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
一夜无梦,但睡得并不踏实。
大概在后半夜的时候,身体渐渐恢复了感觉,但是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使不出,外面有人走动的声音,慕斯听得一清二楚,偶尔会有光透过挡窗的木板洒在地板上,也依稀能感觉到,可以闻到火的味道,身下的床铺却仍然冰冷。
与其说是被冻醒,不如说是难受的想死。
有一刻似乎是完全清醒了,慕斯从床上翻身坐起,晕眩的感觉瞬间袭来。眼前黑漆漆的一片,她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摸着黑爬下了床,从床底下找出一个木桶,逼着自己吐了些东西。
基本都是些汤汤水水,混着没来得及消化的面包,还有股酒精的臭味儿。
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慕斯瘫软地扶着额头,她简单地擦了擦嘴,又爬回床沿边坐下。说实话,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也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昏睡,过了多久。床头的柜子上放着一杯凉水,应该也不是自己倒的。暂时不想让任何东西下肚,但慕斯还是强忍着灌下两大口。
等到视线更加清晰一些,整间屋子的构造变得明亮起来。
移开窗前的木板,窗外微弱的光正好可以照亮视野。天还没亮,街道上朦朦胧胧地弥漫着一片春天的雾,让慕斯想起了昨天大概也是这个时候的自己,虽然脑袋还是痛到不行,胃里也十分难受,但至少不用睡铺着麦草的马车,不会冻到发抖,也不用在马车的一路颠簸下醒来。她坐在书桌旁,看着外面空无一人的街道,风路过的时候,吹着她的面庞,撩起她洁白的散发,慕斯仔细地喝完了杯中的水。
身体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慕斯让头发就这么散着,用清水洗了把脸之后,她将那根绑头发的黑色丝带系在耳朵旁,扎了一个小巧的蝴蝶结,房间里没有镜子,令人觉得有些可惜。
磨蹭了一会儿,直到街道上传来有人讲话的声音,慕斯才离开房间,一楼空无一人的大厅里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丝毫看不出昨晚那样喧闹的痕迹,脚下的木板被踩得吱吱作响的声音也听得一清二楚。四周还很安静,只有靠着壁炉的厨房里传出阵阵女人的咳嗽声,听到慕斯下楼发出的声音,厨房里工作的女性探出了头。
她对慕斯示以一个微笑,问道:“客人起的真早啊,昨晚睡得还好吗?”
慕斯脑袋还昏昏沉沉的,艰难地咧了咧嘴,回应道:“嗯...睡得很舒服。”
“是嘛,那就算是好了。”于是她便继续回去劳作了。
厨房里飘出面包发酵的香味儿,慕斯悄悄地咽了口唾沫,虽然醒是醒了,但她却也没什么事做,预计与欧文会面的时间还早,在壁炉旁烤着火的时候,也只好被老板娘搭话,随便聊聊天。
“客人,我一看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
“嗯?”
“昨天晚上和你一桌的那个,应该是教会的学生吧,而且像教会那种地方,一半人都只敢在一旁观望,像你这样被圣职接待进去的人,身份肯定不会一般吧。”
慕斯在莱斯阔斯可从没听说过教会是不能随意进出的地方这种事情,这难道也是特德兰形势所迫的缘故吗。慕斯回道:“我...只是去送信的罢了。”
“啊?原来你是信差啊,看你去了一趟就换了身衣服,我还以为你是在旅行的人呢。”
“我确实是在旅行,送信只是顺带的。”
“噢噢,你这么说我就知道了,就是那种,像旅行商人那样的角色吧。”
感谢像是在扮演什么的游戏一样无聊。
“不过,既然是在旅行的人,一定去过很多有意思的地方吧。”
“啊……那倒是。”
“那特德兰呢,感觉很不同吧?”
