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白靖上一世的所有记忆里,童年时光是最为黯淡的。
她同样出生于白家,同样被家族中的人疼爱着,但却不是外人眼中风光无限的大小姐,而只是一个弑兄的神经病。十六岁时,她将自己的几个哥哥都砍伤,“去告诉父亲,我差一点就要杀了你。”白靖拿着斧子,“你最好能将我送进精神病院,不然保不准我还会对你做什么。”
父母看到她如此疯疯癫癫的神态,都以为她受了不知名的刺激,疯掉了。他们不忍心将白靖送进精神病院,便将她转移到白家控制下的一处小医院,做心理治疗。
在那里,白靖第一次与舒夜相遇了。
彼时,舒夜已经是第十次因为被施以暴力而打进医院了。
2.
白靖一开始对这样一个孱弱多病、面色青白的小女孩儿并不感兴趣。她只是在走廊远远的另一边看见她,看她吊着点滴出入房间。
她们发生交集,是因为白靖为了拒绝治疗,躲到了舒夜所在的病房。
舒夜很平静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白靖也看着她,两个人互相沉默不语。直到舒夜的点滴打完,舒夜按铃叫人时,白靖才悄悄离开。
随后便似乎是得到了默许一般,白靖每次躲避治疗时,都会来到舒夜房间待一会。舒夜身旁的床位是空缺的,白靖甚至会在那里睡上一会再回去。
舒夜每次都不出声,只是沉默地看着这个唐突的来客。
白靖第一次开口是因为看到舒夜换药。
她说:“伤口很像刀伤,我砍我哥哥的时候,也是这种。”
舒夜看了她一眼。
“死变态。”
3.
她们逐渐交流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舒夜。”
“那很好。”白靖说,“我叫白靖。”
从交换姓名的那一天起,白靖开始光明正大地来舒夜的病房了,随后更是直接搬到了舒夜的隔壁床。医生们见白靖遇见舒夜后精神状态稳定了不少,更是向白靖父母提议让舒夜陪白靖一起治疗。
“你的父母呢?我想和他们谈谈,让你陪我一起做治疗。”
“死了。”舒夜平静地说,声音回响着冷漠。
“怎么了?”白靖察觉她的不对,握住她的手。舒夜没有反抗。“你的刀伤,是他们造成的吗?”
“嗯。”
“他们虐待你?你不是何家唯一的女儿吗?”
“‘女儿’。”舒夜自嘲。
白靖隐隐觉得舒夜的眸中露出戾色,“你想杀人吗?”
“杀人,杀人……”舒夜愣了愣,“我又不是变态。”
“可你刚刚看起来就是想这样做的哦。”
“是你自己想这样吧。你安静睡觉,好不好?”舒夜显得很无奈。
“你陪我睡好不好?”
“你还真是大小姐脾性。”舒夜摸了摸她的脸,在她身侧躺下来。
“小枕头。”白靖抱紧她,脸往她胸口埋,“小枕头。”
“奇怪的称呼。”
“不奇怪。我父母,还有我的哥哥们也喜欢给我取各种各样的称呼。”
舒夜想了一下,“你的哥哥很疼爱你?”
“不知道。反正我很疼爱他们。”白靖懒洋洋地贴在舒夜身上,硬是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腰上,要她搂着自己。
舒夜受不了她一直扯手臂,只好抱住她,“那你为什么要砍他们?”
“他们犯贱呐。”白靖漫不经心道。
“犯什么贱?”
“双面人呗。大家都是这样。那我是这家族里的,当然不是例外了。”白靖感受着舒夜抚摸她脸颊的手,笑了笑,微微侧脸去亲她的手心,“心疼我啦?”
“嗯。”
“别觉得我是和你同病相怜。”白靖说。
“……从来不觉得。”舒夜闭上眼,好像快要睡着了,只听她还在喃喃着:“我怎么会和你一样?我们有什么病要相怜?”
