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齿薄薄的青黑色双唇抿成一条线地紧闭着，红色的机械复眼瞪着前方独臂的珩尪，却意外地没有率先出手，仿佛在等待着面前的少女露出破绽。
或是在小心着什么。
很难想象那样的黑齿会在现在露出这样谨慎的模样。
但珩尪却没有丝毫的犹豫。黑齿久久不动，珩尪却像是等不及了似的踏前一步，横起右手和右手上握着的战斧，直指前方那高大魁梧的人形。
女孩微微歪头，鬓边因为沾黏着血和泥的缘故有些粘连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倾泻而下，略显俏皮，而少女的脸上则邪魅一笑，让人不寒而栗。
如此动作之后，少女脚步一掠，即刻向敌人疾驰而去。失去一臂完全不影响她的行动力，几十米的距离顷刻缩短，黑齿冷哼一声，正打算伸出手臂成盾来抵御来自少女的攻击时，却看到面前的少女一跃而起。
不比黑齿充满暴力的起跳，珩尪的身形如燕般轻盈，自然而然地借助前冲的动能跃至空中，同时身子犹如芭蕾舞者一般在空中旋转起来。
下一刻，加持了少女旋转运动所带来的极高速度的黑色物体自少女腰间暴射而出，直奔黑齿的脸面而去。
那是柄势如破竹的漆黑战斧。
黑齿下意识地伸手一抓，停住了已距离自己的额头毫米之距利器，同时手上巨大的力量将质地坚硬的斧子捏变了形。
虽然仅是这样的武器就算正中额头也无法对他造成伤害，但下意识的戒备却让他不由自主地完成了这样的动作。
不对！黑齿立马变成一坨黑色废铁的斧子猛地扔开，同时身体不假思索地向后转去。
在他原本的身前，早就失去了少女的身影。
不出黑齿所料，转过脸来的他立马和对上不知何时溜到他身后的珩尪那碧绿的眼眸。但在他确认那眼中的笑意之前，他便不得不用手捂住了双眼。
伴随着点点火星，几颗速度极快的物体伴随着当当的碰撞声击打在了其铁灰色的手背上。
被弹开的物体落入草丛中，赫然是几枚变形的金属弹头。
甩出那几枚从最开始便一直放在裤袋后的弹头后，珩尪立刻调转身形，正面冲着黑齿冲了过去。少女接近一米七的身高算得上高挑，但在这生化怪人面前仍略显矮小，使得此时的对冲有如蜉蝣撼树。
但少女最开始便没想过要正面击倒这个铁铸一般的敌人。
而她也从未想过暂避锋芒。
只见珩尪在与黑齿右半边身体交错的瞬间用右臂扣住其肩膀，以接触点为轴心如游蛇一般旋转缠上了黑齿的身体，双腿死死地锁住了黑齿粗壮的双腿，同时右臂攀上黑齿的脖子，以裸绞之姿控制住了黑齿的脖子。
然而尽管抓住时机对黑齿作出了钳制，但哪怕是凭借着成为不死族后获得的怪力，单臂的珩尪也难以做到对黑齿的真正控制。而也正因此，黑齿的嘴角咧出了轻蔑的弧度。
那珩尪究竟想要干什么呢？
她仰脖张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然后以吞咽小蛋糕般的气势一口狠狠地咬在了黑齿同样肌肉感爆棚的脖子上。
少女的嘴相比起生化人的脖子来说显然娇小无比，很难想象这样破罐子破摔似地啃咬可以对其拥有刀枪不入表皮的脖子造成什么伤害，但就是这么一下出人意表的袭击，却让得黑齿痛吼了起来。
“呃啊！！”
黑齿顿时像是想要甩掉什么跗骨之蛆一般大幅度地甩动起了上身，同时双手猛地向后抓挠着，试图像刚开始那样把背后的臭虫给扒下来。
但这次珩尪却不会在轻易地让黑齿得逞了。简直像是热恋中的女孩紧紧缠抱着情人后背一般，珩尪以三肢死死地扣住生化人肌肉膨胀的躯体，脸深深地埋入他的脖颈中。少女白皙的两颊上隐约可见其下咬肌缓慢蠕动着，看起来她竟然像是在噬咬咀嚼着黑齿的皮肉。
