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与守护
“怎么样?要来一瓶啤酒缓一缓吗?”
佩里从甲板上的酒箱里抽出一瓶很有时代特色的酒瓶,随后十分娴熟的把瓶头在旁边的栏杆上磕了一下,只听嗤的一声,瓶口露出了些许酒沫。
“十分感谢。”
雁秋行见状也不矫情,接过酒瓶,拧开锡盖就直接闷了一口。
酒精的确是人在迷茫时最好的解忧物,醉醺醺的感觉会让人飘飘欲仙。只要醉了,小脑就被麻痹了,一切忧愁的事情就都可以不去想。当然,只是暂时的。
佩里过了一会儿又开了一瓶,和雁秋行站在一起什么也不说,只闷着头喝酒。
“我相信你有很多疑问,我的朋友。”
他推了推自己的眼镜,指了指自己,又拍了拍身前的栏杆。
“比如说我和詹姆斯,还有这艘莫名奇妙出现的船。这些我都会为你一一解答。”
雁秋行停止了小口吞饮,看了他一眼,最后叹了口气,说道:
“既然你把我看的这么清楚,那我也没有什么好隐藏的了。自从那些黑色的舰船出现起,我的唯物主义科学观就已经破碎了,你再来一点,给我个碎碎平安吧。”
说罢,他低了低身子,洗耳恭听。
“首先我要提出一个问题,你认为,什么是人?”
和雁秋行碰了一下杯,饮下一口啤酒,佩里不紧不慢的对着他发问。
“人?人是因为能思考才被称之为人,没有了思想,人只不过是万事万物中最脆弱的那根芦苇。”
雁秋行摇晃着深褐色的半透明酒杯,透过这颜色的渲染,他眼中的一切都因为光线的反复折射而扭曲和变色。
“那倘若一艘舰船具有了思考的能力,拥有了自己的意识,祂能否被称之为人呢?”
雁秋行迟疑了,思维上的恐怖谷理论让他不能直接的接受那些非人的事物,也让他隐隐约约的意识到每个人类都是潜在的人类主义者的本质。
“看吧,即使说的冠冕堂皇,人对于自己的定义也是相当具有主观色彩的。但除了这个,你是不是还在纠结人脑的问题?”
佩里拿出烟斗,装上烟草,磕了一磕,随后叼起烟斗,惬意的深吸一口,吐出一口白烟,这白烟慢慢升腾,模糊了他的脸旁。
“实际上DNA双螺旋结构的发现者克里克早就说过:人对自我人格的感受,对自由意志的肯定,都只不过是大量神经元与其缔和组织的生理反应而已。
所以,当心理学和神经科学都发展到极致时,人脑的所有神经元的活动都能被完全监控,那么人的一切思绪,都只是神经元放电模式的排列组合,一个数学模型而已。而促使圣胡安那孩子诞生,就正是这个你们还没有成功实施的假设反向推演,一个‘简单’的数学模型——心智魔方。”
“但这依旧是个诡辩。”
尽管愣了一会儿,雁秋行还是敏锐的跳开这个问题的局限,一锤定音。
“我知道,因为后面的内容只不过是个花饰。主要是你已经很认真的思考了前面的问题,也已经发现了人类自私的本质,这才是关键。”
他陶醉的吸了一口烟,没有停下他的叙说。
“舰娘——魔方里是这么称呼她们的。不论你听了我刚才的观点,是认同还是否定,我都只是想让你认识到一件事情,圣胡安,她是与你平等的个体。
你也见过那孩子了,即使抛去她的内在,她的形貌也是美的集合,美的化身。而当低劣者面对美时,他们通常会做出两种选择,一是向往与崇拜,二是嫉妒与毁灭。
这个城市……已经不是小圣胡安她经过的第一个城市了……而你知道她在经过之前那些地方都经历了什么……?下药,胁迫,围堵,追捕,这些虽然伤害不到她,却也让她几乎不能在陆地上得到一点安生。所以当资源耗尽时,她只能孤零零的在海面上飘荡,要补充资源,只能以捞取一些顺着洋流产生的微小单位来进行补给。这就是低劣者选择第二种选择所造成的影响。”
尽管做好了聆听的准备,雁秋行依旧被圣胡安所经受的那些暴行冲击到了。这几乎就是对一个人心理上的凌迟,一刀一刀的让她感受到痛楚,直到麻木。如果互换位置,他完全没有自信承受这些事情,哪怕仅仅只是一个月。
“所以我很高兴她能遇见一个能正视她美的人。”
佩里举起被他放在一旁的酒杯,又和雁秋行碰了一下杯。
“是吗?我可不是个好人。”
雁秋行苦笑一声,他为了生存也抢过劫,也偷过东西,或许他唯一没去做过的的就是去杀人了。