“他们说我有精神病。”
“真的吗?”
“没准是假的,我觉得是真的。”
“我知道。你不是神经病。”
“那你之前还说我是‘死变态’。”白靖很清楚地记得这件事。
“真的吗?那是我心疼我自己。”
“我那时候只是说很像。”
舒夜哼了哼,“嗯。”
“我困了。”
“嗯。”
“如果我睡醒以后你不在怎么办?”
“……那就来找我。”
“去哪里找你?”
“……”
“……舒夜?”
4.
当舒夜痊愈后,就被人接走了。
白靖发了疯地满院找她。
“白小姐,舒小姐已经走了……她的家人来接她的。”
“为什么要特地挑我去治疗的时候?!肯定是你们私自转移了她!我不管,我现在也要出院!把舒家的消息给我!”
“白小姐,您镇定一点。她会回来的,您只需要专心在这里治疗就好。”
“她会回来?什么意思?”
“舒小姐算是医院的常驻了,她家人对她不好,隔三差五会进来。”
即便如此,白靖也不想再待在医院了。她花了很大力气在父母面前装作正常乖巧的模样,让他们信服她的确痊愈了,恢复成他们原先那乖巧的女儿。既然已经又装作回原先的模样,白靖也不得不像原先那样生活,在父母安排下出席各种宴会,同时还要学习各类课程。唯一的变化就是哥哥们都避着她。这让她还算满意。
白靖想过去找舒夜。但想起她是何家的人后,犹豫了。
何家向来是白家的死对头,恐怕她现在只是说要经过何家门口看一眼,父母亲都不会同意。更不要说拜访了。
白靖只好作罢。不过只是一个还算投缘的玩伴而已,如果她愿意,她会结交到许多比她更有趣的人。
……白靖有的时候不会这么想。因为她的确就觉得所有人都无聊至极。
但是——那又怎样。
反正本来就这么无聊。
她又想砍人了。但她那里也不去,在房间里乖乖地待着。她有一种预感。
会有一个人夜袭进她的房间,向她伸出手。
5.
白靖再次醒来。
此时她已经来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白靖记得是有人闯入了她的房间,将她打晕的。
她可能是被人绑架了。
白靖试着动了动,发现自己四肢都被冰冷的金属锁住,背贴着一个圆柱体的东西,锁链勒着她的肢体往后栓。空间里没有开灯,一片寂静的黑暗中,只有窗帘没有拉严,在轻轻作响,泄漏进青蓝色月光。
白靖注意到脚边有一只白皙的手,她试着去呼唤那人,却没有回应。
过了好一会,才有开门的声音,舒夜走进来。
“是你。”
舒夜歪了歪头,“你不惊讶?”
“我应该惊讶吗?”白靖故作惊讶地问,“好吧,你这样把我锁起来,我确实有点惊讶。快放我下来,这个姿势很不舒服。”
“为什么要放你下来?”舒夜很惊奇,像是听到了恶心的黄色笑话,她哆嗦了一下,嫌恶地蹙眉,“你没有弄清你的情况吗?”
“什么?”白靖无法看清她的脸,却猜测出她的心情并不好,“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白靖想安慰她,却被她吻住双唇。
“唔唔?!!”
舒夜的气息很轻,微热而湿润地在面颊上抚摩,软糯冰凉的唇瓣像夏夜月光下的一块凉糕。白靖尝到她唇里一点生锈的味道,像是刚刚被咬开的伤疤,血管还在下面轻轻抽搐。
白靖原本想咬她,却又忽的被这锈味激起了怜悯。她放纵她伸出了手,紧紧地抱住自己。
“你?!……你在做什么?!”
“我生病了。”舒夜在她耳边笑,冰凉的脸颊贴着她,脖子也贴着她,好像动脉就抵在一起,她清楚地感受着来自另一个身体的心脏跳动,“想用你治我的病。”
“把我放下来。”
“为什么呢?”
