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天空,是迷幻的粉黄色,平柔而神秘,宁静而深邃;几片薄云点缀于深空之上,折射着地平线下迫不及待准备升起的光芒。
申城市区外十公里,一片采石场后的树林,只闻一阵细微的窸窣声,而后灰衣服的少女从树丛边缘的一颗树上轻轻跃下,落在碎石地上。
珩尪插在口袋中的一手伸出,扫掉了兜帽上的树叶,在她的另一只手上,提着一只被掐住了气管的垂死野狗,野狗半开的嘴吻边不断地渗出血沫,悬空于少女腿侧的躯干和四肢还在不断地抽搐着,看样子一时半会是死不了。
珩尪站在采石场的边缘,抬眼看了看即将迎来曙光的天空,摇了摇头,接着便抬起抓住野狗的手,撕掉了野狗脖颈处的毛皮后,张口咬住了那裸露的血淋淋的气管、肌肉纤维和动脉血管。
噗呲!炙热的活血伴随着轻微的声响溅射如她的口中,使她情不自禁地噬咬、**了起来。在少女残忍的进食下,野狗渐渐地停止了颤抖和挣扎,在空中无助划拉的蹄子慢慢地垂了下去,躯体以肉眼可见地干枯下去,俨然是被吸食一空。
没时间继续了。珩尪意犹未尽地张口,叹出了一口热气,松开了已变成了干燥的淡红色的组织,随手将手上轻若无物的野狗尸体丢到身后的丛林里,擦拭了一下被溅起的血液染红的嘴角唇角和脸颊。最后,小餐一顿的珩尪缓步走入了前方的采石场。
在半个钟头内全速行进赶了三十几公里路的珩尪此时不得不减缓自己的速度,一是因为从这里开始偶遇路人的概率将大大上升,她有必要暂时掩藏自己的能力,第二个原因则更为主要,那便是她开始感到“疲劳”了。
这种“疲劳”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生理劳累——那种东西自她变成现在这样后便再不曾感受到过了——而是更像是营养不良、贫血、饥饿感,而当她过度陷入这种状态之后,这所谓的“疲劳”感又会化为一种无法抗拒的瘾,到了这时她几乎无法维持自我意识,只感觉自己正被被某种原始冲动撺掇着,无法摆脱。类似的经历她先前也曾感受过。在汐江郊区56号公路上,她第一次陷入这种感觉之时,她为此手撕了十几号FTR的士兵,吞食了两人方才缓解了症状;第二次便是在梅西纳瑞的战场上,她在被暗处的白枪反复击毁和再度复原的过程中二度体会到了轻微的疲劳感,甚至差点因此攻击受伤倒地的友方佣兵。
今天,在接连几周没有进食过活物、且进行了两次数十公里的长跑之后,珩尪再次感受到了来自身体的警告。但在接连补充了七只路上逮的野生动物之后,珩尪却丝毫无法恢复饱足。
欲壑难填。
难道是人比小型动物更加“营养丰富”的缘故吗?珩尪有些烦躁地隔着兜帽挠了挠脑袋。不行,不能被这些小问题坏了大事,进食这种事情什么时候都可以的。
珩尪艰难地压制下心中觅食的欲望,再次坚定开始有些不稳的脚步,迈向了通向风暴中心的道路。
——
清晨的“矮婆娘”是嘈杂的。荀子衿可以很直观地感受到这一点。
仿佛整栋房子都活过来了一般,水龙头放水的声音、大人喝斥小孩的声音、点火煮食的声音、推开铁门的声音,各种各样的杂音在荀子衿耳中汇聚成了出租楼区特有的交响曲,昭示着这些身在社会中下层的劳动人民们劳作的一天的开端。
令荀子衿惊讶的是,那个女孩子家的门也打开了。
她打算出门吗?
“嘿,小刘,吃早点了吗?”旋即响起的是包租婆粗犷的吼声。
“吃了,李婶。”女孩娇弱的声音努力提高音量,试图回应包租婆的热情。
“吃了就好啊,那我先去开车了,老点儿上来集合,我照旧送你们去学校!”