“给我... ...给我下来！”自从接受改造以来，黑齿已经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感受过如此剧烈的疼痛了，简直就像是割开皮肤拿着硫酸浇灌而入一般的可怖痛感。黑齿此时惊怒交加，一心只想要把身后那该死的怪物给弄下来。
“啊！”黑齿跺地跳起，在怒吼声中以后背重重着地。
“呃啊！”黑齿疯狂地拨着那如蚂蟥般吸附着他的女孩，不多时硕大的金属手掌中满是黑色发丝。
“吼！”黑齿用尽全力抠着那如磁吸铁一般牢牢固定在他脖子上的纤细胳膊，顿时其上皮开肉绽，可见白骨森森。
但无论他怎么拼命，都无法摆脱那骇人的痛苦。这样的痛苦刺激着他本该钝化的神经，让他大脑震颤。黑齿发疯般扭动自己的脖子，用手在脖子上抓出一道道痕迹，本无感情的机械复眼中几乎要萌生恐惧之情。
“... ...算我求你了，快下来吧！”从始至终一直保持无敌姿态的生化人竟然说出了求饶的话语，用他那无机质的、断断续续的嗓音，说出了求饶的话语？如果不是亲耳听到，否则没人想象得到那个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的黑齿会说出这样的话。
而仿佛是回应了黑齿的话语，珩尪毫无预兆地松开了黑齿，像是一条游蛇般从他背后游下。几乎在同一时间，黑齿咆哮着转身便是一记声势浩大的扫拳，似是要把敌人挥做两节，然而拳击却只扫到了少女的发梢。而珩尪单手撑地，以三个流畅的空翻瞬间与黑齿拉开距离，游刃有余地躲开了他的攻击。
少女以蹲姿停下后站立而起。只见此时她的嘴角脸边满是漆黑如石油的液体，甚至还在用舌头清理牙缝举动过后，呸地吐出了一团银色的不明物质。
珩尪用手背抹了抹嘴角，蹭掉一些污渍后，皱着眉不屑地笑着说道：“真是让人犯恶心的味道啊。”
黑齿惊魂未定地抹了抹自己的脖侧，摸到了一个深而大的破洞，当下正汩汩地淌出和少女嘴角液体如出一辙的黑色液体。忌惮地注视着少女的同时瞥了眼落在地上的那团由少女吐出的金属团块般的物质后，几个字从压抑着极端怒火的他的牙间挤出。
“我... ...我要... ...鲨了你！”
“我要把你的头拧下来，把你的四肢拧成麻花，拿你的血来当润滑油！”
咆哮间，黑齿再度像是一枚陆行火箭般直奔珩尪而来，前所未有的夺目红芒从他的眼中放出，双拳举起，带着要击碎大地的气势贯向珩尪、
看样子此时的黑齿真真正正地动怒了。
“呵呵呵... ...”面对着来势汹汹的黑齿，珩尪却淑女般地掩嘴轻笑了起来，好像是被什么滑稽戏给逗笑了一般。
“轰！”黑齿交握的双拳重重砸入土地，然泥土纷飞中却见少女轻巧地避开了那满是杀意的重击，甚至片泥不沾身。
但这只是个开始。一击落空的黑齿如脱缰的野马般保持极高的速度接连打出十数发追击，每击都蕴含着恐怖的暴力的高速。但就是在这样疾风骤雨般的攻击下，珩尪每每都能以黑齿意想不到的古怪姿势和躲闪角度完美避开，有时甚至距被正面击中仅差毫厘之距。其闪避动作之连贯顺滑让人难以相信，仿佛断臂对其平衡感毫无影响。
也许真的，毫无影响。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黑齿失控地咆哮出声。他的攻击威力之大，让人毫不怀疑但凡击中一次都足以让少女骨肉尽毁，但现在哪怕他的拳速突破音障都只能像大炮打蚊子一般有力无处使。
又是一记凶猛的直拳，直奔珩尪胸口而去。在眼看着就要命中的瞬间，珩尪的右臂像是无骨的蛇般缠上了黑齿粗大的金属手臂，像是要借此再次攀上他的身体。仍对方才的痛苦印象深刻的黑齿下意识地收住拳头，转前冲之势为横扫之姿，试图将少女甩开，不料珩尪仅是稍微借力后便向后方翻去，几个轻巧地弹跳后以优美如体操运动员的落地姿势站定，与黑齿拉开了距离。
