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房的大部分内容都已经在那一场爆炸中化为了蒸汽,留在原地的除了一个深入山体的熔岩坑洞外,就只剩下一些看不出形状的扭曲金属块。
如此重大的安全事故,在木家近百年的历史上是从未出现过,对家族的影响极其恶劣。庄主已经下令要彻查此事,但明眼人都知道,眼前这个状况,除非从哪个角落拉出来一个灵媒直接通灵,否则一切都要埋藏在那炽热的地狱之中了。万幸的是,由于工房内大部分工匠和开发专家都还在上岗的路上,除了留在工房里守夜的几个卫士之外,没有其他人因爆炸而直接丧生。但即便如此,那些爆射而出的碎片、热浪和冲击波还是在庄里造成了不少伤亡。
也许是木子桃的错觉,她总觉得父亲的愤怒除了针对安全事故外,还有另一个目标,但姐妹二人差点被卷入的消息传入他耳中之后,如同惊涛骇浪的担忧迅速冲刷掉他眼中的其他情感,以至于小桃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难道说父亲和这次爆炸又什么关系吗?难道说父亲在工房里策划着什么东西?
但不管怎么说,她已经无暇去关注这种事情了。与那蝙蝠男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小桃心中的挂念却也越来越多。这些千丝万缕的联系与纽带扶起了新的天平,并逐渐把天平向着留下的那一侧扳去。
如果她就这么走了的话,家里人会怎么想?会不会担心?要不要给他们留一封信说明情况?但如果留下这么明显的东西,要是被提前发现,她能够顺利脱身吗?家人们的阻拦先不说,如果他们真的表现出反对的意见,她自己还能坚定决心,离开家人去参加那个项目吗?
有时候,越是焦躁,时间过的也就越快。上一秒还是清晨,转瞬之间便来到了烈阳高照的正午;太阳刚刚从头顶偏斜,便立刻落到了地平线之下。
是时候了。
木子桃深吸一口气,走向家门。
“小桃,你要去哪儿?”在庭院里,她与母亲打了个照面。母亲刚刚才在厨房里奋战一番,身上还围着围裙,“等你爸回来,就要吃饭了啊?”
“嗯……”木子桃有无数想说的话。她想要扑到母亲怀中,告诉她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情感,但终究还是克制住了这种冲动。她双唇不断开合,但最终却仅仅只是吐出了一个短短的句子,“我稍微出去一下。”
说罢,她走向院门,与母亲擦肩而过。
“不要出去太久啊?今晚有你们爱吃的!”
“……好的。”
小桃继续前进。她穿过院门,沿着平坦的石板路不断向上。她希望这条石板路能无限延长,这样她就不需要最终面对自己做出的决定,但同时却又盼望着一瞬间来到道路的尽头,因为她再也无法忍受“抉择”带来的痛苦与煎熬。
客观存在的青石板路不会因为她的主观意志而变化。这条道路终究还是走到了尽头。
一时间,周围再无遮掩。璀璨闪耀的星空仿佛近在咫尺,只要稍微踮起脚尖,就可以把那些闪烁的星星紧握于手。看着这瑰丽的一幕,就连小桃自己都觉得,内心的不安与痛苦稍稍消解了几分。
“没问题的。”她无声地安慰自己,“我给他们留信说明情况了,没问题的。”她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无论怎么解释都无济于事,这些安慰的话也只不过是图一个心安而已。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决心有多么脆弱。刚才母亲只要劝阻一句,她可能都没有力量再迈出家门了吧。
“你来了。”蝙蝠男粗糙的怪声在她身后响起。
小桃转身张望,却看那人就像是真正的蝙蝠一样,倒挂在山顶平台的一棵树上。
“嗯。”木子桃不知道自己到底该说些什么,干脆就以单音节进行回应。
蝙蝠男无声无息地落下,走到她的身边。
“走吧。”黑手伸到了小桃面前。
小桃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剧烈跳动的心脏,正要握住蝙蝠男的手,却看那蝙蝠男微微抬头,又把手收了回去。
“怎么了?”
