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从帐篷里走了出来,慢步走出了山谷,他站在谷口的大石头上,抬头望了望远方天际线上的云霞,天空逐渐变成了铁灰色,又一个黑夜到来了。
这里是蛮夷大地中很不起眼的一角,但从帐篷里走出来的男人,却曾经是蛮夷大地的王,在这里,他曾被其他人尊称为——大君。
男人当了太久的大君,久到已经让人忘记了他的真实名字,所以即便是在他退位之后,见到他的人还是会毕恭毕敬的尊称他一声“大君”,男人很讨厌被人再以这样的称呼来叫他了,因为按照蛮夷大地上历来的规矩,这片土地上只能有一位大君,就像神州大陆只能有一位皇一般。
他早已交出了权利的皇冠,又何必再继续高傲地仰着头呢。
不同的是,蛮夷大地从来不搞世袭制度,新一任大君必然是接受了大地上各个部落考验之才能够统领蛮族大军的,而像男人这样已经退下来的大君,则只能卸去曾经的那些荣华富贵,带着一小部分的牛羊与武器,在蛮夷大地上某个角落里,独自一人在那里安顿下来,回归到蛮夷大地最原始的生活中去,放牧、狩猎,对抗恶劣的环境,直至死去。这当然也是这片大地上的规矩……
萨满对其的解释是这样的,作为蛮夷大地的王,自然是衣食无愁,不会受到风餐露宿之苦,但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每一位,都是从生下来就要接受苦难的,就算是大君,也不能例外,因为那是天神的考验,所以,大君要在退位后,独自一人来接受考验,来向神证明自己。
历来这份规矩,大君们都默默的执行了,直到少年的即位。
“我都当上了这里的王了,怎么还要被这样那样的规矩所限制啊!”
年轻的大君在听到男人离开前为他讲述的这些事情后,无奈地发出了感慨,不同于以往的中年者,这是一位充满活力的大君,少年有满腔的抱负,他比任何人都要渴望改变这里,改变这鬼见愁一般的生活,只可惜,年少命多舛。
其实男人还是很羡慕那个率军远征的少年的,他做了几任大君都敢想不敢做的事情——率军侵略神州大陆。
“多少年了,大君的职责就只是坐在帐篷里,听着那些因为野兽、饥饿、贫水以及严寒酷热还有风沙而死掉族民的名字,为他们默哀。一个王,连保证族民的性命都没法做到,那他还能做什么,我也不明白,在我之前,有多少位大君都制定了侵略计划,又有多少位大君完善了这个计划,却无人实施,天神看到你们如此的懦弱,还会指引你们的灵魂么?”
那是少年在离开男人帐篷前,说过的最后一段话。撩开帐篷,在外面,难得的阳光照进了山谷中,光洒在他头顶上的皇冠,反射出的光芒是那么耀眼,让男人不由得低下头来躲避。
思绪就到了这里便戛然而止。在远方,一骑着黑马的剪影直线着朝男人这里奔来,男人目睹着黑马离自己越来越近,他的心,也愈发的凉了下来。
黑马终于在男人面前停下,骑马的是一位年轻的战士,他看着男人,从怀中掏出了一份用白布写成的信,摇了摇头。
“是天鹿部落的么?”
