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座典型的中世纪城镇,木质的建筑、石质的街道,若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出乎意料的整洁这点。
不大的城镇似乎算是一个国家,国民不过千来人,让人想到奠基时代后和神话时代描述中小国寡民的世界。
向导为我们介绍了旅馆,随后开始了观光。至于费用则由国家收购了我们带来的魔物尸体支付,拜此所托,现在的我似乎是个有钱人了。
“哦哦,今晚我卖身给你务必分我一点!”
烂泥怪烦死了。又臭又烦。
另外,城镇的居民就和预料之中的一般,对向导投去了冰冷的目光,甚至有人一看见他就匆忙跑去质问跟着我们身后的士兵。
不过相比之下,跟在他这个受排挤的人后边的我们两个生面孔似乎更受关注,还有可爱的小男孩代表住民送来了鲜花。
“真是个美好的国家啊。”
真棒啊,正太。
“啊,是啊。”
向导出人意料地回应了,却没有下言。我不太听得出来他想表达什么,只知道他和这里的居民对他一样,似乎怀有着什么微妙的情感。
“向导先生可以不用那么绷着脸哦,趁着现在,以向导的身份稍稍假公济私一下吧。”
带着有些坏心的笑容,史莱姆如是说。
向导愣了一下,随即露出带有歉意的微笑。他也自觉到作为向导绷着脸不好吧。
假公济私吗……向导先生在这个国家的情况可能是真的需要向导这个身份作掩饰才能展露微笑呢。
稍微……有些想要帮助他,不,应该说,如果不去那么做的话,自己会后悔一生,只是…我……
更让人在意的是,所谓趁着现在,感觉并不是那么简单的意思呢。
史莱姆…这个我连名字都不想知道的家伙……
无言地向身旁一督,她一副完全没察觉到我在想什么的样子,像个名副其实的观光客一样打量街边的店铺,真是自在。
回到旅馆,惊喜地发现这里竟然有提供热水。愉快的洗漱过后,换上腰包里自带的丝质睡衣,就这么结束一天的疲劳。
……尽管很想如此,不过那只烂泥怪着实烦人,从我进入浴室开始到入睡都喋喋不休,所作所为尽是性骚扰,哪怕重拳出击也只是把她暂时打回原形,真叫人受不了。
就这样,疲劳的一天在烦躁中结束了。
次日清晨,扇飞钻进我上衣以原型姿态慵懒蠕动着的史莱姆,新的一天从不快中开始了。
真是的,这间房应该是有两张大床的昂贵双人间才对,这样不就意义全无了吗?
来到店家的一楼准备用餐时,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像是早已等候多时。
“两位旅行者,早安。你们的食宿将由国家提供,请随我移步。”
入境审查官如是说道。这个国家貌似没有多余的人力,一人多职也是理所应当的吧,向导的职务原本应该也是由他担当的吧。
周遭是吵闹的人群,侍者忙碌地来回走动,为顾客端上干巴巴的黑面包和清汤。
虽然多花些钱应该能吃点好的,不过既然有国家请客那倒也不错。
当然,我姑且也知道小便宜没那么好占,至少先奉陪一下吧。
我无言地点了点头。
“想吃好吃的的话,腰包里应有尽有哦?”
虽然史莱姆在我耳边这么说了,但她这马后炮单纯只是想让我不快吧。无视无视。
“那么,来谈正事吧。”
客套地问过我们对早餐的感想后,入境审查官稍作思量,准备作为国家立场的代言人表明来意。
不出所料,是关于那一大群飞行魔物的事。
这个国家的高层似乎希望我们去探明那群魔物的动向,并报告给他们,怎么看都是危险到没法用一顿早餐当作报酬的事。
“啧啧,这可不行啊,审查官先生。”
在我说些什么之前,史莱姆先用让人不快的语气开口了。
“啊,当然,报酬我们可以再谈——”
“不对,不是这个。”
“……那是?”
史莱姆嗤嗤地笑了,像是在嘲讽审查官为什么不懂这种显而易见的事。
“这个国家对于带我们来得向导很不友好吧。”
“……那又如何?”
“诶,不明白吗?”她微微歪头,像是真心无法理解审查官为什么不懂,“我们可是跟着向导先生一起来的哦。你们不信任我们,却派我们做这种危险的事,喂喂,命可能都会赔进去,您却说什么报酬?诶呀,人命这种东西还真是好打发啊。”
看样子她完全忽视可爱的正太送上的鲜花了,不过…无论我们是向导先生的同伴还是旅行者,都是死了也对这个国家不痛不痒的人,甚至可能会被谋杀……大概就是这样吧。
话虽如此,我还是打算接下委托。
只不过,在那之前,让这只烂泥怪好好叨扰一下审查官先生,纠正他的错误也不错。
“那,那你想要怎么样?”
