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交加如故,大雨倾盆依旧,这注定是一个平静不下来的夜晚。
又是一道闪电撕破天空,照亮了荀教授家的宅邸,数秒后压抑的雷声方才传来。也许是因为雷暴导致供电系统跳闸,整栋别墅上下一片漆黑,唯有几处应急照明灯闪烁着微弱的白光。看起来房主人今夜依然不归,今夜的别墅将照旧冷清无人。
然而事实上,不速之客早已抵达了这处宅邸。
位于二楼靠西边的、拥有一扇宽敞落地窗户的书房兼卧室,许久无人安睡的、整齐地铺着简约白色床单的木质单人床上此时正坐着一个女孩。只见她用厚实的白被子厚裹于自己瑟瑟发抖的身体上,只漏出那苍白的脸庞,她的双眼惊恐地瞪大,还没能从白天发生的祸事之中回过神来,哪怕是身处这封闭的房间无法缓解她的不安、安抚她衰弱的神经。
——书房卧室的对面是宅邸的洗手间之一,这间原本因鲜少使用而整洁无比的洗手间此时腌臜无比,遍地皆是黑红污渍,内里的浴缸灌满了污浊而又冰冷的水,自喷头滴下的水滴惊动了平静的水面,这缸水在黑暗中呈现出鲜血搬的色泽。
荀子衿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无声息地接近她、追猎着她。她想逃,但又害怕得不知应往何处去。
阴雨已连绵整日,满世界皆是窸窣雨声,宛如恶魔的低语。荀子衿的耳廓忽而一颤,紧接着微不可察的震颤这便化作了战栗传遍了少女的全身。
传入她耳中的,不只淅沥的雨声,还有别的、某种潜藏在雨中的声响。
踏水前来的声响。
此时,荀子衿才想起来逃跑这一选项。慌乱间她从床上翻滚而下,紧裹于身的棉被随之滑落到了地面,露出了她身上湿漉、脏兮、破损不堪的衣物,通过其色泽和形制尚可依稀看出那是她所在学校的校服。衣服破洞之下的肌肤和她此时的脸色一般苍白而毫无生气,与如海藻般湿漉地粘在她脖间的纯黑短发形成颇具视觉冲击的对比。
荀子衿磕磕碰碰地穿行于漆黑的走道,她的左臂自始至终紧抱着腹部,就如她的右手一直在用力摩挲着自己的额头一般,仿佛这样做能试图某种不安感。而这别扭的跑姿最终导致了的跌倒。随着哐当巨声的响起,她从下楼的楼梯上迎面跌下,致使她的太阳穴狠狠地磕在了客厅展柜那锐利的边角上,而后她便趴在了地上,再无动静。
有时候故事的结局就是那么的突然,少女由于自己的疏忽出师未捷身先死,浓白的脑浆和混杂着血液从她脑袋上的豁口里流出,昭示着这即死的严重伤势。
本书,完。
不,然而并没有。
荀子衿一个翻身做起,她惊恐地看着地上属于自己的红白液体,接着将颤抖的手伸向了自己头上的豁口,然后隔着脑洞摸到了自己那柔软的大脑。
“啊!”
荀子衿发出了有史以来最惨烈的尖叫。
她还没有死,而这个事实一下击穿了她早已脆弱不堪的心里防线。
就在这时,敲门声适时响起。
少女的尖叫声戛然而止。她缓缓扭过头去,死死地盯着客厅尽头那扇厚重的、安装了指纹解锁的防盗门。用颤抖着的手指打开了眼前的防盗门。只见本不应该在这时被敲响的防盗门的门把手正一下接一下地转动着。
而意外总是贯穿人生的始终,慌乱情急的荀子衿进屋时实际上并没有顾得上检查门扉是否关紧。门把转动之下,原本应阻挡一切不轨之徒的防盗门戏剧性地滑开了。
暴雨倾泻如瀑,风雨裹挟着它们各自的嘈杂争先恐后地涌入室内,打湿了屋内的一切。
而荀子衿此时已无暇在意这些。
洞开的门外,独臂的漆黑人形沉默地立于稠雨和黑夜中。惊雷乍闪,那由焦炭和血肉构成的可怖面孔上有浑浊的视线射出,一眼便锁定了面前的少女。
这,怎么看都是一具被焚毙的尸体吧?!
荀子衿浑身如过电般剧烈地发抖,目眦欲裂,嘴巴大张,却因被恐惧扼住咽喉而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湿滑的木地板上,少女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想爬起往回跑去,却在忘记了自己没有退路的同时被地上自己的那摊脑浆滑了一跤,再一次仰面摔倒。而这次轮到她的后脑勺狠狠地砸在了地板之上,发出了轻微的骨裂声响。
与此同时,门口的怪物一瘸一拐地踏进了屋内,因为全身肌肉几乎全被火焰烧成焦炭并且断臂丧失平衡感的缘故,这怪物走起路来竟有一种恐怖的幽默感,但在此时的荀子衿眼中,这便是妥妥的阎王爷索命,别说笑,她哭都哭不出来,因为此时她那漏了液的脑子里只剩下了恐惧和快跑两个词在环绕彼此做着疯狂的二体运动。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还没来得及站起身的荀子衿一边扭动着往后退,一边徒劳地叫喊着。而对面显然不是一个懂礼貌听人话的善茬,只管跌跌撞撞地向少女走来。
“呜汪!”