老板娘粗糙的背影印在火炉旁,看起来十分熟悉。不过硬要在莱斯阔斯与特德兰之间做出比较的话,其实也只是大同小异的差别。
慕斯没有具体回答,老板娘继续说道:“我可是很讨厌这座城市的,毕竟现在是特殊时期嘛,如果教会再不肯拿出接济金,马上我们也要关门大吉了。”
每个人都多多少少会抱怨自己所生活之地的不完美,为了摆脱困境,或是过上更好的生活,才会潦草的诞生“旅行”这种概念。茉米也告诉过她:“曾经想象过外面的世界会多么缤纷多彩,但只有真正走出去,到外面的世界一探究竟之后,才会有种‘这个世界也不过如此’的感觉。所以,千万不要去期待些什么,这会是一趟很艰苦的旅程。”
特德兰,冠以“经济贸易之都”的美名,外界无法窥探其城市内部的纠纷,就像昨天排着队,好像无论如何也要进入这里的商队一般,自己也在其中,但无论如何,在真正去接触一座城市的文化,还有其矛盾之处的时候才会发现,其实对于每一座相隔甚远的城市,其根本来说都差不太多。
从自己出发的莱斯阔斯,也有这种隐藏的纠纷吗,这是慕斯无法断定的事情,就算有,那也是她此刻身为一名旅者不必要花太多心思去关心的事情。
老板娘一个人发了很久的牢骚,意识到自己在发呆,慕斯打断了她的话匣子,毫不忌讳地说道:“关于接济金的那件事,我想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哈哈哈,每个人都是这么说的,但是你昨天也看见了吧,就算我们把教会围个水泄不通,里面的人连气都不会向我们出一个。你也不用替我这家店操心了,要是实在没办法,我也准备和丈夫到维鲁梅去碰碰运气,噢对,就是昨天那个男人。”
“教会里,已经有人在致力于改变现状了。”慕斯其实也很没底气,她也只是盲目相信欧文的说辞罢了。说什么要改变教会的现状,他真的会有那种本事吗。
“……我说啊,你还是不清楚现在的状况吧。”
她停下手里的活,很认真地说道。
我的丈夫,是这座城市的本地人,是工人,而我是从更西边的城市来到这里的。我们原本还有个孩子,年纪大概比你这样的小姑娘还要大些,虽然从前几年开始,我们就意识到特德兰的前景不是很乐观,但日子总算还过得下去。
但因为去年夏天冬征的事情,我们的儿子因为受到学校和教会联合哄骗,他瞒着我们报名了远征军。
“原来是那件事吗...”
“哼,那孩子运气好了些,虽然还有性命回来,但现在只能在教会的疗养院度过。”
后来,便是商会与教会撕破脸闹矛盾的事情,我的丈夫也被迫离职下岗,只能在外面做一些零散的工作,我呢,就呈现在多打理打理这家旅馆。但这样下去终究是不行的。像我们这样的人家不在少数,而且还有比我们状况更糟的人,但是结果无一例外,教会完全,一分钱都不肯发放,而且就算这样,该交的税市政会还是照样逼着我们交,一个个嘴上都在说商会需要钱和教会谈判,该死的,他们和领主同流合污,明明说好了可以降低税收,但实际上我们的钱不还是一袋袋地往他们口袋里运,到头来也只有城里的人在受苦,真是见了鬼。”
她的语气不像是在唉声抱怨,而更像是在咒骂。着重点全在钱的句子上,对其他事情倒是看得很淡。
感觉再聊下去的话就很难脱身了,眼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慕斯准备找个理由脱困。正准备开口时,却听见旅店外面传来阵阵高呼的声音。
看样子老板娘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推开店门,与慕斯一同走到街上。只见在街边上徘徊着的人们纷纷朝向天空喊道:
“领主大人来了!”
“领主大人来帮我们了!”
“来了!领主大人万岁!”
