生过,在发生,会发生的事情,而延霜自己也坚信着自己早就已经在某个世界和凌忻好好的走在一起了。

这是梦魇,是自己内心深处渴望的事,但是渴望并不圆满,因此是诅咒,用别的地方发生的事来刺激干扰延霜的内心。

如果真的会那样发展下去,延霜宁愿感谢这位鬼神的献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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