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gle Drip,这是鄢璐给那水滴起的名字。
它始于鄢璐当初读博时的毕业课题——关于一种无毒副作用、快速生效且麻醉后复苏时间短的强效精神麻醉药物研发。这种药物的成功研发不仅给予了鄢璐药学博士的学位,同时也为她开启了一扇通往不归路的大门——在她发现将这种的结构式转变为S型会得到一种药效稍弱、药性不同的物质之后。
具体说来,就是使原本应用于临床的麻醉药物丧失其强力的麻醉效果,转而转变为可以使使用者进入特殊的麻痹、镇静乃至于半无意识状态的、有着类似于东莨菪碱(dōng làng dàng jiǎn)药效的新型“听话水”。
这就是所谓的Angle Drip,内里饱含恶意的“天使滴水”,而现在鄢璐所在考虑的,便是是否要将这颗她在家中自设的微型实验室内自制的Angle Drip混入面前近在咫尺的谢姬的杯中。
这便是她的那不能为人道哉的“幸福”所在。
然而明明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件事的鄢璐今晚却犹豫了,捏住滴水的两指不自觉地用力,仿佛是在下意识地阻止自己。明明之前已经做过不少次,明明只要将塑料球捏破让滴水流入面前精致的酒杯,明明Angle drip的药效不仅不会造成她的生命危险、只是让她出现微醺般的症状、甚至还会让她在镇静状态和心理暗示的作用下以为她爱上了自己,以为这只是一场两厢情愿的、美丽的意外... ...鄢璐手有些发抖,但无论她如何用理论、用经验,于情于理试图说服自己的内心,都再无法做到往日称得上轻而易举的事。
在她的眼前,谢姬那天真无邪的笑意不可遏制地浮现,就好像少女仍静静地端坐在自己面前、兴致勃勃地注视着她的双眼、等待着她的发言。她是特别的,不同于以前找的那些年轻少女的自作聪明、故作老态,她无知无畏地把自己最善良最纯真的一面展现给一位不曾深交的陌生人,只是因为偶然受到别人的出言帮助,便无条件地将信任托付给他人,就像是一个和人分享自己最爱的玩具的、孤独的小女孩... ...无止境的联想使得鄢璐心中的罪恶感愈发强烈,身体愈发僵硬,冷汗几乎浸湿了她的后背。手上的滴水被她捏得濒临破碎,她伸出的左手想要伸向那盛着青草蜢的高脚杯,却又最终停在面前,挣扎尽显。
——
就在鄢璐陷入挣扎之时,酒吧的吧台后,却又一人正死死地盯着她。
“赵筱之,青草蜢单上完了吗?上完了来接一下13号桌的Neat。”
“好嘞!”
耳机内响起呼喊、原本正在吧台边拄着空荡荡的托盘似是在发呆的侍应生回过神来,脆生生地应喝着,临走前还不忘再瞟一眼那张隐蔽于酒吧角落的双人小桌,以及那张桌上形单影只的那个身影。
这个女人,又打算祸害别的女孩子了吗?
赵筱之,二十一岁,事学生,一个人如其名的小小只的、古灵精怪的可爱女生,就读于申城某大学酒店管理专业,经可靠渠道介绍趁着课余时间来到了Loners打工赚钱补贴日用。求职之路难于上青天,涉世未深的赵筱之在来到Loners之前也曾多次辗转于多家酒吧,但却往往不到数日便被辞职了。原因不是因为她实在是受不了工作地吧厅那震天响的嗨曲和疯狂迷乱的氛围,就是因为某些地方在收她当服务生的同时,还隐晦地要求她兼职出台的“公主”、陪酒,如若不是学校的老师得知后凭着关系给她介绍到了Loners,说不定她现在还迷茫于夜班求职路不知所措... ...