慕斯循着他们的视线望去,透过一层薄薄的雾气,那是用翅膀接连不断地划破天空,不计其数地出现在大众的视野中的队伍,他们顺着各条街区,井然有序地从正上方飞过,无论走到哪里,有的人跪在地上,有的人高举双拳,但无一例外,全都在喊着些什么,明明是宁静的清晨,却像是夜晚的酒馆一样喧闹,龙的身下挂着旗帜,上边绣着别样的花纹。
要问那是什么,那是骑乘在之上,俯瞰整座特德兰的龙的队伍。
[其二]
【领主大人已于今日抵达特德兰】
雾是不会散的。
道路两旁都零零散散地摆着商铺,但是却没有几人坐在里面经营,本该是由商会经营的店铺,位置上更是空空如也,既没有商品,也没有货物,只剩下光秃秃的货架,即便落灰也无人打理。
才不过十几分钟,街上的人们已经自行组成了游行的队伍,一部分人向着商会,要求向教会交出交易权,另一部分则打着要求教会发放接济金的理由,朝着教会进发。而这条街区,便只剩下散落满地的零散商品。
这场由双方构筑的僵局已不只是开端,要是两边依旧拒不退让,准备拖延下去的话,还真说不定会发生什么不可想象的事情。慕斯在干瘪的苹果堆里挑出一只还算新鲜的,在身上擦了擦便啃咬起来。她路过的这片街区,就像一张破了洞的渔网,本就留不住的水,现在连带着鱼也慌忙逃窜,人们长久以来掩盖着的愤怒,就随着那位领主的到来,一股脑地爆发出来了,不过这片遮笼城市的雾,在阳光没能强烈到能够刺透它前,雾是不会散的。
……
她见到一个身材矮小的男孩钻进紧闭店铺的门,然后从帘子里探出头来。
“嗨~小姐,我刚开业呢,有什么事吗?”
这个眼睛眯到看不见,留着长头发,年龄大概十几来岁的男生,是慕斯向欧文打听到的一位比较可靠的裁缝。本以为裁缝一般的职业都会是上了年纪的老头一样的人,没想到会这么年轻,亲眼见到时真会吓一跳。
但是这家店,也不像有其他人的样子,慕斯问道:“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没错啊,你不是有事要找我吗?我可是听说有活干才早早过来的啊。”
“不用不耐烦吧...”慕斯轻声抱怨了一句,她卸下身上的包囊放在桌上,“这些衣服可以帮我处理一下吗?”
对方不太在意的样子,他解开包囊,里面只是一些普通旧女式服。
“哼哼~不找典当铺,不去布料店,反而是找我这个小裁缝吗。”不过对方也没有表现出拒绝的意思,他提着那几件衣物掂量了几下,随后从桌下摸索出一袋叮叮当当的钱袋放在桌面上,“十二枚克拉那铜币,这个价格可以接受吧?”无非是一个面包的价值,不过是在物价飞涨的特德兰,由不得她讨价还价。
慕斯从这边的拐角处离开商业街,又回到了城市中央的蓄水池,欧文已经在那里等她了,看到慕斯,欧文也走过来率先打招呼:“哟,早安。”
但慕斯不太想理会他,看到欧文,慕斯便想起今早起床的时候有多么丢人现眼。
欧文的打扮还是和昨天一样,穿着一身学生的装扮,看起来倒是十分正经,而与昨日不同的是今天还多了一条围巾。
“也别不理我嘛,就算过了冬天,天气还是不暖和呢。”
慕斯明显感觉到他在暗示什么,于是白了他一眼,不客气地说道:“你要和我唠家常吗?”
“哈哈…怎么会,我只是在想,东街有一家专门对贵族服务的服装店,不过最近也对居民开放了,这条围巾就是在那边买的。”
“噢,是嘛。”
“你大可以反应再激烈一点哦,说不定我已经买了第二条,准备送给某人当饯别礼呢。”
慕斯猜欧文肯定也看到了龙的队伍,所以他才会拿自己来取乐,不过慕斯清楚,和这个人说什么都是白搭,于是她便也一本正经地回答道:“你是故意那么说的吗?”
“怎么会。”欧文依旧笑眯眯地看着她。
“不好意思,那样太恶心了我是不会那么做的,不过我倒是有事情要问你。”
欧文回道:“你想问,领主来了,事情是不是就真的会解决了对吧。”
慕斯点了点头。
“哼哼...”欧文笑了笑,却是摇了摇头,“我如果不是穿着学生服,而是教会的教职服的话,怕是要在街上被那群人揍得爬都爬不起来。不过无论是去教会,还是商会,都是碰不上那位领主的。”
慕斯表示疑惑,欧文却说道:“因为那位领主的目的地,其实是拉瑟福德的宅邸。也就是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
“我还是不懂,”慕斯打断欧文道:“先不提那个领主到这里来到底能不能解决问题,他为什么要去拉瑟福德的宅邸?拉瑟福德不是已经?”