“当然是应有的待遇啊,态度、态度啊!不是不得不为食宿用行动买单,也不是国家的委托这种居高临下的事,既然是求人的一方,就给我恳请、恳请啊!‘啊啊,两位旅行者大人请帮帮我们啊’这种感觉!当然,还有大笔大笔的钱和物资,快点拿出点诚意来啊!”
“什…恳请是自然,但是要先付报酬吗?这可……”
“是怕我们跑了对吧,真是的,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啊,既然是求人的一方加上犯错的一方,就给我做好被讹诈的准备啊!”
一通废话下来还真是有不少可以反驳的点啊,不过这样一来报酬就可以期待了吧。
“我愿意接受委托。”
“所以说……诶?”“就算您这么说……诶?”
两人的目光几乎是同时转向我。
审查官像是在看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史莱姆则是不甘地咂了咂嘴,难不成是还意犹未尽吗?真是恶劣啊。
“委托,我接下了。”我重复一边,并强调了重点,“至于报酬,就免了吧。”
我已经检查过了,腰包里确实是应有尽有,既然如此就没必要向这个国家索求什么。入城时也看过了,因为飞行魔物的缘故,人民的生活似乎算不得好,不用给他们增添负担他们也知道努力生活吧,千来人,应该也没有将他人的善意当作理所应当的蠢货。我是这么判断的。
不过,也只有我就是了。
听懂了我的言外之意,史莱姆眼睛一亮,再度与苦着个脸的审查官谈判起来。
他似乎把我和烂泥怪紧紧联系在了一起,认为我只是把谈报酬的事丢给了她,不过实际却是相反,我和烂泥怪根本没什么关系。
倒也没有刻意提醒的必要,毕竟审查官先生确实犯了态度上的错误,在用餐后说明,无论他是怎么想的,都有种逼人答应的感觉呢。
就这么错下去对他和这个国家都并无好处,就好好支付错误的代价吧。
……擅自评定他人的对错,自顾自地给予自认为的帮助,我还真是傲慢呢。不过,即便如此我也不打算更改,毕竟这就是我的生存之道。
抱着这种心态,我拍了拍烂泥怪的肩膀。
“嗯?”
“适可而止,别太过分了。”
其四 向导
“向导先生和这座城镇的居民发生过什么吗?大家看起来不太愉快的样子。”
不是我低情商不会说话,而是没必要向耿直的向导先生绕来绕去地说话,感觉如此。
烂泥怪和审查官先生在关于委托的相关事项……讨论,嗯,对,是讨论没错。在此期间我一个人找到了向导,请他带我参观这座城镇。
真要说对这座城镇的风貌感兴趣如何是骗人的,我在意的是更加现实的东西,城镇人民的生活水平、政府的管理能力、魔物对于这个国家的影响,这些都能通过街景展现出来。
而这座城镇……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可见的居民的数量远比预想中少,逛了逛附近,就连年幼的孩子也在工作,如果这还算是正常,那为什么尘封起来的店铺如此之多?
居民的情绪也是,超乎想象的低落,大白天的,这座城镇都冷清清的,少有的喧哗则来自酒馆,问题有些大。
在问过向导和几家店铺老板商品的价格,对照国家受够魔物尸体的金额后,我感到了些许安心。
虽说中途被老板劝说不要在这个国家定居这点有些让人担心就是了……
值得注意的是,向导明明不是本地人,却对粮食和日用品之类的价格意外地清楚。而且尽管他身为向导,询问之类的事却是我亲自来的,他只是把我带到店家附近,之后就像是避嫌似的一个人站在街边的阴影处。
结合周遭人的目光,真让人好奇他以前究竟是干了些什么。
因为实在是太过在意,我不禁试着问了下。
“我吗?嗯……只是做了会遭人厌恶的事,活该罢了。”
很含糊的回答呢,如果可以喔想了解得多一些——我向他表达了这个意思。
其实已经了解了不少了。无论事实如何,现在的他在坦率地认错,没有任何辩解。他确实认为自己错了,想必也准备相应地负责吧。
虽然不知道这边如何,在那边可是很罕见啊。除了莱塔尼亚。
“我们下午可能会去调查那群飞行魔物。”
“唔!”