年轻的战士点了点头。
“七大部落,只有三个部落愿意相信我么。”
男人摸了摸下巴,陷入了沉思。在下一秒,年轻人在马背上摇晃了一下,一口鲜血从他嘴里喷了出来,随后一头栽倒了地上,在他的背后,黑色的轻甲上有三道并排的裂痕,从中流出的血迹早已发干变黑。
“天鹿族的白羽短箭。”男人看着裂痕上的插着的三支白羽箭矢,说,“看来,还有一个部落把我当成了敌人。”
他走到年轻人的尸体旁,默默地将其背起,随后牵着那匹黑马,朝着山谷中走去,他要安葬这位战士,可当他每走一步,他的后背就开始隐隐作痛,是盔甲压得?男人想应该不是,因为不光是后背,但凡身上每一处文有图腾的地方,都开始发疼,那痛似火烧一般。
——
“听说你对这次开拔,很有意见。”羽校尉嘴里叼着一根芦草,牵着白马,走在回营地的路上,说。
在他背后,岳子舟一手端碗,一手从里面抓着已经凉透了的面条,往嘴里送食着。
“你是最后一位加入精骑军的人,跟岳将军的时间自然是最短的,有时候无法理解将军的战术是肯定的,但作为岳家最精锐的部队,必须绝对服从将军的指令,这是最基本的事情。”
“我没有不理解将军,我也知道自己的职责。”岳子舟将最后一口面条吃完,擦了擦嘴,说。
“别狡辩了,你的想法全写在脸上了。”羽校尉回过头,眯起眼睛盯着岳子舟。少年面容不算俊秀,也没有那份练武之人的刚毅,更多是一种平淡不惊的圆润,但这不代表他没有自己的想法,反之,他是一个极其容易被人从脸上读懂内心的家伙。
高兴就是微笑;生气就是皱眉;委屈就是撅嘴;紧张就是抿嘴,就是这么的简单。
“我只是从心里排斥那里罢了。”岳子舟看着远处的虎狼山,皱了皱眉,说,“更何况还有极大的可能死在那片荒芜里,说我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也不为过。”
岳子舟在说这段话的时候,语气是极其的平淡,仿佛他嘴中的死亡就是睡着了不会再醒来如此简单的事情一样。
这便是岳家精骑最让人胆寒的一面,这份视死如归的淡然不要说常人,连军队中的士兵也不会有如此疯狂的觉悟,天知道岳家是如何训练出这一支总是抱着杀身成仁信念来上阵杀敌的骑兵部队的。
“但是你我都立下过誓言,要誓死追随岳将军,岳将军这次收到皇上的十二道班师诏,他独自一人回去想必是凶多吉少,我们并应该追随他一同回去,但将军说了,要让我们做更加有意义的事情,所以才下了这份军令。”
羽校尉说着,将缰绳交给了岳子舟,并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岳将军走之前特意祝福过我,说如果你真的不愿意违背父母的意思死在那里,那就卸下铠甲,骑马回自己的故乡吧,自古忠义两难全,没人会怪罪你,也没有人会追查你,你尽管放心吧,因为从今晚起,岳家精骑就不复存在了。”
校尉说完这些话后,直接转身,快步走到了精骑军修整的营地里,在哪里,其余的战士早已穿戴好铠甲,站在各自的战马旁等待他的命令。
只见此番部队一字排开,人人表情庄重肃穆,他们清一色白色铠甲,铠甲外面则套着麻布孝服,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握紧银白色钢枪,腰间所系乌木宝剑,在看马匹,均被重甲包裹,在马鞍后面,则插着几只短柄火铳、投掷弹等一系列中距离的进攻用武器。
“报校尉,岳家精骑军整一百五十人,整装完毕,等候校尉命令!”为首的老者用最洪亮的声音对着校尉吼道。
“该说的,将军都说了。此次征途,打的不是蛮军,是从更加遥远的地方来的军队,据说他们是用铁做成的机械来战斗的,实力如何,想必大家都见过了皇上的送葬者部队的战斗了,蛮军都能将他们打得支离破碎,我们岳家精骑作为神州大陆第一王牌骑兵部队,有什么理由打不过。但不得不说,这次我们都有可能有来无回,客死他乡,可我们岳家精骑经历过多少次有来无回了,早就习惯了嘛,至于死!还知道为什么我们每次出征的时候都披麻戴孝么,意思不就是把自己看作已死之人,既然都已经到了这份地步,那还有什么样的敌人我们是打不倒的!”
校尉大手一挥,喊道:“出发,让我们去会会那群战争之子去!”
众人纷纷跃上战马,追随着校尉朝着虎狼山策马奔去,滚滚的尘烟扑在岳子舟的脸上,他看着逐渐离自己远去的部队,又看了看空空的营地上,那面绑在钢枪上的岳字旗。
忽然间,岳子舟跪了下来,朝着虎狼山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爹、娘,您们说过,要让孩子做一个勇敢,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现在,就是我证明的时候了。”
岳子舟重新站了起来,他骑上白马,拔起岳字旗,快马加鞭的追赶着部队。
“别以为我来岳家没多长时间,就长不出岳家的骨头!”
而在他后面,少女骑着朱红色的战马站在营地上,她看着那面迎着风飘洋的岳字旗,随后双腿一踢马肚,也同样追赶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