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羽星离开地下避难所时,天色已经很昏暗了。战斗结束后源千雪被陆之琦叫去处理文案,叶宪也没有理由继续待下去,跟着一起离开了,只有她选择继续留地下室里,以平复自己的动摇到极点的情绪。当她已经可以在心中冷静地和自己对话后,她才终于独自一人走出避难所回到地面。主楼附近人来人往,有些是前往办公室的行政人员,大多数则正在清理那只二百吨级怪兽零下的残骸。在怪兽残骸的不远处朔风仰面倒在地上,雪莉已经被送往医院了,只有满是伤痕的独立机甲孤零零地留在原地尚未被运走。
叶羽星对这些毫不关心,低着头默默向大门走去,一路上不断踢着石子以缓解心中的烦闷。
(为什么我会做出那种蠢到极点的事……)
每个人都难免会做出笨蛋一样的行为,叶羽星特别喜欢一个悲观主义作家写的一句话,“如果哪个人在回首往事时,会因为人生中还存在着一件并没有感到后悔的事而欣喜,那一定是个非常有意义的人生”。然而像今天这样让她那么想要穿越时空直接回到过去给自己一刀的事情,她还真想不起来曾经做过第二件。
被叶宪挑衅之后失去冷静也就算了,最要命的是,在看到叶宪抱着源千雪之后,她居然会激动到哭了出来,这完全不符合她至今为止的方针。她怎么可以因为源千雪的事而动摇呢?在她的设想中明明应该是反过来的,就像今天早上的那条短信一样,源千雪会因为她的事各种担心,最后再也不能维持那张不冷不热的扑克脸。
搞成现在这个样子,不就是她彻底输了吗?
(今天晚上再去网吧上网好了,再把手机也故意关上。)
她用犬齿轻轻咬着下嘴唇,谋划着她那无力的抵抗方案。
“羽星。”
身后传来了那刚才还在脑子里徘徊的熟悉声音,叶羽星小吃一惊,身子微微抖了两下,转过身带着僵硬的笑容向源千雪抬手示意。
“这、这么快就完成工作了啊,班长。”
“怎么了,正在做什么坏事被发现了一样。”
“没有,没有啦。”
源千雪目光中透出一丝怀疑,但也没再问下去。
“你现在就要回去吗?”
“不然也没什么事可以做啊……”
“很闲是吗?”
源千雪停顿了一下,说出一句完全在叶羽星意料之外的话。
“赤炎的机身已经修复完毕了,要跟我去看一下吗?”
“你说的是……”
“嗯,就是之前清影驾驶的那台独立机甲。”
叶羽星短暂地沉默了,她故意将眼神从源千雪身上移开,露骨地表现出不高兴的情绪。
“我之前都说过许多次了,我不会再驾驶独立机甲了。反正班长你拉我去看那个,就是想趁机劝我乘上去吧?”
“我不否认这一点。”
果然如叶羽星所想的,源千雪丝毫没有遮掩自己想法的意思,以她的性格本来就不会去耍那些小聪明,而是用更直接、更不容置疑的手段——
“但无论如何,你都有义务去看,毕竟那是她曾经守护过你的证明。”
“……”
叶羽星还在继续强撑,不时从眼角偷偷瞄源千雪一下,源千雪也不催促,就这么静静注视着她。
“……好吧,是我输了。我跟你去啦。”
源千雪一言不发地转身向一号机库走去,叶羽星为白走了一个来回的路哀叹着,紧紧跟在源千雪身后折返回基地深处。
路过主楼时,叶羽星又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怪兽和朔风,犹豫了一段时间后,忍不住开口问道:“之前忽然用扩音器对我们大喊的那个驾驶员是雪莉对吧?”
“嗯。”
“她……她现在怎么样了?”