“拉瑟福德,那位老先生确实是已经过世了但想必你已经听说过,现在正是拉瑟福德家的子女齐聚一堂的时候,如果领主赶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掺和拉瑟福德的家事,那多少也猜得出,是和老先生的遗产有关。”
“所以呢,我们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过去?”
“那当然,要是去晚了,茉米小姐寄托给你的原本在老先生的遗产里的那杯羹怕是就要被分走了,就是趁现在还来得及,所以才要去。”
慕斯怀着忐忑的心情跟在欧文旁边,虽然欧文说得也游刃有余,但对方可是领主和拉瑟福德的家人,事情真的会这么顺利吗?
那座宅邸在特德兰的居民区,像这样德高望重的人,慕斯原本还以为会住在更有气派的地方,像是贵族的居所,如果没有邀请或是许可,根本无法进入,住在那种地方的人,要么是在城中掌权的人物,要么就是与市政会挂钩的贵族。
而居民区的住宅错综复杂,不受贵族们套用标准的规律使得这里的小路四通八达,擅自闯入的生人要是自以为是的走进小路,也难免会迷路。慕斯更喜欢在巷子里寻找通路,而欧文则更偏向于沿着大路走。
在居民区里左右穿行,二人来到了那座宅邸。但即使与普通人住在同一片区域,那座房屋也大的离谱,来到宅邸的大门前,铁门紧闭,周围也被植物包裹的矮墙挡住,自然看不到其中的情况。不过好在门口挂了一支铃铛。
欧文毫不犹豫地敲响了它,小巧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细长而又尖锐,这下里面的人肯定听到了。
不过出现在铁门那侧迎接二人的却不是想象中多么有排场的人,而是从花园旁边走过来一位身着园丁服装的年轻男子,他见到慕斯和欧文之后,便露出了厌烦的目光,没好气地说道:“今天的客人还真多啊。”他没有立刻开门,而是打量着二人,问道:“你们两个,有什么事?”
欧文凑上前去,笑眯眯地说道:“教政会的密告,有派发给伍德·拉瑟福德的信件。”
园丁投来不相信的眼神,说道:“教政会会派一个学生和兽种来送信?算了,你们的密告信呢。”
欧文向慕斯使了个眼色,慕斯会意,便拿出那封茉米原本要给布什的信。
原先拆过的信封被交与园丁的手中,他半信半疑地收下了信,说道:“好吧,你们就在这里等一会儿。”
“不用麻烦了。”
园丁正要离开时,他身后便有一人迎面向着铁门走来。他是身着浅色夹克,扎着蓝色马尾,留着胡须且身材高挑的男性。
欧文一眼便认出了他,向他挥了挥手,而那人看到欧文,也象征性地对欧文招手,
那名园丁咂着嘴:“伍德,你的熟人?”
“算是,让他们进来吧。”
那么,这个人就是伍德·拉瑟福德?他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种大人物的气势,于是慕斯有意地躲到欧文身后。
“你和他很熟吗?”
“这得看你说的是朋友关系还是师生关系。”
“所以,这就是你有胆量和那位领主交涉的理由?”
“哈哈,人际关系可是很重要的,别看我这样,我曾经在维鲁梅……”
“那全交给你应付也可以吧。”
“啊?”
园丁给欧文和慕斯拉开了铁门,他将那封信交给伍德之后,就到一旁继续忙活去了。
慕斯当着伍德的面,故意大声说道:“没问题吧,那就全交给你啦。”说完,还笑着推搡了下欧文的肩膀,然后背着手靠在墙外等待。
“喂……”
欧文叹了声气,说道:“许多日子不见了吧,伍德叔。”
伍德看起来很在意慕斯的样子,不过他面对欧文的问候,表现得比较沉稳:“这里已经不剩多少仆人了,让园丁给你们开门真是不好意思。”
他的身高比欧文高出了整整一个头的样子,所以很随意地搭上了欧文的肩膀,说道:“嗯,看来你近来也不错啊,身体也结实了很多。”随后他看向慕斯,问道:“这个小姑娘难不成是?”