就在这时,一声犬类的低吼响起,一只大黑狗从门外的雨中狂奔进室内,一口便咬在了那怪物烤得过干的小腿上。
见自己的胫骨被别狗当磨牙棒啃了,怪物一时也被吸引了注意力,回过了头去。
趁此机会,荀子衿终于成功站起了身,连滚带爬地撞开了面前的怪物,钻进了稠密的雨幕中。
“黑格尔… …黑格尔!”
那是一只住在附近的、她经常投喂的流浪狗。在她因为善心喂养并命名那只干瘦且满身疥疮的被遗弃犬时,她从未想过有那么一天这只动物竟然会像这样救她一命。
“黑格尔… …呜呜呜… …”
可她同时也意识到了,这一来名为黑格尔的大黑狗想来是凶多吉少了,哪怕是在如此生死攸关的时刻,她仍是忍不住哽咽了起来。
少女就这么一刻不敢停地直奔入了宅邸后的原生树林中。
她就这么跑啊,跑啊,她感觉到了自己越跑越快,身体越变越轻,危险越来越远,她忍不住张开了双臂,因为她感觉自己从未有过如此自由的奔跑。
然而就在这个关头,不会看空气的老天爷却又是跟她开了个残忍的玩笑。
奔跑着的少女忽觉自己两脚一空,她的直线运动便一转变成了自由落体运动,最后她如一个漏气的篮球般狠狠地砸在了一片碎石滩上,再起不能。
少女还没能反应过来,直到懵懂的她看到了视野中自己反折了180度、鉴定为开放型骨折的手臂,她才终于回过神来。
“啊。”
这声勉强能跻身她有史以来第二惨烈的惨叫。
至此,她才终于发现了一个问题。
无论是开脑洞还是断手,她都没有感觉到哪怕一丝的疼痛感。
她用左手连同着右臂的断茬支撑着自己靠坐在了她刚刚摔下来的那个个九十度陡坡上,顺便看清了自己被撕裂得能跟半月板大眼瞪小眼的膝盖。
少女已经彻底麻木了,无论什么事都别再妄想从她口中撬出一声惊叫。
然后,下一刻,她就意识到自己的浅薄之处。
“碰!”
随着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一个黢黑的身影从上方一跃而下,四平八稳地落在了她的面前。
仅是这一变故,便当原本还自觉麻木的荀子衿再次惊骇欲绝地瞪大了双眼。
相比起数分钟前的枯槁,此时的焚尸怪物明显要丰满了不少,原本只剩黑炭附着的骨架上此时已生出了些许的肌肉。
既然怪物能出现在这里的话,那就说明黑格尔——少女悲观地想道。
哈哈,罢了,接下来大概就轮到我了。荀子衿缓缓闭上了双眼,等待宿命的降临。
然而怪物接下来的表现却让一切扑朔迷离了起来。
只见刚才还落地稳如老师傅的焚尸怪物周身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咔擦之声,并同时颓然倒地,再无法支撑自己。刚新生没多久的血肉也迅速地开始腐化,融化成成片的脓液低落在沙砾中。
怪物弓起身,不可言说的碎肉糊糊从它口中喷涌而出——在一旁诧异地目睹着这一幕的荀子衿不愿去想这肉片的来历。
“救… …”
“救救… …”
“… …我。”
还勉强能听懂的嘶哑嗓音从怪物嘴中滚出,接着,怪物向荀子衿抬起了头,将那张尚未恢复完全便开始凋落的脸庞呈现在了她的眼前。
看着那张熟悉的脸,荀子衿彻底大脑过载了。
“珩尪… …班长?”
———
“班长!你怎么了?我要怎么帮你?”
少女凑近了几乎完全枯萎的怪物身边,慌忙地开口问道。
“饿… …血… …肉… …”
逐渐含糊不清的单字从声带也开始腐化的怪物口中虚弱地吐出。
“啊,这… …”荀子衿彻底慌了手脚,“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唔… …”
怪物抱住了惊慌失措的荀子衿,用她那干煸的嘴堵住了少女冰冷的唇。
荀子衿瞪大了眼睛,不仅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诡异的初吻,还因为她嘴唇的触感。
怪物那朽烂的咬肌蠕动着,俨然正在啃食她的嘴唇。
嘴唇、脸颊、舌头… …怪物逐渐蚕食着少女,而少女却放下了一开始下意识举起的,想推开对方的双手。
因为她看到了怪物身上腐朽过程的停止和扭转,,新生的血肉正从它的骨缝中徐徐蜿蜒。
直到最后,重新汇聚成那个她熟悉的人儿。
“噗啊!”
新生的少女分开了弥合许久的唇瓣,黑色而漫长的发丝自她肩头流泻而下,盖住了她素白的身体。
荀子衿捂住了被啃啮得千疮百孔的下颚和脸颊,后退开来。看着面前完好如初的少女,她的脸上露出了她今日最惊骇的表情。
“班… …班长?你怎么会… …”
少女更加惊骇地发现,自己被吃掉的舌头和其他部分竟如倒带般缓慢但稳定地恢复原状,而她也因此重新获得了说话的能力。
“… …荀子衿?”
显然比起荀子衿的懵懂,由怪物恢复而成的少女对现状并没能有更多的了解,只是皱着眉头叫出了面前这人的名字。
“诶。”荀子衿愣愣地答应了一声,随后惊奇地指了指少女的眼睛,道:“班长,你的眼睛,怎么是绿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