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罪恶、罪行。
罚、惩罚、处罚。
何谓罪?
有罪者,即存在着对罪行的罪恶感。
理清因果关系,罪恶感因罪而诞生,但相对的,存在罪恶感,才可被称之为罪。
换言之,对自身的行为感到罪恶者,才可称之为罪人。
何谓罚?
罪人所渴求的,为救赎,通往救赎的路途 ,即为罚。
——莱塔尼亚教育令 个人层级 节选
予以我们有罪的同伴,自我处罚的宽恕,将他们送别至放逐的乐园。
——莱塔尼亚教育令 社会层级 节选
亚雷斯塔那家伙,真的很喜欢故作正经诶,明明私底下是个官能小说家。
嘛,我们只要大声嘲笑他就好了。
——两位莱塔尼亚复兴者的对话
序章 罪人与放逐地
绵软的茂草支撑着身体,在松软的泥土中微微下陷。或许是晨露的缘故,怡人的清凉滋润,令我完全松垮下来。
这是未曾有过的感触,在过去所处的那片伤痕累累的大地,不曾有过的放松。
清新的空气随着微风灌入身心,仅仅是这样,就带来远比毒品和神经毒气更大的欢愉,几乎要将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的污垢化作微尘远去。
模糊的记忆之中,并没有这样的地方存在,就算有,也只存在于历史的余烬之中,早早的同其他美好的事物一同为战火付之一炬。
仿佛在对失落的胆怯中寻求着确认一般,我缓缓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天空。
并不是被巨量的粉尘所遮蔽的灰暗天空,而是没有任何污物积压,真正澄净的蓝天。
一望无际的碧蓝之中,点点白云点缀着,形成绝美的画卷。或许,也是绝无仅有的。
那是只在古老书籍中留存的美好景色,想必在它还存在的过去,也曾铭刻于无数先祖的眼底吧。
又一次,微风吹拂过脸庞。
古老的美好像是在呼唤一般,发出草原被风刮过的悉索声。
视野模糊了。
“……可恶。”
这片景色,古老到足以唤醒对被仇恨所懵逼的心,与我内心那些原本早已尘封的冲动共鸣。
“……可恶啊。”
我知道自己在落泪,没有试图擦拭或遮掩,只是任由泪水从脸颊滑落。
多么美好的景色,简直想让人一生沉浸其中,如果不清楚这里究竟是哪里。
过去的那颗星球、那片大地,已经没有保留这份美好的余地了,因此,正如字面意思一般,这里并非「那边」。
「这边」并没有正式的称呼,或许有人会称这里为「放逐地」吧。
在大地上留下刻痕、以漆黑玷污天空、再由宇宙空间中唯一一颗人造卫星接收信号,以人工手段造就的「放逐地」。
草原的浪涛,以及吹拂它们的微风。在漫长的时间里,我不知何时坐起,聆听着着自然与和平的绝响,脸上还残留着泪痕。
只有我一个人听到了。
只有我一个人看到了。
“…啊、啊啊…为什么……”
为什么,要让沦为失败者的我,在这个放逐罪人的空间中,独自一人存在,在这样的…这样的……
——本该为无数人所共同拥有的美好面前,独自一人。
其一 魔物
“魔物啊……”
最开始的时候,自己大概也没想那么多吧。
作为「人」被放逐到这里的确令人伤心,但也不至于就此自暴自弃,不如说放任自我,就那么堕落才是不可原谅的。
——一想到那可能会如某位混账恶神的愿,就更是如此了。
既然以意想不到的方式重获新生——或者是第一次人生——那么就该好好活下去,尝试弥补曾经的过失。