“送到医院进行诊断了,虽然初步恢复了意识,没有进一步检查的话还不能确定具体的受伤情况。”
“……这样啊。”
叶羽星的声音有些发闷,源千雪回头看了她一眼。
“你不用想太多,这是她自己的责任,不是我们的错。”
“……呜哇,班长你的话听起来真是没血没泪啊。”
“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她之所以最后会受伤,完全是因为她失去冷静了。”
“失去冷静?那个雪莉啊……总觉得很难以想象。”
“确实她一直表现得很可靠,但无论如何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会这样也很正常。”
“那班长你呢?不也是十八岁的可爱少女么?”
源千雪没料到叶羽星会忽然把话头转向自己,流畅的对答顿时卡壳了,走出十几米的距离之后,她用有些迟疑的语气说道:
“……实际上没人知道我的年龄,生日是按救援队找到我的日子算的,十四岁是随口乱说的,虽然正好和之后司令测的骨龄吻合,但也不见得百分之百准确……”
“好啦好啦,我晓得了,别这么认真啦班长。”
叶羽星出言制止源千雪的长篇大论,她知道一提到过去的事,准确地说是失忆以前的事,源千雪会一反常态地变得有些神经质。
“……总之我的真实年龄有可能并不是十八岁,而是二十岁,三十岁或者几百——”
“那没可能的吧!你用的什么品牌的化妆品啊!”
难得源千雪做出这么扯的发言,叶羽星也就顺势激烈地吐槽了一发,还伸手拍了一下源千雪的后脑,源千雪随即停止前进,叶羽星心里打了个突。
“怎、怎么了?我没有很用力吧?”
“不,我们到了。”
叶羽星这才发现,刚才太过专注于说话,都没有注意到两人已经走到了一号机库的门口。源千雪输入了密码后将大门打开,从里面涌出的热气让叶羽星有些退缩。站在一进门的地方赤炎就已经进入视野了,但源千雪还是沿着过道向楼梯口走去,叶羽星也只好跟在她后面。
“唔,你怎么又回来……这不是叶羽星吗?没想到你会出现在机库里,是终于想通了吗?”
正双手抱胸站在赤炎之前若有所思的陆之琦注意到两人的到来,露出十分惊讶的表情,紧接着便表现出了些许期待。
“……我已经回答过你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再驾驶那个东西了。”
直接面对基地的最高管理者,叶羽星也有点发怵,但还是用很强硬的语气回绝了。陆之琦也不以为忤,只是貌似很遗憾地摇了摇头,用手指了指赤炎。
“那是来看纪念品的吗?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大抵自己都对“纪念品”这称呼觉得别扭,她苦笑了一下,将双手插在白衣的口袋里慢步离开了。
叶羽星抬起头仰望着赤炎,这架熟悉的机体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前天战斗时留下的损伤被修复得如此完美,以至于根本找不到它曾经的主人拼命战斗过的痕迹。
所以说,那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叶羽星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议论许清影,但她还是下意识地替许清影觉得不值。
“清影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合格的战士。”
源千雪也同样抬头仰视机甲,对昔日的室友下了一个十分尖刻的评语。
“既胆小,又容易慌张,在最后的作战里,也还因为过于紧张而出现过失误。但她还是那么努力地去战斗了,尽管没有一点天分,仍然凭着超乎寻常的毅力在不断进步,就像她那时对我说的一样,她终于找到自己要做的事了。”
“……真是过分的评价呢,影姐听到了会哭哦。”
嘴里莫名地觉得发涩,叶羽星勉强回了源千雪的话,不想继续留在这个闷热的地方,转身向出口走去。源千雪没有阻止她,而是上前与她并排走在路上。
“护身符呢?”
走到机库门口时,源千雪忽然提了这么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叶羽星思索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
“……啊啊,你说我送给影姐的吊坠?那个啊……被我一不小心丢掉了。”
叶羽星尽量用一种随便的口吻说着,源千雪停下了脚步,叶羽星也跟着停了下来。夕阳黯淡的光芒照在源千雪的脸上,在那副叶羽星从未见过的异样表情上抹下些许阴影,看起来有种难以言喻的诡异,令人心里发毛。
叶羽星以为源千雪终于要发怒了,但她只是用那怪异的眼神看了叶羽星几秒,随后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向前迈出了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