“臭虫，你只会躲来躲去吗！真是丑陋啊！”经过一番激烈进攻的黑齿没事人似地停在了原地，冲着珩尪怒喝道。脖子侧边的伤口仍在将黑齿几十年来不曾感受过的痛觉塞入他的大脑，同时刺激着他愤怒的神经。
当然，在正面作战中吃了大亏的珩尪自然不可能遂他的意。
“哈哈哈... ...那你呢，跟个傻子一样在那跳了那么久不累吗？哦哦对了... ...你的伤口怎么样了？虽然不怎么好吃，但我好像还是不小心馋嘴咬掉不少吧？”珩尪“一脸关切”地以挑衅回以挑衅，而对面的黑齿看起来比珩尪更吃这一套。
如若没有接受改造的话，想必黑齿此时太阳穴上的血管都要爆炸了吧。
“... ...”黑齿沉默了，但那沉默之下的滔天怒火却像是纸包火一般无法掩盖。只见他的复眼内红光愈发明亮耀眼，喉咙里传出了像是野兽低吼又像是发动机传动的低沉动静，那双粗壮异常的金属双臂仿佛在缓缓膨胀，金属连接处隐隐有打开的趋势，其内仿佛熔炉内部一般漏出微光，甚至连他原本平坦的灰白皮肤下都开始出现如血管暴跳般的波痕。
这就是生化人愤怒的体现吗？还是说... ...
始终保持着俏皮微笑的珩尪此时终于收起了笑脸，双眼微眯地密切注视着面前敌人的动静。
... ...接下来可能会有不妙的展开。
———
不远处的密林中，黑衣的女狙击手架着漆黑的大枪瞄准着那显眼的目标。
“哎呀哎呀... ...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吗？”
就算是这位沉默的女狙击手，在目睹了珩尪与那个黑齿作战的全程也不禁惊叹出声。
“该说是有实力呢，还是能说会道呢？”毫无情感波动的话语中，狙击手的嘴角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
她笑起来的样子，简直像是冰山上的雪莲花盛开嘛。
看样子... ...把那件事托付给她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接下来... ...”黑衣狙击手在一边在心中默念着，一边缓缓将准心校准在了那个无懈可击的“阿喀琉斯”的“脚踝”上。
“砰！”
———
“砰！”
突然响起的枪声中，黑齿的身子突然僵住了。
身上的变化戛然而止，黑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用双臂捂住了小腹到裆部的。
但枪声显然比他的动作更快。在他赶得及完全防守之前，又是五声几乎重叠在一起的枪声传来。高速旋转的弹头完美回避了他的手指手掌和手臂的位置，结结实实地击打在了他的下身。
六颗损毁的弹头从他身上落下，滚入了草丛之中。弹头细长，外表呈现出耀眼的银色。
同步响起的，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动静。
“怎么会... ...狙击手？”黑齿看起来难以置信。连他机械的嗓音都因惊讶而断续。他怎么会想到他一度以为已经撤离的狙击手竟然还徘徊与战场，甚至还在这关头给了他这么一下背刺？
“很好... ...很好！”短暂地因为惊讶而蒙圈过后，黑齿笑了。无机质的声音所迸发的笑声古怪渗人至极，而刚刚还分外愤怒的黑齿此时看起来却很愉悦。他的腰笑得如虾般弓起，他的两肩随着他的笑而抖动着，然人感觉他仿佛由一个疯狂的怒汉变为了一个癫狂的痴汉，但当人们正面面对他时，谁都不会产生这种想法。
此时的黑齿，散发出来的是破罐子破摔的、决绝的疯狂气质，宛如被逼入绝境。
“今天，老子很尽兴... ...或者说，我将会很尽兴！”黑齿笑着抬起了头。“看看今天是你们死在这还是我死在这！”
说话间，黑齿如同健美冠军般将双臂环于身前。一时间，其双臂的金属外壳如蛋壳般解体、深沉的橙光自其中绽出！