身为相关专业的学生却无法适应自己将来可能的工作环境,这也许是一件很遗憾的事情,但不管怎么说,现在的赵筱之很是中意于Loners这别具一格、独树一帜的工作环境。高雅的烛光、高雅的琴声、高雅的香薰、高雅的客人——虽然时常让赵筱之感到面红耳赤,Loners的一切在这个初出茅庐的女孩看来都分外的高雅,使得她时常产生自己在一家高档餐厅工作的错觉,更是让她深深地爱上了Loners,甚至于让她产生了上学时都鲜少出现的集体荣誉感,巴不得为它呕心沥血鞠躬尽瘁——这倒不至于,但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一丝不苟的工作是绝对有保证的。
当有些人对某样事物产生共情之后,总会随之萌生出奇怪的维护欲,就好像是叉着腰欣慰地环视着自己打扫一净、宽敞亮丽的新房子的家庭主妇不喜欢让他人穿着鞋裹挟着外面的脏东西染指屋内洁白无瑕的大理石瓷砖一样,对于Loners,赵筱之也怀有同样的感情。看呐,远道而来的客人们衣着光鲜整洁,谈吐文明优雅,绅士和淑女——当然也有绅士和绅士、淑女和淑女们——彬彬有礼地互相挽着手臂,落座于卡座,帅气的调酒师们微笑着调制着美酒,衣冠楚楚的客人们文雅地啜饮品味,畅谈交流着饮酒经验。没有粗鄙黑暗,没有人欲横流,只有三个词,优雅、优雅,还™是优雅。不可否认,其中有着赵筱之主观色彩强烈的添油加醋式的想象,但只是看着眼前的一切,赵筱之就已经好了。
而如果没有眼前这个女人在她眼皮子底下为非作歹的话,那这一切只会更棒。
才刚进Loners没多久,赵筱之便发现了女人,以及她不轨的行迹。她算得上是Loners的常客,与不少店员乃至于店长都有着不浅的交情,常常在夜晚甚至深夜时分光临Loners,每次进店后会礼貌地跟遇见的每一个相熟的客人或是店员打招呼,常坐吧台位,随机点一杯鸡尾酒,如果店长在话便跟店长聊上几句,否则便是独自静坐啜饮,像是一个高冷的公主一般。如果只是这样的话赵筱之也不会对其产生任何多余的敌意,甚至会对这个冷艳、骄傲的女人产生仰慕敬畏之意,然而偏偏她却在赵筱之的面前做出了令她难以容忍之事。
偶然间,她亲眼目睹了这个女人往其他人的酒杯里下药的行径。
赵筱之还无比清晰记得那晚的情形。那是一次假期期间的夜班,她一如往常地充当着跑腿学徒的角色,托着托盘穿行于桌椅之间。因为假期放假的缘故,当晚的客人特别多,整个Loners座无虚席,而她一如往常地坐在吧台边的座位上,点了一杯玛格丽特,独自一人坐在吧台边上,婉拒了不少前来请求共饮的人们,但意外地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就在那时,也许是人太多的缘故,一个看起来比赵筱之稍大几岁的年轻女孩不慎将自己的酒倒在了那个女人的衣服上,面对方的不断道歉,她只是微笑着原谅了她,并接受了对方请她喝一杯的邀请。
这个意外的小插曲让赵筱之不自觉地关注起了这二人。在她的眼中,那个接受年轻女孩的女人邀请就如同一个授予女婢吻手礼资格的女皇一般。
两人相谈甚欢,自来熟的女孩和意外地有亲和力的女人看起来就像是共同出席Loners的一对儿一般。然而就在年轻女孩稍事离席前往洗手间之时,赵筱之却亲眼看到,那个女人悄悄地往方才还和她无所不言的女孩杯中投入了一些未知物质。
竟然下药了... ...
震惊的赵筱之有些难以置信,而当她去找和自己熟识的前辈时,却被原本和蔼可亲的前辈告诫不要多管闲事。
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回来后的女孩在说笑间饮下了药酒,然后逐渐变的昏沉了起来,如同喝醉了一半,然后被那个女人挽着手带走了。
虽然很难想象这种事情发生在女性和女性之间,但那是mj吧?那毫无疑问是mj吧!