我清楚这充其量只是填补心灵的空缺,身处此地的我,赎罪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况且,原本也不是什么被他人原谅就能了过的事。
我是因为没能践行自身的意志,达成自身的心愿而感到罪恶的,与他人的谅解无关,我难以原谅自己。
哪怕从现在开始弥补,过去都永远只在过去,今后无论多么忠实与自身的信念,对过去也于事无补。
我是在抱着这样的自知下启程的。
如同过去所处的世界中,无数与我相似的人一般。
在那个近乎地狱的狗屁炼狱(试炼场),诸神的恶意是常有的事,不如说,背负着罪恶走下去才是常态。若是谁真能对活着一事毫无罪恶感,想必会有不少人一拥而至吧。
当我一边迈步在广阔的草原上,极目远眺,试图寻找人迹时,「那些」来了。
“魔物吗……”
我又一次,唤出人类对它们的称呼。
天空被耸动的漆黑所覆盖,如恶鬼幽魂般凄厉的嘶鸣响彻上空,飞在天空中的它们不断从远处赶来,前仆后继。
我看得清它们之中个体具体的模样,尖锐的噱和利爪并非共同的特征,其中有些甚至有着堪称美丽的外表,真要说单独拿出来说它们是凶恶的恐怕难以置信,但……
在以成千上万之数聚集的现在,在被同类遮天蔽日的阴影所笼罩的此处,对于身处这团漆黑之下的人来说,它们根本只是灾祸罢了。
另外,若要以正常的生物评定它们,得出的结果,大概也只有 「诸神的恶意」这一结论。
我是不清楚前方究竟有什么啦,但各自属于不同族群的魔物,如今不分彼此,向某一个目标进军……虽然听起来只像是大迁徙,但那些东西平时可是会互相啃噬的,甚至不是为了充饥,单纯只是基于想要杀戮,让体表沾染上鲜血这种对生物而言不可理喻的理由。
只有在特定情况下,它们才会同仇敌忾。
……我大概猜到前面是什么了。
想要加快步伐,但脚下一阵摇晃,巨物破土而出的声音吸引了我的注意,尘土爆射而出,喷发至周围。
“——啧!”
在被尘雾遮蔽视线之前,我看清了那个的模样。
没有尖牙利齿,取而代之的菱状的头颅。土黄色的身躯宛如地鼠,初见仿佛与被破坏的大地融为一体,真是优秀的保护色啊,只是,倘若出场时会以数米长的身躯破坏绿茵茵的草地,这种颜色的意义何在?
再说,这种特化的头部会对钻地有所帮助吗?我是不太清楚,或许诞下它们的神明也不清楚,反正它们能以天赋魔法的力量钻行于大地。
我站在它的头顶,如此审视着它。
在它破土而出的一瞬,我偏移了身体的位置,而后压低上身,稳定重心,就那么蹲在它的身上,在它起身时一同站起。
……有够莫名其妙。
对于放逐地的设计者在这边重现早已灭绝的事物,还是这种危险存在,我只觉得无聊。
如果是那尊恶神干的,那只能说是「诸神的恶意」了。
脚下的家伙意外地安分,我趁机环顾四周,数只相同的魔物从地底钻出,看来是以家族为单位行动。
这么一想,我不禁仰望天空。
那里有着黑压压的飞行魔物,而大地之中则潜藏着这种地鼠魔物,虽然后者感觉不到什么危险却,但那是以我为标准的。
有必要清楚但完全没头绪的事太多了,希望这附近的人类普遍有着可以在战斗时兼顾地空,无视地面晃动的实力吧。
这么想着,脚下的地鼠终于有了动静,它仰起头,或许是想要把我甩下去,又或者是才发觉到我的存在。
尘雾缓缓散去,我与它那几乎眯起的眼睛对视。大小与人类一般无二,不过对于它超过三米的庞大身躯而言,显然太小了,颜色倒是相当美丽的翠绿,简直如同玛瑙一般……
啊。
我想起来了。
这种地鼠曾频繁出没于旧莱塔尼亚王国领土内的广大平原,它们肉质略糙但口感极佳,极其适合烤制,更重要的是——
“吱,吱吱——!”
