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明媚的午后,学院与往常一样在平静中夹杂着喧嚣,我们遥远的所谓的太阳将它的阳光慷慨地洒在这不值一提的世界,它对这世界的所有怒火都随着时间与距离变得温柔而恰当,让这些学生的青春少了一点阴霾,而多了一丁点的光明。
对于人类社会来讲,我们从未放弃过对科学的探求,而这座学院里就存在着现今最接近的人之一,她可能是个它,可能不是。
“机智的巧伪人!啊,不对——”智子的指尖缩在袖子里,她的身子也同样缩在阴影里,她正摇来摇去思考着一个恰当的形容词好用在手机短信上“诡诈的巧伪人、讨厌的巧伪人、狡黠的巧伪人、大滑头巧伪人!”
她轻轻地把手机摔在沙发上——自那件往事后她增添了不少家具——拿起马克笔恶狠狠地给她身边那个带眼睛的马克杯胡乱地涂了一把胡子。
在阳光遍洒大地之时,若真正地抬头张望,还是能看见那虚构的天穹之后还是隐约有月外之月的影子,还是能看见那苍白至极的冷镜正无情地审视着一切,还是能感觉到自己的一言一行可能都没有了所谓的自由,可能自己已经没有了隐私一说。
在白天,智子决定稍微冲洗一下自己这满是汗液的躯骸,她与往常一样走进浴室的第一件事便是把那讨厌的、伪装成漱口杯的烦人马克杯丢出去。智子看了看用不透明胶带彻底封死的浴室镜子,她反复确认着是否有一个缝隙漏了出来,她并不讨厌镜子或是歧视身为镜子这一高尚的职业,而是认为让自己的身躯暴露在镜子下是一件傻事,她并不是非常信任另一面的自己,尤其是一个如此清晰的自己。
褪去那一身过长的着装后,一夜未眠的疲倦顿时消融在了水汽与香波的气味中,她欣喜地享受着这种廉价的恍惚,半张半合的嘴些许露出尖锐的牙齿,在这半眠的清梦里,她回忆着往昔科学部那淡淡的点滴,她还记得当时随手可摘的慧果,记得那长生的药物,记得一道弧线分隔着的两个世界,记得一起造出的巨大机器人,还有在那位老师的带领下将一个又一个的幻梦化作现实。
在些许的不甘中,她踌躇般踮起左脚跟,在这令人忘记呼吸的美好与伤感里,她不由得偏下身体扶住了墙壁,对于一个像她这样的聪明人来讲,忘记从来不是一种简单的事,即使过往的时光里她早已经历过无数段交往、结识了无数不同的人,她甚至连最近的一只飞蛾也无法忘记,她稍微握了握拳,渡步挪出了沐浴间。
“相信一个微笑的神,微笑之神牙膏,您的笑容首选——”
电视上播放着与往常一样无趣的广告,她缩在沙发榻上,明白自己不能再沉迷于回忆中了,她认为是时候向前踏一步,就像当初那样摘得更高的慧果。
她认为自己是时候承担一些责任,变得认真起来了,在科学部重组后除了她还能有谁有资格坐在棒棒糖山上的王座上?她迅速地换好衣服,下定决心拉开了房门。
“这间部室我们征用了!”
