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韩晃了晃手中的玉簪,仍是呈那红绿相间状,璀璨的光辉并不比这大漠的艳阳逊色几分。
“阿风……”他说话显得有些有气无力,毕竟在这荒无人烟之地已是走了三天三夜,就算是制伏队的精英队员也承受不了,“你说,就算我们找到了萧山,能……能打得过她么?”
我回眸望望他,还有身边的旋舞,我的妹妹——相比我们的沉重心情,她倒是显得轻松很多,在那边把我们俩当空气似的抱怨着炎热的天气,口中兀自叼着根兴江大葱,好似是和我们来郊游似的。
“不是有咱新队长的么?”
“如果在遇到队长之前呢?”
“小韩……”我拍拍他的肩,“如果我死了的话……”
……
小韩的表情像是要哭了,作为制伏队的血身,我们本就应有对死亡的觉悟的。但是,生人做死别,确实催人下泪。
“那就死了吧。”
“……你总是这么说,还以为这次你真要死了会说什么别的呢。”
大漠还是那样,被骄阳之火狠狠地烤着,散发出死的气息。放眼望去,就像入队时的色盲测试一般,深深浅浅的黄色,好似能在从中读出什么信息来似的。没有一个人,没有一只鸟,甚至连一株仙人掌都没有。
“呀!你们俩在讨论什么战术呢?”旋舞从身后冷不丁地一拍我肩,吓得我把袖剑都翻了出来,就差反手刺上去。
“前面好似就是传说中的绿洲了,你看那是么?”
“啊?没有啊……”我向前看看,完全没有一点绿色的感觉。
等等——她莫不是看到了……
小韩的反映比我快一些,翻出那玉簪来——果然,散发着异样的翠绿,给人一种很不安的感觉。旋舞的脸色马上闪出一瞬间的恐惧来,下一秒却充满了好奇和激动。
我们加速向前跑去,翻过一个沙坡,眼前便是一片翠绿,中间夹杂着各式各样的房子。
但是……
没有人。
“舞,你躲这儿。”我指着一坨干草,淡淡地说道,“里面很危险,你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诶,别这样嘛哥哥……”她撒娇起来,“好不容易出来也不让咱干些事,咱也是精英队员呀,剑道分数还比你高类……还有,就让我躲这儿啊,不被他们剁死反而被憋死了多窝囊……”
“听话,否则你让我怎么对得起你姐?”我摸摸她的头,“还有,谁让你进去了?躲后面不就得了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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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风……怎么回事?”
摆平我妹还没走几步路,凄清的街道上立马热闹了起来——或许称不上是热闹,只是不知从哪儿冒出许许多多手持刀刃的大汉,死死地围住我们,狰狞地笑着。我不禁感叹,方才让旋舞躲起来是多么明智的一个选择。
“被发现了吧,唉……”我长叹一口气,伸手去掏着什么,仿佛下一幕就是我要掏出个小白旗,举过头顶说“我们投降”一般。
“又要死好多人了呢……”
分明是在挑衅那些奇形怪状的大汉,在这炎热的大地上,他们的热血被熊熊烈火猛地点燃,各自提起武器,咆哮着冲了过来。
小韩和我每人拿着一根不起眼的棒子,让他们也琢磨不透——也不能怪他们,在他们琢磨透了之后差不多已经含笑九泉了。那铁棒中突然“唰啦唰啦”地放出飞针,如连珠炮一般向围攻我们的汉子们扫射,一片血色沿着顺时针染红了整个路口,伴着无数层层叠叠的呻吟声,与层层叠叠的尸身。
他们似乎是意识到了这么作战肯定是占不到半点便宜的,又加上有大批的将死之人在临死之前把沉重的武器朝我们这里扔过来,顿时冲锋战就成了围歼战,而我们两个就好似被夹道扔臭鸡蛋的囚犯一般,只得左躲右闪。
不过也就在闪开第一把飞向我的斧头之时,只见二楼的窗间闪过一道金光来,刺痛我的双眼——也就在那一刹那,我感受到了血的气息。
血煞镜?
是队长!