“也许是这样吧,但我相信小圣胡安的眼光,因为没有任何谎言可以逃过她们的眼睛。关于这一点,你以后就能体会到了。”
佩里看了他一眼,理了理自己的两撇胡子,一切尽在不言中。
“什么意思……”
雁秋行有点头大的品味着来自对方的谜语,深刻感受到了某个绿色大猞猁不说人话的快乐。
“还有一些话我不方便在这里跟你说,这里毕竟是小圣胡安的空间,我也是在基于她的回忆的基础上被魔方投影出来的,虽然我并不是人偶,但是她想窥探我都说了些什么,我这个老父亲也拿这个调皮的孩子没什么办法。”
佩里突然抬头望了望甲板的另一边,有点无奈的摇摇头,随后抽出自己的钢笔,撕下随身携带的一张支票草草的写了几句话就递给了雁秋行。
“快走吧,回忆的柴薪已经快要燃烧完了,我和詹姆斯还要忙着给你做舰艇交接仪式呢。”
锤了一下盯着便条发呆的雁秋行的肩膀,佩里也不等他,丢下手里刚喝完的酒瓶,就匆匆离开了船舷。
“兵器与人类的结合……契约的义务与可能通向【余烬】的蜕变吗……?这可还真是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啊。”
尽管有清楚自己在现实中被圣胡安强行签订契约的不满,对签订契约后作为指挥官需要履行责任的迷茫,但人总是容易对美好的事情产生好感,更何况从总体上来说是雁秋行自己占了便宜,归结到一起,他也没有什么怨言。于是摇了摇头,便也跟了过去。
—————————————————————————
“啧,来的真慢啊,让一位满怀期待的女士等待你的到来就是你平常的作风?”
没想到刚走过转角,就伸出一只手拽住了雁秋行的衣领。女孩精致的脸旁凑的很近,红着脸的同时也在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他。
“圣胡安,你怎么在这里?”
连忙后退了两步,平缓了心中泛起的波澜,雁秋行装作毫不在意的对上了她的目光。
“我嘛……倒也没什么……”
圣胡安眼神飘忽着不敢与雁秋行对视,手指不自然的抓紧了衣服的下摆,心中却疯狂转动,想要为刚刚偷听未遂没来得及撤离结果被人发现的事情找个理由开脱。
“……就是佩里先生他言辞比较犀利,还擅长诡辩……我过来看看你有没有被忽悠的找不到北,到时候我还可以帮你……”
“算了吧,圣胡安,他可还没使全劲呢。他的水平,就算把我们绑在一起,乘五倍,都只能望其项背。”
虽然关系还比较陌生,但感受到女孩对自己浓浓的关心,雁秋行心里还是对她平添了不少好感,语气也软化了许多。
笑着对圣胡安眨了眨眼,雁秋行却没有察觉到女孩在和他互动后侧过头去时脸旁一瞬间的僵硬。
女孩疯狂捏雁秋行的手给他警示.jpg
“哦吼?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就在雁秋行丈二摸不着头脑时,一只手突然从他的背后伸出,重重的拍在他的肩膀上。
仿佛浑身僵化的慢慢转过身,雁秋行勉强牵起脸上的笑容看向身后笑意盈盈的佩里。
“哪有,佩里先生,我只是在恭维……你的多智近妖而已。”
“我可比不了你们演义中的那个诸葛孔明啊。更何况,即使我有了那种大智慧……”
他看着现在一旁有点脸红的圣胡安,嘿嘿一笑,紧接着二话没说就趁女孩不注意的时候推了她一把——于是糖,香料,和世间一切最美好的事物就猝不及防的倚靠在了雁秋行的怀中。
“……我也读不懂你们情侣之间的小心思。”
他盯着彼此转移视线,脸上都红的发烫的二人,有些揶揄的说道。
但他们仅仅是拥抱了几秒钟。也许是依依不舍的放开了彼此,圣胡安又偷偷的握住了雁秋行的手,在快要被他反扣住手腕的同时,又羞怯的把手飞快的缩了回去。
雁秋行无奈,转过头来去看女孩的脸色,只见她强装正经的侧过头去享受海风的温柔,实际上,耳朵尖却已经红透了。
“这小子……”
詹姆斯应圣胡安的要求好不容易把自己不修边幅的样子打理好,没想到出门一看又是狗粮满天飞的剧场。
硬了,拳头硬了.jpg
“我真后悔没把我的双管猎枪也带到船上……”
闷闷的抽了几口烟屁股,詹姆斯啐了一口,把嘴里的一点烟末吐了出去,但语气终究还是放缓了一些。