“小桃小姐,你被人跟踪了。”
木子桃听到这话,心里一跳。她急忙回头,心里还在思考跟着自己的究竟是谁。应该不会是父亲,因为这个点,父亲应该还在办公室处理家族事务。是母亲吗?但母亲才叮嘱了说“不要太晚”,那应该是没有必要跟出来的才对啊?那究竟是谁呢?外人?
她转过头,对上了一双自己无比熟悉的眸子。
是木子李。
“姐姐。”
木子李见姐姐注意到了自己,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地唤了一声。
“小李?你为什么要跟着我?”那一瞬间,有太多想说的话、想做的事,但木子桃害怕自己要是再和妹妹亲近一点,就会失去好不容易才获得的勇气,于是将那些情感统统埋进心底的角落,只是简简单单问了一句。
“我看到姐姐的留的信了。”
这样也好,那封信也算是发挥了自己的作用。
“我还没有告诉爸爸和妈妈,”小李继续说着,焦虑与急切渐渐爬上了她的脸庞,“姐姐你一定要走吗?就不能留在我们身边吗?”
“不行的,小李。”为了强调自己的决心,小桃向后退了半步。她向妹妹露出了一个自认为很洒脱的笑容,殊不知在外人看来,那份强颜欢笑反而让人揪心,“我一定要成为修行者才行。”
“不当不行吗?”出乎小桃预料,小李竟然强硬了起来,“大家都说我是修炼的天才,可我甚至连文化课和博物课的考试都考不好!姐姐不正好是反过来吗?我们在一起的话,那不就……”
她的劝说仅仅换来了小桃一个坚决的摇头。
“姐姐!不行的东西就是不行的!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去做自己做不到的事——”
“咔”木子桃仿佛能听到,自己脑海里的某一根弦断裂的声音。一股怒火从她的心头升起,跃动着占据了她的四肢百骸,烧红了她的思绪和感情。
“小李。别再说了。我一定要去。”纵然脑中跳动着熊熊烈火,但小桃的语气却如同冰锥一般刺骨,“今天早上你应该也有所体会吧,非修行者在面对灾厄时有多么的无力!”
“我会变强的!我会来保护姐姐!不会让姐姐——”
“你根本不明白!!”火焰冲破了躯壳的束缚,化为一声怒吼,打断了木子李的表白。
“我已经没有什么要说的了。”木子桃决绝地转身,把手伸到蝙蝠男的面前。“蝙蝠男先生,我们走吧。”
“蝙蝠男?”那蝙蝠男重复了一遍,摇头苦笑,“这是什么外号……”
他握住小桃的手,带着她北坡断崖边走去。
“姐姐!”见木子桃真的打算离开,小李心急如焚,脚下运起“踏浪”就朝着姐姐的方向冲来。
小桃还没反应,就看蝙蝠男手指一抬,斗篷翻飞之间一道发丝粗细的紫色闪电从他指尖射出,打在小李身上。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静止了。木子桃眼看电弧在小李身上跳动,眼看着她的表情从焦急变为迷茫,眼看着她像一个破娃娃一样倒了下去。
“小李!!”脑中的火焰顿时熄灭,木子桃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挣脱蝙蝠男的手冲到了妹妹身边,不顾电流的刺激将其抱起,“你在干什么!”
“别担心,真的。”蝙蝠男也拖着斗篷跑近小桃,“只是用一点电流让她的身体失去控制而已……我又不是什么坏人。”
确实,虽然小李的肢体还在微微抽动,但她的呼吸和心跳都还算平稳,看上去真的只是无法控制而已。
蝙蝠男给了小桃足够的时间确认妹妹的状况,他抬起头看向下山的路,语气凝重起来,“我们该走了,迟则生变。”
“……嗯。”
小桃从妹妹兜里摸出警报器,轻轻一按。那小小的机关发出了刺耳的警笛,同时有节奏地闪烁起来。
“走吧。”
蝙蝠男扣住小桃的腰肢,翻过栏杆,纵身跃下了北坡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