“你没事吧?你把我锁着还要问我为什么?”
舒夜松开她,在黑暗中细细地看她的面庞,“……我以为我们算是同类。”
“我说过了,我跟你不是同病相怜。”
“我知道。”
“……”
“那又怎么样。”舒夜冷冷地说,“我需要你。我需要紧紧地抱住你,我需要你。”
“我讨厌这样。你放开我,我不会走的。”
舒夜沉默了一瞬。
“你会走的。”她突然万分笃定地说。
“我不会的。即使走了,我也会来找你。”
“够了。闭嘴吧。”
6.
房间的窗帘从那时起就被严实地拉上了。
白靖一开始还能挣扎,后来慢慢也习惯了。房间里没有光亮,她甚至不用在意她是以什么姿态站着或坐着,她只知道每一次都是舒夜处理的,哪怕清理身体也是。
高潮后的痛苦让她久久颤栗。她幻想舒夜能温暖地抱一下她,就像被天使的羽翼包裹那样。
“……盖住我的身体吧。”白靖痛苦地说,“用什么都行,一张布也行。”
“算了,算了……”白靖蜷缩起来,喃喃道:“抱我一下吧,抱抱我啊……!”
房间里走动的声音响了好一会,慢慢才有声音贴近她。
舒夜冰冷如神像般地环抱她。
“抱紧我……抱紧我……”白靖哀求她。她的温度好像死人割下来的残肢,搭在身上那样。
“睡吧。”舒夜安抚她。
7.
“你会离开我吗?”
有一天她们什么也不做。白靖就默默地听着舒夜在窗边擦药的声响,等舒夜抱过来,白靖突然问她了。
“会的。”
“是吗?那真不幸。”白靖说。
暴风雨在外面下了。舒夜合了点窗,避免雨水进来。
“你想离开吗?”舒夜触碰着玻璃,问。
白靖沉默了。
“你来决定吧。”白靖恍惚了一下,说。
舒夜牵强地笑了笑。
“我会先把你送回去的。就好像我们从没遇见过。”
“随便吧……”白靖抱住膝盖,用余光去偷偷看窗外。舒夜来抱她,她就偏头去贴舒夜的脸。
“我不想叫你名字了。”舒夜看着她,突然说,“我叫你白黎好不好?”
“为什么?”
“很合适啊。”
白靖想问“合适什么”,但她看着舒夜阴翳的眼睛,什么都说不出来。白靖亲了亲她,就靠在她怀里,闭了眼。
8.
“白黎。”舒夜半夜突然捏她的手,“想去看海吗?”
“不想。”白靖知道这座城市不靠近海。
“我想看。”
“有机会,我们一起去看。”白靖说。
“可能没机会了。”舒夜轻轻说,“黎,我心口疼。”
“被打到哪了?”白靖转过身,去摸她的胸口。
“不知道。浑身都不对劲。”舒夜抱着她,“抱着你真舒服。”
“少贫了。”
白靖摸摸她的脸,被她捉了手,放在腰上。白靖去抱她。她们头抵着头拥抱了会。
“白黎。”
“嗯。”
“我想看海。”
白靖想了想,“我们打开窗帘好不好,看看星星。星海也是海。”
“这里哪里看得见星星。”
话虽如此,她们还是坐起身来。白靖去拉开了窗帘,舒夜下意识垂下眼,又慢慢望过去。天空发着紫黑色暗光,星星一闪也不闪,一点红星晃着。地上万家灯火,也算衔上天上河。舒夜看着,笑了。
“好看。”她说。
白靖小心翼翼地拨开脚链,拥住坐在地上的她。舒夜冰冷的内心忽然泛起一点涟漪,“突然感觉有点幸福。”她说,摸了摸刚刚心口在疼的地方,“有点高兴之后,又好难受。”
“我是不是不配这么幸福?”