目睹犯罪现场使那个女人在赵筱之心目中的形象坍塌彻底坍塌,并被深深地打入了十八层地狱底,还让她在之后几天里不可遏止地回想着这件事,哪怕是上课都无法集中注意力。
如果不是那名少女后来还在某天夜里短暂地出现过一次,甚至还和同时在场的那个女人亲密地打了个招呼,她那漫无边际的揣度甚至可能将她塑造成一个无恶不作的杀人犯。
回想起那晚那女人手法之娴熟隐蔽、非特地观察所不能察觉,赵筱之断定她绝对是一名惯犯,而在之后几个星期的观察,果不其然,那斑斑的劣迹证实了她心中的猜想。
年轻、身材苗条、长发、衣着邻家文静的漂亮女孩子是她主要的下手目标;下手时间间隔不定,没有规律,属于“激情犯罪”;被下药的女孩子们往往出现困倦、意识涣散但仍留存意识的类似醉酒的状态... ...赵筱之几乎要觉得自己是一名便衣侦探了,只差尾随那个女人,去探查她的个人信息了。然而迄今为止,赵筱之都还没能采取任何措施去阻止她的所作所为——哪怕这在她眼里形如Loners着一锅好汤里的一颗老鼠屎,膈应无比。
首先,向老板和前辈们举报这一选项在一开始便失去意义了。先不说前辈对她的警告,这个女人本身便和店员们相识,说不定她和酒吧有什么朋友交易,赵筱之可不希望自己因为抓住了什么大佬的把柄而失去这份来之不易的兼职甚至... ...甚至是被杀人灭口。
再者,便是事先向受害人们通风报信,让她们得以规避侵害。然而她至今没能从被到处使唤的工作之中找到去尾随受害人并向她们解释这一切的机会... ...
什么?报警?那种事情压根就不存在好不好!酒吧这种地方天生地带有一点灰色地带的属性,万一Loners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黑幕结果因为她的热心举报被警察叔叔不小心查出来了咋办?她还是挺喜欢这个地方的... ...
简言之,在少女丰富的想象力之下,她宁愿自己抓破脑袋也不愿意相信人民警察以及Loners的清白... ...再换言之,在少女无限的纠结之下,她目睹了数次犯罪现场却连一次都没能阻止。
但今晚看起来可不能置之不理了。
今晚这个姓谢的女孩子看起来比她还小,在上酒的空档间,她偷偷听到了一些两人的谈话,得知了一些信息,像是女孩是误入Loners的,还有女孩姓谢,以及女孩自己一个人在申城上学... ...就像她赵筱之一样。
平心而论,如果说之前一直被动观察而没有采取多少积极阻止措施其实多少是有出于被下药的女孩们大都是混迹酒吧的老油条因此赵筱之并没有产生多少同情和共情的话,那么今晚这名谢姑娘无疑让她有些带入了角色:孤身一人远走他乡艰苦求学,摸黑外出兼职补贴学费,不想却在冷雨夜中惨遭黑手,惨遭玷污被人夺去清白... ...怎么想都很有某C头条的味道啊!
可是... ...
“赵筱之... ...赵筱之!”耳机内无情的叫号声打断了她的遐想,“29号桌的水割,来取一下。”
“是~”
“谢谢你小妹妹。咦,年纪这么小就来打工啊?”点了水割的中年男人道谢着,同时有些惊讶地发问道,“来,这是给你的小费。”
“啊,不... ...不行,我们有规定不能收小费的... ...”
赵筱之好不容易才劝服了好心的大叔,让他收起了那张红彤彤的钞票。看着眉开眼笑直呼守规矩的大叔,轻摸了摸身上齐整的黑白制服,赵筱之陷入了沉思。
——可是,真的有必要为素昧平生的人做到这种程度吗?
归根结底,这才是赵筱之迟迟没有采取行动的真正原因。
说到底,要一个没有背景的外地女孩为了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冒着丢工作、遭报复的风险去举报、去揭穿他人还是太强人所难了。
这么说来,虽然我脑子笨读书不太行,但我为了考上大学还是下了不少功夫呢,高中的时候连恋爱都没谈过,虽然最后还是考得一般,但爸妈还是为我考上大学而感到高兴呢... ...所以... ...所以... ...