带着自己的一票部员,她在这样的一个午后踹开了【权威科学联合社团】的部室门。要说他们这伙人与黑帮有什么具体的区别,大体是体现在他们都穿着研究袍以及嘴里叼着的不是烟斗、香烟与雪茄,而是不同种类的糖果。
另一方面来讲,由于【权威科学联合社团】的部长迥密斯明显不在这个地方,所以剩下的人并不具有什么能与重建的科学部相匹配的战斗力,在一些符合青春和谐的剧情发展,诸如一些比赛以及演变成开着巨大机器人互相殴打,在华丽丽的爆炸中,这间部室的归属有了定论。
“致往昔的失败”智子又迅速地带着戏谑的语气重复了一遍她的话语“致往昔的失败。”
迥密斯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身为这座学院——可观测世界的最权威——自许久以前原本科学部解散后最有名也是装作最接近科学的人,他已经显而易见地放弃了那些名利。
在这样的一个沙漠中心的冬日里,他甚至已踏出了那所学院,在一个不知名的路边加油站——这个加油站明显是不可被观测的——边上的长椅上通过观察云层在阳光下的彩晕,打发着生命剩下的时间。智子,那位她的旧识,也可以说是最讨厌他的人之一,正递给这样的他一罐银色包装的饮料,那金属罐似乎散露着透骨的冰凉,也似乎是一种邀请。
迥密斯回忆起过去科学部的事,但不,他不会回忆,他认为每个人都应该向前走而不是沉迷于往昔的事,他认为往昔就算是再美好,那些泡影也只会在带给人思考与感触后一无是处,但他看了看智子,他仔细地看了看站在自己身旁的这女人,他肯定如果是在往昔,如果是在他还没有就任新社团部长的日子里,他可能会与她保持着一种暧昧的关系,以及负起自己该负的责任,满脑子都是牺牲与奉献,满脑子都是守护与救赎。
“致往昔——”他说“——的失败。”
但此时的他已经做不好这些事了,他早已收到我们给予的毕业认可,但他在学院里停留了太久,久到那些原本应该送他的人反而被他所送,久到他的身份与年龄已经变得有点模糊,他已经变得有些苍老了。
在房梁与地板之间,那一圈做好的弧线——准确地说是一种坚韧到足够承受一人之重的绳套——之中,他看到了科学。
他看到了自己往昔的追求、现在最憎恶之物就在另一边,当他踩着一只木椅、用手轻轻扶正那一圈弧线,这影像便变得更清晰了。那是科学,无误,他早就见过那东西的样貌,他也早就认清了还保留着人类之身的自己,就算不做这种事,也总有一天要面对那存在。
他的这副躯体轻轻颤抖着,他的眼瞳中满是对那已知之物的恐惧,他怀疑那东西有不可思议般模样,放在他的内心所呈现出的这相对之影,则是一团蠕动着的球状物。
那不是他的科学,他心知肚明自己从未追求过这种东西,他也回忆起了往昔的一些事,在他眼中闪过了一道光。
他决定用更好的方式来迎接这些圆滚滚的东西,他轻轻地褪去了衣服,沿着一道精确的指甲切割剥掉了皮肤,他抽去了那些肌腱与脏器,往下的骨骼也化作了空气中的粉尘,一道道颅神经在空气中缓缓流散,那些东西对他已成了单纯的妨碍,妨碍他面对着自己不想要的东西。
现在,他的灵魂在这一圈弧线前变为了一些存在又不存在的微粒,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在这学院里,他已经度过了自己的青春,虽然他早已成年,但最后终于剥去了他最后的伪装。
一具躯壳。
一副魂神。
他成为了它,一个不存在的它,就像那所有的不存在的它一样,它是没法用现在的姿态面对众人的。
它远远地、感受到了一座高塔,一座如象牙般洁白的崇高之塔,那座塔是那么地亲切,仿佛成了它最后的容身之所,但在那之前,它还有件事要做。
早在它还是他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好了要这样做,只是当时还没有一种必要的条件,一种能与那个圆滚滚的它对等甚至更过之混沌的地位。
可是它现在有了。
又是一个明媚的午后,学院与往常般在喧嚣中隐藏着绝望般的平静,我们所谓的太阳仍然努力着将他的怒火传递到我们的世界上,智子侧卧在沙发榻上,意识仿佛已飘忽到了九霄云外,她呆呆地看着眼前地毯上那只扑哧着的蝶,她想那蝶已经将死了,她想自己终于能变得更像智子一些,不用再被往昔所束缚,不用再追寻那虚假的科学,不用再像自己的旧识般在半道上偏离了正途。她将不再把巨大机器人或是一圈弧线当作科学的终点,也不会被形体所束缚,而这样思考着的她,幸好还只是一位她而已,至少对我们来讲,她还是她——智子。
在可见的观测中,电视屏幕上的雪花以及智能手机上的坏点开始在空气中聚拢,它们不再是一种现象而有了一个具体的名称,成为了一个呆头呆脑的人,一个顶着电视头、插着两根天线的人,这个人规矩地穿着格子西装,胸口半露着白色的方巾,就在这方巾的一个小角上,终于有了一个代表他从学院毕业、终于成年的字母。
智子在见到他后并没有说太多东西,因为他现在已经无法思考也无法开口说话了,可能他能——只以近乎撕裂空气般的杂音回应——但再也不会被理解了。
“你应该……”智子说“你应该去学一下盲文……”
接下来的接近二十分钟时间里,智子一直在尝试通过转动那人头上的按钮收看电视节目,但这根本一点作用也没有,而且那人站在这里的确会影响到几乎任何电子设备的使用,她偏偏头,便把那人的电视头一把拽着从窗户扔出去了,带着那人的身体一起。
那个人,你们知道的,一位好学生,大家都爱的好学生,终于成为了我们的一员,在这么久之后。
至于他今后的事业,那就是另一段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