慕斯竖起了耳朵。
“您可真会开玩笑,类人和兽种怎么可以…咳咳,对吧。”
“嗯……”伍德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欧文,他说道:“算了,你的私事也不是我该关心的,不过嘛……难得你来一趟,我两个妹妹却都在。”
谈到正事,欧文便恢复了一如既往的神情,说道:“我知道,关于布什先生的事情我也感到很惋惜,我在特德兰的这段时间还经常受到老先生的照顾,给有过教诲的人添麻烦也不是我崇尚的风格,所以,我想请求您的事情,也已经写在那封信里了,只要在方便之余过目一下便可。”
伍德苦笑道:“你还真是学了一套不得了的说辞啊……不过和我说话不用这样就是了。”说着,伍德打开信封,拿出了那张信纸。
欧文像是补充说明般地说道:“说到底,我也只是利用了私情,或者说,是我一厢情愿罢了,我会为自己不正当的行为负责,如果有冒犯的地方,还依旧要请您指责。”
贵族式鞠躬,慕斯看到了极其标准的动作。
等待伍德看完了那封信,他却没有半点表示,而是说道:“欧文,你跟我进来一下。”
欧文看了眼慕斯,她和自己对视,看起来有些不安。
不过欧文只好跟着伍德进了庭院。
伍德把他带到离大门较深的地方,他抱着双臂,质问道:“你告诉我,你和那个兽种究竟是什么关系。”
欧文依旧微笑着答道:“什么关系都不是,只是我招待的客人。”
“那这封信里的内容你知道吗。”
“清楚且明白”
“那你还要故意来气我?”
“请您冷静一点,我是认为有这个必要才来找您的。”
“有什么必要,完全没有必要。”伍德把信纸塞回信封,还给欧文,说道:“你回去吧,这点小事,让教会解决。”
“也包括龙的事情吗”欧文对伍德微微一笑,对方支支吾吾,最后也不打算说什么。
欧文背着手,他看着信封,并没有要接的意思:“那位兽种,慕斯小姐,她本人并没有看过这封信的内容,所以让我去欺骗她也不是不可以,怎么说呢……这里用父债子偿不太合适,但准确的来说,信中写的那部分,并不是老先生的财产,而您拒绝的理由,应该不会只是嫌麻烦那么简单吧。”
“我的理由比你想的要复杂的多,不止是我两个妹妹的缘故,她们已经够烦人了。”
欧文低下了头,他哼哼地笑着,说道:“领主大人应该还在吧。”
“……嗯,你怎么知道?”
“先不说我怎么知道,如果伍德叔您甘愿就这样被领主大人牵着鼻子走,我是无计可施的。”
欧文接过了信封:“既然您已经看完了,那这封信再留在您手中也没有用,我会按照您说的,钱的事情,就让教会先想办法,而龙的事情,您应该更放在心上一点。”
“……”伍德露出了凝重的表情,他深吸一口气,狠狠地拍了拍脸,说道:“啊……真是的,一时有点气血上头了。”
“这倒是没关系,伍德叔,您帮过我,而我有能力,也会尽量帮您分担。”
“嗯……”伍德犹豫了一会儿,说道,“不过说起龙的话,我希望你帮我解释一下。”
“这倒也没问题,不过您希望我如何说辞。”
伍德揉了揉脖子,说道:“那匹叫做‘安洁’的龙,现在并不是我在饲养。也就是说,它不属于拉瑟福德。”
“没错,那原本就是慕斯小姐的龙。”
“这么说是没错,但很不巧的是,它现在的所有者并不打算把它还给拉瑟福德。”
“连拉瑟福德当家的颜面都不给,那么教会想必也无法进行调解。斗胆问一下,这匹龙现在的所有者是?”