“反正我们只是舰船上的一点残魂,不是吗?我们终究是要走的,有的记忆,并不能陪伴她的一生。也许钢铁中的回忆教给了她远超常人的战斗技巧,但她在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更多的只是怀旧,而不是眺望远方,所以她的快乐并不纯粹。”
佩里拍了拍老朋友的肩膀,十分从容的劝谏道。
“鸟儿终究是要翱翔的,我们不能强行把她关在用回忆编织出的伪称作美好的笼子里,也不能把自己也关在名为梦魇的监狱里。所以,放手吧。”
他慢慢的诉说着,既是像在说服詹姆斯,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而詹姆斯则是怔怔的看着对面两个人的互动,一句话也不说,甚至连点燃的香烟头快要烧到自己的胡子都不知道。
他瞪大了眼睛,因为其中圣胡安的身影与他记忆中的那个已经逝去的孩子重合在了一起。
—————————————————————————
“老爸,这里就是珍珠港吗?这么壮观……”
模糊的影子蹦蹦跳跳的拉住他的手,指着路旁停泊的一艘艘威武的舰船,兴奋的喊出声。
他摸了摸女孩的头,笑而不语。
划破寂静的防空警报突然回荡在了军港的天空。
“哎,你说是谁这么粗心大意按响了警报,他这个月的工资肯定没了。”
“还工资呢,怕不是要被开除军籍吧……”
路过的海员心有戚戚焉的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似乎为那位勇敢的新兵的前途感到由衷的担心,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但伴随着警报,随后来的就是不绝于耳的扫射,轰炸,与俯冲的声音。那是对舰船轰炸完后,准备继续扩大战果的部分日机,只见它们四散开来,继续向军港深处推进,所到之处烽烟滚滚。
跑,是詹姆斯下意识做出的第一反应,他连忙拉着自己女儿的手向敌机扫射方向的一旁疯跑,随后卧倒在路边的观赏性林木丛中。
回头再去看时,刚刚在街上有说有笑的水兵都纷纷倒在血泊里,有残肢断脚,正在死命哀嚎的,有肺被枪弹洞穿,正扯着残破的肺叶发出鼓动破风箱一般呼吸,却呼气多进气少的,还有的干脆完全没有了生的气息,只是静静的躺在那里的。如此恐怖的场景,仿佛是让人来到了但丁《神曲》中所描绘的地狱。
紧紧的抱着蕾欧诺拉,感受着她缩在自己的怀里在不断的发抖,詹姆斯不禁感到一阵后怕。但这里还不安全,他们必须要逃离这个过于开阔的地方。
“嘿,诺拉,诺拉,你听着,我们必须要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摇了摇被鲜血和火光吓的怔神的女孩,见她还没有什么反应,詹姆斯只好稍微用力的拍了拍她的脸颊。
瞳孔回缩,女孩逃离了混乱的思绪。
“这么多人都死了……发生了什么……我不走,我不走,我会……我会死的……”
她断断续续的说着,身体时不时还因为恐惧而神经性的抽搐。
一枚航弹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投了下来,詹姆斯连忙抱紧蕾欧诺拉伏低身子——爆炸掀起的泥土蒙了他们一头,远方又传来了不知是谁的惨叫。
女孩依旧在她父亲的怀里颤抖着,她抬起头,却发现在距离她的不远处有一节沾了泥土,烧的焦黑,但能很明确的辨认出那是——人的断臂。
她又开始尖叫起来,但尖叫声很快就又被新的一轮轰炸带来的爆炸声掩盖住了。
“嘿,诺拉,你听着,你要相信我,我们只有跑过了这块平地,到对面的建筑群里,才能有可能活下来。你只要尽力的向前跑,老爸就在你的身边,你不会有事的。”
周围响起了零碎的枪声,反应过来的港口军队已经开始依托设施内部剩余的布防向频频来袭的日机发起了有限的反抗,这让有恃无恐的日机稍微收缩了自己的手脚,开始有目的的抬高了机身的距地距离。
“就是现在!诺拉,赶快沿着树丛向前跑!”
