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72号，木连，请到3号门接受测试。”
没有丝毫起伏的广播音回荡在大厅内。
被叫到名字的是一个长相清秀的男童，他忐忑不安地起身，在周围伙伴的鼓励下走向了大厅另一端。
放眼望去，整个大厅里全是6岁出头的孩子，他们在一排排长椅上正襟危坐，时不时与其他孩子交头接耳，抒发自己心中的不安。
一个身形单薄的短发女孩，坐在无数孩子们之中，低垂头颅，双目紧闭，显得突兀而不合群。
大厅外注视着这一切的家长们注意到不和谐之处，私下里讨论起来。
“看到那个了吗？对，就是她。她就是庄主的大女儿。”
“啊？她今年该12岁了吧？还来资质测试？”
“嗨，还不是庄主动用自己的权力给她安排的嘛，不然普通人哪能连续参加六年呢！”
“具体怎么回事儿？”
“听说是元素水晶一点反应都没有，这可是前所未闻的奇景！”
“和她妹妹比起来，只是个废物二世祖嘛。”
“也不能这么说，人家文化课成绩还挺好的。”
“那不当然的么，当不了修行者，除了老老实实学习，还能咋办？”
大厅外的议论并没有传入女孩耳中，她视周围的一切为无物，重复着悠长的呼吸。
“10001号，木子桃，请到1号门接受测试。”
女孩，木子桃站起身来，比周围孩子高出一大截的身高立刻引来无数注视的目光。但她只是用机械般的精准步伐，一步步走进大厅另一端的拱门之中。
踏入门内，无形的屏障便将大厅里的一切与木子桃分隔开来。她沿着发光的走廊不断前进，来到一颗暗淡的水晶球面前，熟门熟路地将手放在上面。
“请把手放在元素水晶上，等待3到9秒。”机械合成的提示音响起。
3秒过去了，什么都没有发生。
6秒过去了，水晶没有一丝变化。
9秒过去了，一切如常。
“请放下手。你的元素适应性为：0。”
木子桃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脸上的表情如同磐石一般僵硬，但微微颤抖的身躯，早已暴露其苦闷的心境。
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闯入了这小小的空间之中。
“小桃，别勉强自己了。”
木子桃不为所动。
“照理说我不该和测试者说话……不过我真得劝劝你。”那个声音中带着苦口婆心的慈祥，“不要再执着于成为修行者了，你做不到的。”
“你做不到”四字一出，小桃放在水晶上的右手猛然用力，白皙的手背上爆出了清晰可见的经脉，但随后又失去了力道，落回到她的身侧。
“现在已经不是只有成为修行者才能出人头地的时代了，以你的才能，完全可以在别的领域干出一番事业来。”
“那有什么意义？！当一个学者吗？还是商人？官员？只是一个普通人的话，我的未来还有什么意义可言！”木子桃想要咆哮，但满心的愤懑最终却仅仅化作嘴角的颤抖。
她将那声音的劝说抛在身后，拖着僵硬的关节，走出了这个空间。
刚刚结束测试的孩子们迫不及待地冲向早已等在外面的家长，或是接受表扬，或是接受鼓励。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燃烧的斗志，在正午的烈阳下熠熠生辉。
小桃仿佛是一个冰冷、不存与世的幽灵。她径直穿过活力四射的人群，迎向人群外与她有七分像的妇人。
“还是那样。”她站在妇人面前，毫无起伏地说。
妇人轻柔地将小桃拥入怀中，一手抚摸着她的发丝，另一只手轻轻拍打的她的后背。
她低下头，在小桃耳边轻声安慰道，“没事的，你已经尽力了。就算是当不成修行者，当博物学者也很好呀。”
“嗯。”小桃用飞蚊般细小的声音回应，却暗中攥紧了拳头。
太阳在不经意间落到西山之后。夜幕才刚刚降临，就被逐一点起的万家灯火驱逐出了人类的领域。
晚饭时间，是小桃家难得可以一家四口齐聚的时间。
杯盘碗筷的碰撞声在第一轮进食后稍稍停歇，木家惯例的家庭交流开始了。
“小李，”父亲首先转向妹妹木子李，“今天的修行成果怎么样？”