荀子衿讶异地听着包租婆那逐渐远去的热情嗓门,恍然。
原来今天是星期一,她也是要上学的来着。回想起那恍如隔世的学校回忆,荀子衿百感交集,不禁哑然失笑于自己的疏忽大意。
趁着出租楼里的人们蜂拥而出,荀子衿难掩好奇地打开了自家房门,来到了迄今为止只进入过两次的走廊。
“啊,小心。”在她开门的瞬间,一个背着小书包的小人儿恰好从她门前经过,险些被突然开启的门扇撞倒,原来是一个只到荀子衿腰部的小男孩。
“没事吧,小弟弟。”荀子衿眼疾手快地弯腰扶住了小男孩,关切地问道。
“没... ...没事。”小男孩显然被吓到了,结结巴巴地看着面前的大姐姐回道。就在这时,一声洪钟一般的咆哮自小男孩后方的走道内里传来。
“让你不要在走道里跑,你就是不安分,小心我揍你!”
小男孩被突然响起的训斥吓了一哆嗦,缩颈吐舌,跑了开来。
“不好意思啊,没吓到你吧小姑娘,我家这臭小子一天到晚净™上蹿下跳的,跟个猴子似的。”长相与小男孩有着七八分神似的壮实汉子走到了荀子衿的面前,不好意思地赔笑着道。
“小事小事,我也有错,孩子没伤到就好。”
“呃,姑娘你是新租的吗?之前没见过你啊... ...”汉子直爽,在端详了荀子衿一阵之后脱口问道。
此时的荀子衿有着珩尪的化妆掩护,还在其把关之下换上了一套其貌不扬的衣服裤子,除了气质言语稍微柔和了一点,外貌衣着都与“矮婆娘”和它的租户们相差无几。但不管怎么说,自己身边突然出现了眼生的人儿,也难关汉子有此一问。
“啊啊,是的,我叫x... ...谢沁,和我姐姐来这读书,最近打算我俩打算自己在校外租住所以就搬来了这里... ...”荀子衿机械地转述着珩尪教给她的话,虽然有些僵硬但好在并未出现太大的偏差。
城北虽然老旧,但还是有一些职业院校的存在的,其内也有不少学生会外出租房,因此这套说法倒也没有太大的问题。
“嗯,读书人啊... ...”男子沉吟了一会后,噘嘴点了点头,道:“在这方圆几百里内‘矮婆娘’的条件还是先相当不错的,那我们以后就是邻居了啊,欢迎欢迎!”
没有细想的男子粗豪地大笑了起来,不再多聊,与荀子衿打了个招呼就转身向楼梯口走去。
幸好没出问题。荀子衿抚胸,长舒了口气,抬眼却恰好看到了刚走出家门的那个让她分外好奇的女孩。
这个看上去有些病弱的女孩身材瘦削如竿、身高大概只到荀子衿鼻子处,荀子衿本身有一米六出头的身高,虽然比珩尪矮一点但也算高了,而面前本就瘦弱的女孩儿配上不足一米六的身高更是显得分外娇小;女孩有着一头看起来像是由营养不良所致的偏棕长发,在脑后扎成一束普通的马尾;女孩的五官精致,鼻梁上有着点点雀斑,总体看来虽然不算是靓丽的类型,但也有着别具特色的可爱——至少在荀子衿看来是这样的,只是女孩明显不太会打扮,一身像是手缝的粗布衣裳是女孩看起来更加其貌不扬,更别提那有些暗淡苍白的病态脸色了。
女孩艰难地背着硕大的书包走出了房门,一出门便掩嘴轻咳了起来。随着咳嗽时的眼神漂移,女孩无意间看到了正在悄悄观察着她的荀子衿。见此情景,荀子衿赶紧展现出自认最为友好的微笑,向着脸色惨淡的少女摆了摆手,不料少女像是没看见她似的,自顾自地低下了头,转身离开了。
... ...真是个羞涩的孩子呢... ...荀子衿看着女孩离去的背影,摆动的手僵在了空中,很是有些尴尬。
出师不利吗... ...