詹姆斯也顾不得悄声细语和以往秉持的矜持,一开始还有心力去照顾蕾欧诺拉的速度,但听见身后不远处又传来俯冲撕裂空气发出的尖鸣,他不敢赌,于是一把抱住他的女儿就以更快的速度向前跑去。
只是短短200米左右的距离,平常闲散的时候用散步的速度也只需要一分钟罢了。短短的一分钟,在此刻又显得是那么的漫长。
他拼命的跑,剧烈运动给胸腔带来了撕裂般的痛苦,干燥,疲惫,像一只大手拉扯住了他的身躯。但他不能停下,因为他知道,他的怀里抱着的是他的整个世界。
一个劲的猛冲,也许是他足够幸运,他刚刚冲出那个路口,猛烈的爆炸声就从刚刚他们藏身的地方传来,黑烟弥漫,空气中充斥着硝烟与血的味道。而这一切,又因为从他咽喉的一呼一吸带来的停驻在他舌尖上的血腥味而显得更加的残酷。
他依旧抱着诺拉,但没走几步就摔倒在地,岗哨的士兵在防守之余也手忙脚乱的把詹姆斯和
蕾欧诺拉搀扶进进安全屋。
“军医,或者是勤务兵,给他拿一瓶水过来。”
那个站在地图前正在用记号笔勾画什么的指挥官,见两人进来,就停下了工作。
詹姆斯气喘吁吁的坐在角落里,他抬起头想跟那个人道个谢,却不想刚刚被他忽略的来自胸腔的干燥的痛感一下子涌了上来——身体内部的血肉不比人们的皮肤那么有忍耐力,它们无比娇弱,哪怕是细微的颤动都会让人痛苦不堪。
“上尉,你的勇气令人惊叹,如果不介意的话,称呼我佩里就可以了。”
佩里谦逊的把手中的水递给他,但詹姆斯还是下意识的看向了他海军军服两肩上的肩章,那里有金色的栎树叶的边饰。这是一位货真价实的海军少校。
“那我就不客气了。”
尽管眼前的这个人是这么说的,詹姆斯还是收敛了态度,谨慎的顺着佩里的意思装作豪放的接过了他手里的水瓶。因为过一会儿他还有求于人。
仰着头灌完了半瓶水,詹姆斯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放下了自己在军队拼搏的顺风顺水带来的骄傲,嘶哑着嗓子低着头说:
“佩里……长官,我知道我的请求是对我职权的逾越,但是我还是希望您能暂时调用一辆威利把我的女儿安全的送向后方,因为这里无法避免被航弹轰炸的风险。”
也许是在对着参数表进行计算的佩里转了转手里的铅笔,给刚刚估算的日军航母舰队大概离珍珠港的距离干脆的划掉。
“我理解你,詹姆斯,因为你现在是一位父亲,而不是一位士兵。但我没有办法用我的前程去赌,我只能向上面问问有没有运送伤兵去后方医治的军车会经过这个安全屋。”
安全屋内陷入了漫长的寂静。
他把拳头攥的发紧,因为他从来没有如此怨恨过自己的无力。
“我明白……十分感谢……我想去看看我的女儿。”
“请便。”
佩里没有抬头,只是用空出来的手指向了安全屋的一个偏房。
…………
詹姆斯悄悄的推开了木门。这原本是个停放担架救助伤员的房间,但貌似佩里给他们特意空了出来。
偶尔还能感受到大地被撼动的动荡,安全屋也在这动荡中微微的摇晃。不大的房间里,只有一个担架,担架上有一个小小的影子蜷缩着。
蕾欧诺拉,在他的印象中总是一只自信的小猫,她热爱美丽的鲜花,在唱诗班里就属她的歌声最为清澈和嘹亮。或许她没有那些天生的天才那么耀眼,但在他的眼里,她就是第十个缪斯,是上天在舒蕾娅死去后赐予他的独一无二的珍宝,是使他继续活下去的希望。但他作为一个父亲,却使这份珍宝蒙上了灰尘……
“……老爸……?”