我显得有些激动了,丢下制霸棒,顺势一拳敲上左腕,放出一打袖箭震退敌人,拉着小韩便跳上屋檐。小韩的脸上溅满了鲜血,好似杀红了眼一般,把制霸棒狠狠地向人群中砸去。
那屋中十分昏暗,迎接我们的男子一身黑色的制伏袍,带上了连衣帽,就差遮面的围巾——或许是想让我们看清他的脸,和画像上的一样,真的是队长,王洛冥——沧桑的面孔显出几分俊俏来,被大漠的阳光照得黑黝黝的,却是十分的干净。他很快地把一课制天弹扔出窗外,随即把柜子一推堵住窗户,整个狭小的茶室内只有一盏油灯微微摇晃着。
窗外一阵爆炸。
“我就是王洛冥。”伴着窗外兵刃插在木头上的响声渐渐衰弱,他报出了自己的大名,“你们两位是……”
“旋风。”
“韩绍。”
小韩取出那玉簪,它好似比方才更是发绿,翠色充斥了整个房间,直晃人眼,顿时好像在树林中散步一般,与洛冥手中的血煞镜全然不同,给人一种相当舒适的感觉。也就在它与桌上那面十分普通的铜镜轻轻一触后,立即变回原先的透明晶莹,昏暗的房间又恢复原状,唯有那金属碰撞声回旋于耳畔。
“嗯……”他收起铜镜,随手扯了把椅子坐下,“趁他们还没冲上来,先喝口茶。据我所知,目标人物萧山一天前仍在这里,具体地点我知道,就在这里的地下。但现在你们俩闹得这动静……不算小,估计他们也快撤了,所以我们得快点去下面走一遭。”
“怎么个走法?”小韩抿了口茶,说道,“硬闯?”
“猜对了一半。”洛冥再把茶给满上,不紧不慢地,显得十分淡定,露出一种令人难以琢磨的笑容,“你们俩硬闯,我从他们后方切入。”
我噗地一下喷出茶来——哪有一见面就把困难留给别人自己走捷径的说,上面派下来个什么队长啊?不过转念一想,他那条路不见得比我们好走,暂且听他说下去。
“不好意思,呛到了……”
也就在话音刚落之时,就听着有人开始砸门,还未等我立起身来,那大门便是被“嘭”地一声撞开,随即便是一柄投斧旋转着飞来,洛冥一个旋跃起,接过斧头便甩得它原路返回。
“小心哦,待会见。”
伴着门外的一阵呻吟,他丢下这么一句,嘿嘿一笑,推开柜子便翻身跳了出去。我刚想抗议,但从他闪开的身体之后却飞来密密麻麻的投掷武器。小韩一个飞铲向前挑起桌子,我立即卧倒靠在桌板后,袖间已是伸出六把袖箭,夹于指尖待命。不一会儿,屋子内又恢复了平静——他们也不敢贸然冲进屋来,但我能感觉到有数十双可怕的眼神,泛着幽幽的绿光望着我们,满是杀气。
小韩抄起手中的一根崭新的制霸棒,轻轻地敲了我一下。他的另一只手伸出三根手指,紧接着变成了两根。我赶忙摸出第二根——也是最后一根(这种东西贵得很,每次任务最多使用两个,除非队长特批。)制霸棒来,双手紧紧地握着。
“走!”
飞针如丝如雨一般撒去,也洒下一片血色。刀刃摩擦空气的声音,还有陆陆续续的呻吟声,急促的脚步声,一直到我们跑下几十级台阶之后才停下来。我和小韩背靠背地举着跟空棒子,从我的角度看去,似乎是没有人从上面再追下来了。但小韩却好像是惊呆了一般,有些犹豫似的戳了戳我的腰。
和外面的荒芜截然相反的是,这大漠之下,竟是一副歌舞升平之状。华丽的酒桌围着阴阳图状的两片舞池,摆成八卦阵一般,外侧除了我二人所立之处,均是蒙上了朱红珠帘,透过帘幕看去,大多都有五六人在其中饮酒作乐,还有许多女子的声音。十分宽敞的大厅上环绕着一圈走廊,从两侧都有镶金把手的楼梯向上通去,而楼上却似乎没有人关心舞池上人们的表演,而是躲在自己的小房间内,相比楼下凄凉了不少。仔细瞧着,那舞池缓缓地在众酒客之间旋转着。一面,是蒙着双眼的盲琴师,兀自坐在舞台中间,孤独地在那里咿咿呀呀地唱着;而另一面,相隔两半的屏风上写着“风琴楼”三个大字,数十个绸衣少女正和着乐音偏偏起舞。中间坐着个青衣女子,在素衣之中显得分外显眼,静静地坐着,弹着手中的琵琶。
啊不,那正是萧山!