“筱之,13号桌Sazerac来取一下。”
“好... ...好的。”
——
满脸通红、表情僵硬、看起来心有余悸的赵筱之颤抖着手推开了厕所门。
随着大门的开启,赵筱之首先听到的是汩汩的流水声,凝神一看,原来是白裙的少女正在洗手台前一丝不苟地搓洗着自己的手。
赵筱之做了一次深呼吸平复了一下还有些紧张的心情,迈开发颤的双腿走向洗手台前的那个身影,不想还没等她走近,少女便已回过头来。
这是赵筱之第一次和这个娴静的少女如此靠近,看到她正脸的一瞬间,她不禁有些理解为什么那个女人想要借用下药那么肮脏的手段去占有她了。
但不等自己欣赏完面前足以称得上是惊艳的脸庞,她便下意识地撇开脸去,同时脚步一转,有些僵硬地走向了离自己最近的厕所隔间。
那堪称完美的脸庞却有着一双她几乎无法直视的双眼。纯黑的瞳孔随着少女的转头像是不经意间地扫过赵筱之的眼睛。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眸啊,幽暗深邃,宛如吞噬一切的漆黑旋涡般,对上眼的那一刻便使她心中油然生出莫名的惊惶和恐慌,致使她下意识地只想要避开她的视线。
双手扶上隔间的门把手想要向下掰动,不料把手一动不动,仿佛正无声无情地传达给她其内有人的讯息。赵筱之的思路顿时被打断,沉默地站在原地。
现场的气氛顿时尴尬起来,唯有流水声不紧不慢地持续着。
很快,拧转水龙头的声音响起,水声随之停止,看样子少女很快就要离开洗手间回道外面属于她的卡座上,无知无觉地迎来不甚美好的结局了。
赵筱之终于回过神来。只见她鼓起勇气转过身,以宛如表白般的惊人气势对着少女的背影大声说道:“泥... ...泥你好!我叫赵筱之,是这家酒吧的服务生!”
啊... ...神™你好,赵筱之你究竟还记不记得你堵上兼职生涯也要来做的事情!
“嗯?你好,请问... ...有什么事吗?”少女看起来像是被吓到了似的,有些手足无措地转过身来,面向她身后突然暴起的服务生小妹。
赵筱之怔怔地注视着那双睁大的漂亮瞳眸,只见清澈水灵以及一点惶恐,方才慑人的心悸感仿佛只是错觉。
“你... ...你的酒被人下药了,你等下出去以后不要喝那杯酒,还... ...还有,请不要跟别人说是我告诉你的... ...”赵筱之控制着颤抖的声带,结结巴巴地说道。
“啊,是这样吗?”少女的表情看起来很是惊讶,“你真是个好人,谢谢你提醒我,我会注意的。”
“呵呵哈... ...哈哈,没... ...没事,其实我是来拿拖把的,顺... ...便,顺便!”赵筱之脸红的像是个一杯特调的血腥玛丽,说话都不利索了,操起身边墙上靠着的一把拖把便冲向了门外。
“拜... ...拜拜拜拜拜!”
白裙少女倚靠于大理石洗手台上,微笑地看着那慌慌张张的背影,摇着右手似是道别。
——
“真是个好姑娘呢,咱店的福气啊,是叫... ...赵筱之是吧。”
洗手间内恢复安静半晌,阴柔磁性的嗓音再度从方才赵筱之未能成功打开的隔间门内传出,感慨万千。
“为了偷摸溜来厕所通风报信,不惜‘不慎’打翻了一杯撒泽拉克呢,真是... ...遗憾啊,那可算是杯好酒呢。”
洗手台前的“谢姬”早已收起了笑容,面无表情地继续注视着门口呃方向,若有所思。
“照理说是应该扣她工钱来赔偿的,看在她那么善良的份上,我等下就吩咐一下,不要追究她的责任吧。”
“确实。”“谢姬”回了最后一句话,便也推开了洗手间的大门,缓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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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者语:本书内容纯属虚构,请勿带入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