除了一头长发外，与小桃相貌完全一致的妹妹露出了喜悦的笑容，她挥舞着筷子，几乎要从椅子上蹦下来，“老师今天开始正式传授我们镇海腿法了！‘踏浪’和‘步涛’！我都学会了，老师也夸我学的很快！”
说着，她放下碗筷就想要实际演示一番，好歹还是被父亲叫住了。
“很好，不愧是小李。”父亲点头赞许，“镇海的身法是整套腿法的原点，一定要记牢。不过，”话锋一转，他的申请严肃起来，“我听人说，你的博物学和语文都不及格？”
灿烂的向日葵瞬间蔫成了霜打的茄子。
“这样不行。就算是修行者，社会通识也是必须掌握的！以后要多加努力！”
敲完大棒，父亲把注意力转向闷头吃饭的小桃。
“小桃，老师跟我说，你的博物学成绩已经连续4次全级第一了，干得漂亮。”
父亲和母亲都露出赞扬的笑容，就连小李也发出钦佩的惊呼。
“至于修行者那条路，你其实无需太在意。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和不擅长的事，不是有句话么，‘老天给你关上一扇门，那就至少会给你再开一扇窗户’。你的博物学天赋如此出众，也许是上天要你走博物学家这条路呢。”
相当合理的解释，既符合实际情况，又给足了台阶。但在小桃耳中，父亲的这一句话经过无数思绪的冲刷筛选后，竟变成了“你做不到”四个刺目的大字。
“你做不到的”“就算当不成修行者……”“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擅长的事……”三个短句冲撞着小桃的颅腔，不断反射、震荡，不断地提升音量，最终化为一道惊雷，彻底击碎了小桃的理智。
“我能做到！！！”
白瓷的饭碗在地上砸了个粉碎，其内的饭菜呈溅射状向周围散开；原木短筷被粗暴地投在桌上又高高弹起，飞向了不知哪个角落。
小桃站在饭桌前，眼前一片模糊。
一时间，她只听得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如同战锤般的心跳以及体内血液澎湃奔涌的浪涛声，但这一切声音又与剧烈的耳鸣混杂在一起，让她恶心得几乎要吐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小桃的眼前恢复了清明。她看清了父母眼中的浓厚的悲伤，和妹妹那挥之不去、不加掩饰和的恐惧。
一阵愧疚席卷小桃的四肢百骸。
元素适应性为0，这不是她自己的错吗？是她自己没有天分，是她自己无能，是她自己天生的残疾……怎么能对父母和妹妹发火呢？
她迫切地想要找个地方冷静一下，于是不等父母开口，抛下一句“我去冷静一下”就冲出了家门。
木家庄依换玉山而建，沿平缓的南坡向上。山体北坡陡峭如被利刃劈斩，就连寻常修行者，也很难从这里爬上山顶，因此此处的警戒守卫多是族内专人布置的阵法和机关守卫，少有活人站岗放哨。
同样出于这个原因，木子桃每每心情郁结，都会来到北侧山顶静坐冥想，抒发心中烦闷。
但这次不一样，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最后的机会。元素适应性的问题迟迟没有解决，也没有再次参加测试的可能。从今往后，她就只能去学习那些博物学、文化课，与修行者这个群体再无丝毫缘分。
从北侧山顶向下望去，视线不出数十米便被黑暗吞没。那谜一般的黑暗就像是择人而噬的深渊，不断诱惑丧失生存意志的人跳入它的怀抱。
看着那一片黑暗，跳下去、一了百了的冲动念头在小桃心中渐渐成型。
她的右腿甚至已经搭上了山顶的护栏，只要稍微翻身，就能消失在漆黑的深渊之中。但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她耳边极近的距离响了起来。
那声音粗糙可怖，光是传入耳中便足以让小桃浑身汗毛直立，但它的内容，却正正地击中了小桃心中最迫切的渴望。
“我能让你成为修行者，要跟我来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