白靖说不出来。
“会好的。”她只是说。
“白黎。”
“嗯。”
“我好冷。”
白靖坐到她身后,从背后抱紧她。
“我好困。白黎。”
“睡吧。”
“白黎……”
“嗯。”
“好孤独……”
舒夜轻声地说,好像快要睡着了。
“我在这。我在你身旁。我就在抱着你,紧紧抱着你。握着你的手,紧紧地握着你。”
舒夜在她怀里沉默半晌,慢慢的,她将最后脚链的钥匙递给她。
“……你什么时候想走。你就走吧……就这样吧……”
9.
白靖打晕了舒夜。她连夜逃走了。
白靖的心止不住地狂跳。她困在那里多久了?她已经记不清了。
她看见路上的街灯,心也在跳,不住地兴奋。她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强烈而明亮的光了。
她是如何走在路上的,她记不清了,也不知道自己着装如何,但没有必要在乎了。她一刻不停地冲回了白家。
“不要让我看见任何人。”白靖想,“也不要任何人看见我。我会忍不住冲上去把他们……”
但还是有人撞见了她,并连忙报告给了白靖的父母。白靖当晚就被抓住,他们想要将她送往了医院,却执拗不过她。
“可怕!真是太可怕了!”他们看着她的模样,震惊不已。
“为什么要这么说?为什么要这么说?”
“你在外面遭遇了什么……”母亲的哭泣都无法打动她,甚至无法让她理解,“你一回来就到处伤人。我们找了你多久……”
“是四哥他占了我的房间,我只是把他赶出去……”
“你在说什么……你的哥哥们早就离开了……”
“不是没死吗?不是没死吗?”
“唉……”
“让我安静会吧。母亲。”白靖最终是不耐烦了,“我困了。”
“你怎么能就这样……”
白靖关上了门。
她把灯关上,又拉上窗帘。房间里寂静四处涌动,黑暗却悄无声息地冷笑。
白靖静静地听着窗外动静。
“她又犯了精神病。随她去吧。不知道在外面受了什么刺激。”
似乎又有暴风雨来临。
10.
时间渐渐久了。她有点分不清她是什么时候回到家的。
她愈来愈感觉孤独,内心想寻找依靠,她觉得应该能找到,只要找到一个人。
是谁?
她努力地想啊想,想不起来。
“她叫我什么?”
“她叫我白黎。”
白黎想要去找那个医院的女孩。
她再一次装得正常了,和父母说要去看望之前医院里的一个朋友。他们本来还担心她的精神状态,但试探了几回,发现她似乎的确是正常的,也很高兴,又允许她出去了。
白黎在医院找,却找不到想要的人。
“你在找谁,小妹妹?”一个护士好心问她。
“我在找我的枕头。”白黎说,“我记得她叫小枕头。”
“什么小枕头?”护士云里雾里,也干脆置之不理了。
白黎没找到她。
白黎想,她会不会是死了?
白黎又回到家,整日整日地想着这一个问题。
她的心脏慢慢发痛,到后来痛得浑身一下又一下地抽搐。她还在想,但是已经不怎么能思考了。白黎到后来才慢慢意识到自己似乎的确是有点病的。精神病?心病?她想不了。只是无端地因为愤怒而发抖。全身都无比冰冷,孤独和寂寞折磨着她,而她注定也只能与它们相伴了。
“什么时候死?”白黎想睡觉,她有点困了,“我并不惧怕。但我还想见见那人。”
“见谁呢?……”
“……想不起来。”
无所谓了。“带我走吧……”她想。
她慢慢感觉到困乏,即将要闭眼时,脑海里突然响起一句话:
“孤独啊,我并不惧怕。握住我的手,哪怕时至今日,我也带你走吧。”
带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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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有发嗦:
突然想起来没补完坑,爬来补了。
但是什么都忘了,写得好像是我自己在犯病。
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