似乎察觉到了詹姆斯的到来,蜷缩在角落里的诺拉哆哆嗦嗦的抬起脑袋向门口望去。
甚至这份珍宝都差点要离他而去……
他想到这里,不禁感到血液都仿佛要凝结。
“对不起……诺拉……是我没能保护好你……”
后怕带来的撕心裂肺的痛像是流淌在他五脏六腑中的毒药,这让他像要把她揉碎一样狠狠地抱住了蕾欧诺拉。
“老爸……我刚才给你丢脸了吗……?”
浅浅的滴着眼泪,她虚弱的倚靠在他的怀里,尽管依旧没有完全脱离刚才爆炸带来的恐慌,也依旧扯起了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容。
“怎么会……你可比我第一次见到爆炸后反应快的多了。”
相拥着痛哭一阵过后,詹姆斯还是很快的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在彻底离开这片沦为废墟的军港之前,他不能再显露出任何脆弱。
给精神状态依旧不是很好的少女理了理纷乱的鬓发,他又绞尽脑汁的编了几个不太有趣的笑话,笑话并没有笑点,但在冷的令人尴尬的语句背后,却隐藏着一个父亲粗犷的关爱。
一枚航弹被轰炸机投到了距离安全屋不远的地方,火焰咆哮着吞吐出火蛇,炙烤着周围的一切。但在小屋里的某个小房间里,平和与温馨永存。
………………
他们很幸运,的确有一辆 威利会经过这个安全屋。
“长官,少校让我把这个送给你们做临别礼物。”
一名勤务兵面露不解的递给了詹姆斯一块牛奶巧克力。
他用空出来的手接过了巧克力,黑白相间的包装上用签字笔草草的写了几句话。
——小孩子喜欢吃甜食,而甜食会使人产生幸福感,希望这能安慰到那孩子,不过吃完后别忘了提醒她漱口。
你的朋友.P
“谢谢你,士兵,请替我向佩里先生表达我的谢意。”
送走了士兵,诺拉好奇的暼了瞥詹姆斯手里的东西。
“是什么,老爸?一盒你最爱的好彩【LUCKY STRIKE】?一张佩里先生的名片?”
“别瞎说,我和那位少校还没有熟悉到那个地步。不过难道你就没有往你身上想一想吗?”
故弄玄虚的把握着巧克力的的手往身后一背,詹姆斯好笑的望着在他怀里冥思苦想的自家女儿。
“emmmm……不想了,臭老爸你直接告诉我吧。”
脸色臭臭的少女插着腰有点鄙夷的望着自家恶趣味的老爸,有点恼怒的撇了撇嘴。
“是白巧克力啊……”
弄巧成拙的老男人只好尴尬的挠了挠头,手一松,掌中的白巧克力就被诺拉抢走了。
“所以搞了半天,那个叔叔偷偷摸摸的就为了送个这个?……也真是够不容易的。”
少女剥开糖纸,像小松鼠一样捧着这块小小的巧克力,一点点抿着小口吞咽下去。奶香和巧克力的甜香搭配在一起,眯着眼,她不由得露出了惬意的笑容。
“快点……!最后一个,别耽误时间,你,就是那个,把担架抬高一点,你想把他的腿磕坏吗?”
远处传来了威利牌吉普车上的军士大声呵斥的声音,引擎启动,伤兵的搬运也快到了末尾。
“你不跟我一起走吗……老爸?”
诺拉拉了拉詹姆斯的衣角,小声说道。
“大概不能吧。诺拉,原谅老爸,打完这次我们就回马萨诸塞,你不是喜欢鲜花吗,我们就在那里开个大花圃,种上向日葵,薰衣草和玫瑰……”
“怎么开,借贷吗?老爸你就不要再说这么不切实际的东西了……只要……只要你到时候平平安安的回来就可以了。”
“那我们一会儿见?”
