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在市中心商业广场附近的写字楼上。
因为定位是清吧所以没舞池,自然也就没有所谓的群魔乱舞——只有吧台后架子上摆着的各样酒瓶,吧台和下面卡座上摆着的当季花卉,以及花卉旁安静燃烧的香薰蜡烛。
酒吧里轻轻响着上个世纪流行的交响乐,让人听了会有种莫名的,好像走进了卓别林默剧或者猫和老鼠世界的感觉。
用何雪的话来说这就叫上流。
可惜这样的上流环境是要用真金白银才能堆出来的。
所以这家酒吧消费很高,所以何雪和姜苔不常来这里。
一般来说一个月最多来一次,最多最多可能会破例成两次,但绝对不会再多了——再多的话姜苔就得勒紧裤腰带吃土啦。
程序员小朋友的经济状况其实并不算多好,每个月来这酒吧喝酒的那一两次机会对他而言算是难得的放纵。
剩下的钱他原本是想着做理财的,只是囿于眼界……害怕拿去买基金买股票会亏,于是就干脆老老实实存起来。
像准备过冬的仓鼠,往小窝里拼命塞各式各样的坚果。
倒不是怕饿死,饿死是不至于的,只是莫名有种恐慌。
现在想来,可能是跟火力不足恐惧症一样的,对于未知未来的莫名恐慌吧。
总之程序员小朋友与何雪两人在吧台落座,认识的调酒师便笑着过来打招呼:
“你们俩来啦?”
姜苔只是点点头,何雪倒挺热络:
“来了,今晚心情好,刚吃完饭就过来喝酒了……”
他说着又转过头来看姜苔,顿了顿,问:
“老规矩?”
“嗯,”姜苔点头,“老规矩吧。”
何雪转头打了个响指:
“两杯莫斯科骡子。”
“好。”
调酒师小哥转身调酒去了,吧台边就又剩下姜苔何雪两个人了。
今天酒吧生意似乎不是很好,放眼一看甭管是吧台还是下面卡座都没几个活人……满打满算也就两桌五个,这时候都在压低声音交谈。
不过姜苔对这些不感兴趣。
他只是安安静静在吧台上坐着,出神地盯着吧台墙面架子上摆着的两排酒瓶发呆。
可忽然何雪用胳膊肘碰了碰他的胳膊肘。
姜苔有点那么如梦初醒的感觉,下意识转头看向何雪:
“怎么了?”
“八点钟方向。”何雪目不斜视压低声音。
姜苔看他这样子就明白什么了,于是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转头看向左后方方向。
可他没发现什么异常,于是又转过头朝何雪皱了皱眉:
“?”
“那边那桌客人啊,”何雪挤眉弄眼,“没看到么?”
“……”
姜苔又转头重新看了回去。
果然,正如何雪所说,他们俩八点钟方向不远确实坐着一桌客人——一男一女,衣着入时,容貌不差,看得出来都应该挺有钱。
可年龄差得很多。
男的看着像是有四五十岁了女的顶多有一二十岁,俩人颇为亲昵地依偎着,姜苔甚至看到那女孩子主动端起手边的酒杯喂了男人一口酒。
他们关系好像很好。
“啧啧啧,一树梨花压海棠,老牛吃嫩草。”
姜苔听到何雪轻声感叹。
他苦笑,把头转回来,小声道:
“也不能这么说吧,万一人家是……是父女呢,或者关系好的忘年交?”
“你自己说的你自己信么,父女会一起来酒吧这种地方?将来我要是有女儿想去酒吧看我不把她腿打断……至于关系好的忘年交,呵,忘年交是什么体位?”
“……”
姜苔被他反驳得无言以对,只好干巴巴僵硬地端起面前的水杯喝了口水。
其实他好像也觉得何雪说得没错。
怎么可能是父女呢?那女孩子都已经快亲热地贴到男人的怀里啦,更何况哪里会有女儿在父亲面前穿这么勾人这么性感的低胸装呢?
至于忘年交……
年轻女孩跟上了年纪的有钱老男人同时坐在酒吧卡座里喝酒,彼此态度都亲昵得差不多要贴在一块了……在这样的前提下应该不会真有人会相信他们俩是什么纯洁的关系吧。
姜苔垂眸,轻轻叹了口气。
恰在此时调酒师小哥把那两杯莫斯科骡子调好了,端过来,放在他们俩跟前。
“请用。”
姜苔下意识伸手,端起覆了层冷霜的杯子凑到唇边喝了口。
清冽冰凉的酒液让他先前变得混乱的思绪略微稳定下来。
他觉得自己清醒了不少,却又莫名觉得自己已经跟喝多了似的醉醺醺的,脑子都不清醒了,于是只颓然坐在高脚凳上,微微低着头沉默。
旁边何雪见他这样就乐了,端着杯子凑过来打趣:
“这就醉了?才一杯酒啊姜苔,一杯骡子你不会就被送走了吧?”
姜苔闻言摇了摇头:
“不至于,还不至于……就是有点懵。”
“懵?”
“嗯。”
何雪又盯着姜苔的脸看了会儿,然后慢慢笑起来:
“正常,有什么好懵的,这种事又不是没见过,你是忘了上次咱们过来喝酒遇见的那一对了?”
姜苔沉默下来。
他想起来了。
上次……或者是上上一次,总之大概不久之前他们来酒吧喝酒的时候好像也碰见过这样的组合。
一男一女,一老一少,男的衣着随意人模人样,女的黑丝长腿妖娆妩媚。
那天他们俩似乎喝了不少,女的离开时摇摇晃晃脚步虚浮,是被男人扶着走的。
那时候何雪感慨这俩人出了酒吧八成是要直接找个宾馆开房,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无需多言了。
姜苔握住面前水杯的手不由自主多用了几分力气,于是骨节处渐渐泛白,手背上也绷起几根青筋。
莫名的,他突然觉得很无力。
何雪以前对他说过酒吧这种地方是很糜烂的,当然只是为了喝酒聊天的清吧可能会好一些……但其实也不是很好,因为即使再上流的清吧终究还是酒吧。
酒吧是会发生很多故事的地方。
有各种扭曲的,古怪的,丑恶的芽在这片昏暗的空间中悄然滋生,繁衍,无孔不入,把一切正常的事物变成不正常的样子。
当不正常成为了主流,那从前正常的人或事就不正常了。
在这种扭曲的环境里待久了,大概原本挺正常的价值观和爱情观就会被同化成扭曲的模样吧?
姜苔突然想到何雪刚刚所说的,评价身后那对男女所用的“正常”这个词。
正常么?
好像是正常的,在扭曲的环境目睹多了这样扭曲的事,逐渐会麻木,会熟视无睹,会觉得不过如此。
因为一直都是这样的。
可……从来如此,便对么?
姜苔呆愣地看着桌面在灯光下明晃晃闪着光的酒杯。
他突然有点迷惘。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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