珩尪皱起了眉头。虽然对于为什么敌人突然莫名其妙地展现出困兽之姿感到困惑，但这不妨碍她下意识地摆出了戒备的架势。黑齿身上发生的变化让人摸不着头脑，但危机感却前所未有的明晰。
看来今天，两人的战场定要由其中一方的败亡作为终结了。
如果能就这么发展下去话。
———
“哔哔——”
奇怪的机械音从黑齿脑中直接响起。
那是内置于他脑部的通讯中枢。而还没等黑齿应答，那传入的通讯便自作主张地接通了。
“外勤部组员黑齿，现在立即撤退。”
听到对面那苍老的声音，怒骂几乎要从黑齿的口中蹦出。
“基尔·扎兰？为什么！谁会听你的屁话！”
犯上的讯息自黑齿脑中直接生成，传向了发令的那一侧。
“现在战场由我指挥，就算是彼得·穆尔西在这也得听我的命令。还是说... ...”对面那沙哑却又中气十足的声音阴恻恻地回道，“还是说，你想抗命？”
黑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是... ...我听从你的命令。”
———
珩尪视角——
珩尪诧异地看着对面那看起来要开大的生化人突然间收了神通。
微光收敛回他的双臂内，那双放射出耀眼红光的复眼也黯淡下去，恢复了正常的状态。黑齿收起了攻击架势，重新直立起了身，金属手指指住了珩尪，从紧咬的牙关可以看出他的不甘。
“臭虫，下次见面，我一定掐死你！”
“那我就怀着期待吧。”虽然不明所以，但珩尪还是彬彬有礼地回复了对方的狠话。
“哼！”黑齿最后从鼻子中挤出一丝憋屈的声响后，重重跺地跃起，急速而又声势浩大地奔离了此地。
像是要响应黑齿的撤离似的，在前线混战的安保部干员们几乎同时上了离自己最近的驾具，快速脱离了战场，向着与司卡奇山脉相反的、他们过来时的方向以上百公里的时速离开了。
没有败家犬的丧乱，他们的离开和到来一样的井然有序，就像是同时接受了某人的撤退命令一般。
珩尪站在由黑色车辆组成的车流中，一时还有些没有实感。
———
就这么结束了？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全员原地待命！没我命令不准追击！”
数公里外的战场之上，南步鸥奔走于战线，以尽他全力的音量大吼着阻止佣兵们追击敌方，而结束了战斗的佣兵们纷纷松了口气，振臂欢呼了起来，几乎盖过了南步鸥的声音。
———
何常青从藏身林子里翻身窜出，提着狙击步枪直奔五六百米外的珩尪而去。
此时珩尪正弯着身子，将手探入草中，而草中数缕漆黑的发丝像是小蛇一样快速游上了她的手掌，沿着她的小臂溜上脖子、脸颊，钻入了她那一头黑色长发之中。
少女抬起头与赶来的何常青对上了目光，却不见一点惊讶。
“谢谢你的支援，帮大忙了。”
珩尪略微颔首对着何常青说道。她那礼貌的态度虽显得自然不做作但却透出一股疏离感，但至少没了先前对峙时的那份敌意。
“... ...我承认你的实力，但希望你能信守承诺。”何常青叹了口气地说道，看起来竟有些无奈。
“那是自然，我会保护她的。”
两人说话间，一只黑漆漆的大东西屁颠屁颠地跑来插入了两人的对话。
那是黑格尔，它自从被白枪偷袭又被黑齿正面掀翻后便怂了吧唧地在一旁不敢插手珩尪和黑齿的战斗。看来虽然托荀子衿的福长了一副强悍的肉体，但精神上仍是那只胆小的土狗。
只见黑格尔摇着大拖把似的尾巴，一脸讨好样地把口中的东西递向了珩尪。
那是她脱落的左臂。
珩尪不动声色地接过手臂并将其安装回左肩的断面。突然，少女出其不意地伸出右手一巴掌扇在了黑格尔的脑壳上。
“你这怂狗。”
黑格尔缩了缩脖子，咧嘴吐舌，看起来仿佛在尬笑。珩尪看起来很头疼，无可奈何地抿嘴皱眉摇着头。
何常青看着这一幕，难得地露出了一抹含蓄的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