我手中的空棒不禁随之紧握,渗出滴滴冷汗。小韩的心跳好似和我引起了共鸣——都是那么快地跳着。
“啊……是东陆来的朋友吧,快请坐~”
小韩腾地举起手掌来,眼神中写着无尽的杀气,犀利地瞪着那女子,袖间的刀刃透出寒光。那女子怔了一下,赶忙识相地离去了。
下一秒,随着小韩双掌猛地向前一推,两把绽开的七叶刀呼啸而去,便见那舞台之上喷出无数条红色的血龙,朝四周散去。音乐在尖叫声中戛然而止,唯有反面那盲琴师仍在哪里沉着地唱着——他不会是又聋又盲的吧?血染的琵琶还未落地,舞女、侍女、酒客立即作鸟兽散,不一会儿就都没了人影,偌大啊一个厅堂只剩我们两人——不,还有那盲琴师,在旋转舞池上淡淡地唱着彼岸花。
我二人轻轻落在那片血色之前,只见七叶刀染红了她的酥胸和小腹,那一抹嫣红总让我觉得事有蹊跷——如若她真的是萧山,怎么会那么容易就中刀了?缓缓地蹲下身子,捏了捏那张轻点香粉的脸……
果然!
嘶的一声,露出一张全然不同的素颜。
“这个是……”
小韩的话音刚落,对面珠帘中的暗处,烛光所遍及不到的地方,猛地打开一道门,门中两道烛光引导——或者说是挑衅着我们顺着光线走进去。
“那个是……”我指了指那儿,询问小韩。
“为什么,不用法眼看一下呢?”他道显得比我冷静许多,明明法眼是长在我的身上的。但他的声音却不免有些中气不足,似乎也是有几分怯意,额间也挂着些许冷汗。
我沉默了片刻,缓缓地右眼散发出一种异样的绿光来。映着微弱的翠绿,我望见了里面,那华丽的珠帘,和外面所悬挂的全然不是一个等级——每一刻珠子都是翡翠一般的存在。我看到了制伏队的黑袍,空空如也地横在一旁……还有洛冥的身影,在一个妖娆的曲线之下,有规律地震动着。
“是队长!”
我随手翻出一把匕首,径直就向密道中冲去,小韩呼喊一声,赶忙抽出制伦剑,紧追而上。回眸一望他,只见远处那盲琴师放出的飞刀已是在空中,朝着小韩飞去。而就在我俩之间,一堵沉重的墙壁轰然落下,堵住了密道。我还没来得及喊他的名字,便有无数飞刃从四面八方朝我射了过来。顺势抄起手中之刃,随意地挡了几下,也不顾背后中了多少刀——反正我有穿软猬甲。
在剑雨中穿梭,一路疾跑过去,一个翻身跳进了里间,飞刃乖乖地停下了。
看到了,那个法眼所看到的,摧残的珠帘,缓缓地摇晃着,映着淡淡的烛光,笼罩着那张精致的大床。四周一片寂静,笼罩着这空旷而宽敞的房间。
手中的剑轻轻撩开珠帘,看到了,那块柔软的净床之上,被染红了的,洛冥的身影。
——等等!刚才好像还没有红色的!
萧山身披凤袍,披头散发,裸露的双腿夹着洛冥的脖颈,双手轻柔了抚着他的面颊。而洛冥,静静地躺在那血红的毛毯之下,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想我转过来,嫣然一笑,看不出一丝邪恶。
“竟然那么快就被你看穿了,不愧是制伏队的人啊……小看你们了呢……”
“你们早就知道我们要来的吧!”我拿匕首指着她,一副强弩上膛的架势。
“这都知道呀……”她不知从什么地方变出把弯弯的短刀来,忘情地舔着它,“真的好像杀了你哦……”
我不禁向后退了一步,架起刀子,咬着牙望着她。
“哈哈……”她兀自笑着,微笑的素颜上看不出半点的可恨之处,却令人不寒而栗,“旋风,你要好好地活下去哦~”
她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十分郑重的对我说道。
不管了,抄起刀子,便是一个飞砍上去,而她却似乎早就准备好了一般,一个翻身急转之上,消失在了漆黑的屋顶。我立起身正准备跳上去,却被洛冥一把抓住,直栽了个大跟头。
“别……危险……”
他干净的双唇翕动着,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前面那一抓似乎是用尽了他最后的力气,无力地瘫倒在那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我赶忙抱起他来——如果冲出去,说不定还有就。但是,随着一声惨叫,他安静了,整个屋子也安静了,洛冥那虚断的身子被我这么用力一扯碎成了两截,鲜血浸湿了我的双眼,遮住了那些令人作呕的东西。
好安静,只有那汩汩流淌的红色渐行渐缓,凝固了。
——旋风砸开了门,小韩则是喘着气坐在盲琴师的身上,一手持着制伦剑搅着地上的血,一手晃着杯凉茶,不时地喝着。那两个冷血的杀手,一个微微笑着,一个哭丧着脸。一瞬间,他们的表情好似中和了一般,消失了一切表情,恢复了原先的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