地鼠骤然发起猛攻,试图将我甩下。我不再试图稳定身体,而是选择轻盈地跳起,从它猛张到能把我一口吞下的无齿巨口中脱离,而后再一次落到它的身上,这次,是它的鼻梁。
对于刚抬起头试图将我吞下的它来说,这是个能一如字面意思般直视它,顺带挖下它眼睛的危险位置。
——没错,它们翠绿的眼睛被认为是美丽饰品,过去在贵族之间被视作社交的宝物,价值不菲。
换言之,如果我在这里挖走那对它们来说已经退化的没什么用——或许从设计之初就只是装饰——的眼睛,那么在前方可能就会受到优渥的待遇。
我不禁将手探向腰背,那里所挂着的不是名为 「森之人」的说服者(梗出自奇诺之旅),而是把锋利的短剑。
不知为何,地鼠魔物一动不动,是错觉吗?它似乎正颤抖个不停,没可能的吧?明明眼睛只是个摆设,再说,我的表情应该很平静才对。
“……搞不懂呢。”
我故作无事发生般喃喃自语,从它身上一跃而下。
似乎是感到了解脱,连带着或许是它家人的几只地鼠,它们在大地的震动之中消失。逃窜?那种想法不知从何而起,它们可是魔物诶,不过竟然不主动袭击我,还真是性情温厚的魔物呢。
大概只是我触犯了它们的领地吧,嗯。
遥望远方,我回想起自己的目的,在担心的同时,再度奔走起来。
这附近的土地很柔软,更是存在着草原这种脆弱的生态。
也就是说,这里还未曾被战争机器所耕耘过。再来,能让地鼠(暂定)那种宝山以家族为单位四处活动,这 附近的人类,文明程度想来不会太高,毕竟,地鼠(暂定)这种东西,稍微发达一点就会被滥捕滥杀了。
我看向在高处进军的那些魔物,或许,它们之中同样也有谁在俯瞰我。
我不对刚才那些地鼠(暂定)下手是有原因的。
在我零碎的记忆之中,有着这样的信息。
在千年以前,「那边」还存在着以明确姿态显现于人类眼前的神明。他们对那片大地、那颗星球的称呼各有不同,有的称为 「下界」、有的称为 「炼狱」、而几乎为诸神所承认的称呼是——
啊啊,没错,所谓「诸神的玩具箱」。
——「箱庭」。
真是充满了屈辱的名字。
那是个魔物横行的时代,与其以神之名成为神话时代,不如改称魔物时代……不,或许还是满恰当的。
所谓的魔物是诸神的恶作剧。
由神设计、由神创造、由神散播。
残害了无数生命,造就了无数苦难、引发了无数悲剧,这就是所谓魔物(诸神的恶意)。
而藏匿着诸神最恶最烂作品的深渊,其名为「地下城」。
那里有什么……那里有着以人为基本的魔物,这么一句话就足以说明了吧。
不论创造这里的究竟是谁,从它重现魔物这种旧时代的老古董、恶意的结晶时,我就已经清楚那是个烂人了。
魔物的目标,永远只有破坏。
魔物所最爱的,永远只有人类。
用牙撕扯、用爪捅破、把爱着的东西,化作自身的血肉。
现在,在恶意的驱使下,怀着病态爱意的存在正向某个方向成群结队行进。
我回想起刚才那些地鼠,稍稍有些……迷茫。
真正想死的家伙送他去死就好了,但在无法探知对方心意的情况下,挥动刀刃是否能予以对方期望的结局,这点我并不清楚。
啊啊,真是够了。
当我了解一切时,自己要去做些什么吗?
就连这我都无法断言。
我已经失败过一次了。
在那边的世界,存在于许多人心中,以愿望、信条、执着的形式被那尊恶神所挫败了。
我唯一清楚的,也是值得庆幸的是,自己看来还留有迟疑的余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