詹姆斯用没长胡子茬的脸颊贴了贴诺拉的脸颊。
“嗯,一会儿见,等到回家了别忘了用剩下的黄油煎一下牛排。”
女孩在自家老爸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我可是把我的运气全都分给你啦。”
她嘻嘻一笑,跑向了那辆已经开始打火的吉普车,随后在登车之后又挥手与他告别。
………………
…………
“坂垣大佐,已经到了旗舰规定的返航时间了。”
机枪手一边操纵着机枪,一边忙里偷闲的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边。
“闭嘴,我知道,但只有两波空袭没有任何作用。给后面的人发信号,愿意坚守军令的,回去,愿意继续扩大战果的,留下。”
他没有再说什么话,只是操纵着自己的俯冲轰炸机继续向内陆推进。
一支车队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他握住了投下炸弹的拉杆,俯冲,随后……
火光四溅。
……
…………
载着蕾欧诺拉的军车就在距离安全屋不远的地方被轰炸的余波包围在内。
它就在詹姆斯的眼前被炸的飞上了天,然后狠狠地摔在地上。
他脸上敛起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诺拉——!”
……
…………
然后当时的我做了什么……?
……
“让开……都tm的给我让开……!”
我推开了阻拦我的佩里,然后一拳招呼在他脸上。
…………
我拼命地挖掘着被烧的红热的铁片,连手被烤的焦黑也不知道。
…………
她被有心保护她的士兵保护在了身后,可是那无济于事。
我的女儿死了。在我的妻子死去的第十五年。
…………
我用手枪打爆了一个士兵的头,因为他觉得我没有权利使用高射炮。
我也许是把那支编队中的飞机打下来了几架,随后我被人用枪托砸昏了过去。
我上了军事法庭。
我申请赎罪,因为我那时只想杀人,我毫不克制自己的欲望。没有人会比我更仇恨发起战争的日本人。
同年,以戴罪之身被授予上校军衔,成为圣胡安号巡洋舰的舰长。
我多次违反军令,说服船员脱离舰队,率先与日舰接弦作战。
在瓜达尔卡纳尔海战中,我负责的圣胡安号与本森级拉菲齐名,被日军称作“美国海军的不死鬣狗”。
1946年,我与圣胡安一同退役了。
短短五年期间,被我击沉的舰船有30艘,11艘驱逐,7艘轻巡,4艘重巡,2艘战列,6艘潜艇。
那年我57岁,我复仇的怒火已经燃尽。
此后的生活平静的不起波澜。
我用海军部给我发下来的退休金在马萨诸塞州的郊区买下了一小块土地,养花,种菜,还有回忆与蕾欧诺拉曾经生活在一起的故事。然后安安静静的老死。
……
…………
“你知道吗?小子,没有人愿意离开自己的家乡,可是我已经没有家了。”
詹姆斯一拳砸在雁秋行的肩膀上,用常年在炮火中指挥喊的沙哑的嗓子对他说道。
“我浑浑噩噩的度过了我的大半辈子,直到我的投影在这里遇到了小圣胡安——她和我的女儿长得一模一样。除了没有我和诺拉相处的那些记忆,她与她的性格甚至都没有一点儿出入。”
“可是我现在却必须要把她交到你的手上……”
原本壮硕的中年人已经衰老成了他老年的模样,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就仿佛是要被风吹倒。佩里亦然。
“战争它从没有改变,它带给参战者的只有痛苦,别无其他。但我的老伙计说的对,上一代的痛苦不应该蔓延到下一代人的身上,况且长成的雏鹰终究要高飞于天空。我不能只因为一己之愿就拒绝本应该到来的离别……”
他低低的咳嗽几声,摆了摆手,推开了圣胡安的搀扶,随后摘下了头上被保存的洁白的海军军帽,塞到雁秋行的手里。
“你戴上,你们站在一起,让我看看。”
他的眼中还有火光闪烁,这是支持这段投影存在的唯一动力。
待到二人站定,他用严肃的目光审视着戴上他的帽子的雁秋行,朗声说道:
“指挥官雁秋行,你被委任为圣胡安号轻巡洋舰的舰长,希望你能恪守职责……照顾好小圣胡安,不要像我,等到失去之后才开始后悔。”
他伸手推开两人,只见雁秋行和圣胡安在不断下坠。
心智魔方构造出来的空间逐渐崩塌,这个徒有其表的船模也正在消散。
“我爱你,我的女儿,小圣胡安。”
在一切都消逝之前,她听见了这样的话。
“嗯……我也是,詹姆斯先生,佩里先生。”
“请晚安做个好梦,祝你们能与你们所爱的人再次相见。”
几滴泪水自她的脸庞留下,落在了已经临近空无一物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