如果他认为我们是无关人员而不肯多说,那这样就好了吧。事实上也确实有反应。
“啊啊,你想知道什……”
向导一脸“服了你了”的表情准备开口,就在这时,一个稚嫩的女孩慌慌张张地闯进我们之间,又慌慌张张地跑掉了。
………一句道歉都没有。
“额,你还好吗?”
向导突然莫名其妙地对我表达关心,啊,脸色很差?因为小孩子的无礼大受打击?怎么会,没有,就没有,说没有就没有。
“咦?这是……”
向导似乎从地上捡起了什么东西。那是枚闪闪发光的铁制勋章,上面镌刻着某人的名字,没有锈蚀的痕迹,看上去还算崭新。
大概是刚才那孩子掉下来的吧。勋章明显不是发给她的,应该是家人之类的?既然不是戴在原主身上,也就是说……
“……拜托了。”
向导的目光停留在勋章上的人名片刻,而后将勋章递给我,轻声说道。
理所当然地接了下来,但还是有些惊讶。周围人对他的看法算不得好是知道的,可连归还失物这种多少可以赚取好感的事也……
我想起勋章上的那个名字,是熟人吗?或许与我之前问他的事有关。
虽然觉得让他来会比较好,但无论如何,已经接下了,就好好做完然后接着问完之前的问题吧。
我望向前方,女孩的身影还剩一个背影,但对我来说,也就是两三步的事。
注意着在不破坏地面的情况下发力——
视野之中突然被女孩稚嫩的脸庞充斥。她小脸上隐约可见哭后的泪痕,似乎因为奔跑正急促喘息着,神情之中还带着些对眼下情况的不知所措——当然是指我。
奇怪,我的速度有这么快吗?平时的数值应该没有这么高才对,是什么特殊机制吗?
我保持着不知不觉间蹲下的姿态,向女孩搭话。
“这个,是你的吧?” 我递出手上的勋章,尽可能地露出微笑。
有那么一瞬女孩露出惊慌——或者说惊吓——的表情,但很快意识到我在说什么,翻找起身上的口袋。
“啊……是,是的。”
“重要的,要好好珍惜。”
她流露出有些惶恐的表情,咽了口唾沫,伸出的手像是在害怕着什么似的畏缩着,缓缓从我手中接过勋章。看到我没再做什么,神情这才放松下来。
“那,那个,真的,非常感谢!”
她对我的目光似乎柔和了一些,果然还是应该让向导本人来的吗?
做出意外标准的鞠躬致歉后,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般,女孩望了一眼身后,慌乱地跑开了。
……就算我再怎么在意小孩子的反应,也多少猜得出来发生什么了。
我没有试图抓住那孩子,而是快步赶到向导身旁。他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不过除此以外就没有别的什么现象了。
在他的裸露着的手臂外侧,有一道小小的血痕,像是被小刀划过留下的痕迹,伤口处泛着点点不详的墨绿色。
“——!毒吗?!”
我猛地望向那孩子离去的方向,现在的话,应该还能……
“没关系的。”向导摇了摇头,伸手拦住了我,那被毒所划伤的胳膊依旧有力,“只是用在陷阱里的麻毒,不成大碍。”
如果是这样的话确实……因为猎物最后还是会被人消化,所以毒性不可能太烈。
但即便如此……那依旧是危险的,本不该由孩子所使用的事物。
我不清楚她的想法,但……倘若她是拿出了她认识中最具杀伤性的事物来对付他人,那么我不得不认为她是真的打算确实地杀死他人了。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与向导搏斗,所以使用毒物。之所以使用不致死的毒,只是出于单纯的无知。
她知道自己没法挥舞具有强大杀伤性的武器,所以带出了锐利的小刀,在上面抹毒。
印象中,那边有远比这还有残忍千百倍的事,因此,我没法不这么想。
“那孩子……”
向导沉默了片刻,自虐般地笑了。
“让我连同刚才的问题一起回答你吧。那孩子的父亲是名正直的士兵,却因我们而死,就这么简单。”
他不再多说,我也不再多问。
再问下去毫无意义,只是单纯的亵渎。能让一个孩子抱着杀死某人的觉悟使用毒这种危险品,哪怕不了解具体情况,也应该能想象他人心中的苦痛。
只是……
“我还是觉得,该由你归还她那枚勋章。”
我搀扶起他,缓缓地,试图以最坚定的语气表达自己的想法。
对此,他只是轻描淡写地一说。
“我已经这么做过了。就在她父亲死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