——
出租楼外的小平台上,一辆前天荀子衿在登记入住时并没有看到的面包车打起了火停在空地上,逐渐的有不少孩子从各个出租楼的大门中三三两两地走出,孩子们大都是小学生年纪,在包租婆的招呼之下有序地坐上了面包车。面包车敞开的驾驶室旁,穿着白背心的矮壮男人边抽着烟边傻笑着刷手机等着人到齐,从他的手机中不断地响起爆款人气配乐和笑声配音,惹得路过的孩子们都忍不住凑过去看看他在看啥骚东西。
“妈,人到齐了吗?”
白背心男子朝着包租婆喊道。
“我数数看啊,一、二、三... ...还有三个还没到。”包租婆在面包车上打闹着的小屁孩们身上熟练地点数着。
“啊,小刘,你来啦,还有小海和超圣,这下到齐了。”抬起头看向公寓门口的包租婆正好看到了三号楼楼梯口处拥着两个小孩走来的刘佳凌,于是举手大声地打起了招呼:“人到齐了,准备出发。”
“包租婆,真是麻烦你了啊,还专门让你儿子送我们的这些小屁孩上学。”一个路过的朴素女人感激万分地对忙碌的包租婆道谢着。
“害,说啥呢,老娘身为这里的地头蛇能不帮衬你们这些住在我手下的人吗?”包租婆叉起了腰,眉飞色舞地说着连自己都不清楚是啥意思的词,明显有些得意。
“阿姨(对女子习惯的口头称呼)你别这么说她,我老娘很容易上头的。”包租婆的儿子靠在车上大声对着包租婆的方向大笑道,惹得包租婆一阵白眼。
“哟,小姑娘,你也要坐车出门吗?”眼睛利索的男人注意到了三号楼大门门扇后躲藏着的那个人影,旋即插着嗓门喝道。
“啊,啊哈哈哈哈... ...可以吗?”被叫到的那个少女始料未及,只得从门后现身,走上前来,边挠着后脑勺边尬笑着。
“有啥可不可以的?”男子对少女的发言表示不理解,“出去买东西还是办事?反正下午五点前搞完我就可以再把你接回来,提早的话你还可以直接去店里找我。”
“噢噢噢噢,你是新来的吧!我说怎么好像没见过你。”男子恍然,“喏,妈,给那个姑娘一张我的名片吧,她好像是第一次打算出门。”
“哈?我看看... ...在这儿。”正和路过的打工人聊得正欢包租婆闻言,在随身的腰包里翻找了起来,不多时翻出了一张皱巴巴的黄色小卡片。
“给,哪个新来的要出... ...哦,是你啊。”包租婆递来名片,随意扫了一眼,在发现是荀子衿后皱了皱眉头。
“谢... ...谢谢。”荀子衿战战兢兢地接过了那张印着一家五金店地址和电话号码的小卡片。不知为何,她总感觉包租婆对她有着莫名其妙的敌意。
“怎么,出去有事?”包租婆看似随意地搭话着,可脸上却不见方才的豪爽笑意,“你姐姐呢?”
“她有... ..有,啊不,她去上课了!”荀子衿结结巴巴地回道。
“啊,我懂了,你逃课了是吧。”包租婆不屑地笑着,“小小年纪不学好,这怎么像话,可别让老师追到我们这小破地方来啊。”
“好的!那我就先走了,谢谢。”不及细品包租婆意味深长的话,自觉有些露怯的荀子衿回应完后便低头快步绕过了站桩般的包租婆,走向了面包车的所在处。
“逃课,逃课... ...呵!”包租婆低声冷笑了一声,回过头对着几个还驻足原地想要目送孩子的家长们摆起手做驱赶状,拉开了那惊人的大嗓门:“别看了别看了嗷,准备各自上工去,等下迟了扣钱交不起房租我就把你们都赶出去嗷,快滚快滚!”
习惯了包租婆的变脸的众人相视苦笑着,各自散去,而臃肿的大面包车则在拉上车门后,驱动上了年头的老发动机,颠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