“是领主,切斯特·兰戴勒兹大人。”
“果然。”
[其三]
“诶?已经没问题了吗。”
不过一会儿,慕斯就再次见到了欧文,伍德好像有其他事要先处理的样子,于是让欧文邀请慕斯先在庭院里逛逛。
欧文回答道:“嗯,至少钱的事情已经不用操心了。”
他在大门口迎接了慕斯,回头闭上了那扇铁门。
只站在门口无法看到庭院的全貌,布什·拉瑟福德去世虽已一月有余,但庭院中的环境依然打理地十分清爽。
欧文说,他原本以为这座宅邸之后会被处理掉,而伍德辞退了大量仆人,却不愿舍弃园丁,看来他是别有用意。从草坪中央延伸出一条主路,一直到宅邸附近,其他的小路弯曲到庭院的各个角落,中央还有一座植物园,看起来布什喜欢一些鲜艳的花草,道路两侧不仅有苗圃,还种着那些被称为“特德兰女神的眼眸”的白色祭子兰。
这些都是在莱斯阔斯的家里不曾见过的景象。
往庭院深处走着,欧文把手背在身后,散步似的小步走着,慕斯见他也不说话,便率先问道:“既然问题已经解决了,那我们还有留在这里的必要吗?”
欧文深呼吸一口气,回答道:“我刚才也说了,不用担心的只是钱的问题,看来你也没有好好看过那封信吧。”
“嗯……因为是要送出去的,我确实没有看过。”
欧文像往常一样微笑道:“这么解释吧,在茉米小姐写的这封信里,准确来说是要取出她在拉瑟福德的资产,而资产的定义,并不只是指钱。”
“不好意思,可以说重点吗。”
欧文从树上摘下一朵奶黄色的无名小花,送到慕斯面前:“嗯……一匹叫做安洁的白龙,你应该有印象吧。”
“等等,你说安洁?”说起“安洁”这个名字,慕斯突然有了反应,她激动地问道:“真的吗?安洁也在这里?”
花朵似乎被惊动了一般,它变成一只硕大的蝴蝶,从二人面前翩翩飞起,回到了树枝上,又继续变成了一朵奶黄色的花。
“应该是没错,虽然我不知道你和那匹龙之间有什么故事就是了。”欧文观察着他的状态,确实是一幅听到了很惊喜的消息的样子。
“可是,欧文你是怎么知道的?”
“嗯?啊哈,我也是刚刚从伍德那里听说的。”
池塘里的鱼儿浮上水面,围在从树上垂下的沉水的枝条附近,争抢着枝条上新长出的嫩芽。
欧文拾起两块石子,一枚交给慕斯,一枚丢入池中,慕斯也跟着他的样子,将石子投入池塘。泛起的涟漪惊动了鱼,它们四散而逃,扯断了枝条。
“嘿嘿,算啦,你要是不说,我都不知道有这回事呢。”
说到安洁,慕斯好像放松了不少,欧文貌似是第一次-慕斯这么开心,连尾巴都卷起来了,便也一问一答地开始搭话。
二人走进了一座迷宫花园,欧文问道:“那看来你和它的关系不错。”
“那当然。”慕斯显得很得意:“安洁它呀,从小可是我带大的,不管是什么时候都是我在照顾它。”
“哼?那后来呢,为什么选择把它送出去了。”
欧文对照着标识,选择了和慕斯截然不同的路线,慕斯回道:“我也不太清楚啊,可能是当时在跟着茉米学习,也有点顾及不上安洁吧。”
“这样的话,难道不会寂寞吗?”
“不会啊,虽然有时候是挺想念安洁的,但和茉米待在一起的时候也感觉很有趣。”
看样子是慕斯走到了死胡同,于是她回头寻找新的路线,欧文问道:“这么看来,茉米小姐一定是个很严肃的人吧。”
“嗯?完全不会啊,茉米对我还是很好的,只不过她有时候也喜欢偷懒,明明在教我看书,自己却睡着了。”
“哈哈……是一位有趣的大人呢。”
“那欧文又怎么样呢?”
“我?”
“你之前说你是学生,但是之前在教会的时候,却完全看不到和你一样穿学生装的人啊。”
慕斯顺着路标又绕了一圈,最后回到原点的时候,欧文已经在那里等她了,他说道:“那大概是因为,学生们都被关在市政会那块进修吧,我的话?比较特殊,是属于学生和教职之间的自由者,其实我平常的时候也很闲来着,有兴致的时候,我会到街市上逛逛,帮同班们带些所需的用品,和想要的礼物。”
“看不出来,原来你在做这样的事情,那做接待人的这个工作呢,也是你自己选择的吗?”
二人绕了几圈,彻底摸清了迷宫的套路,找到了出口,欧文回道:“这倒不是,这是我学业的一部分,所以我来做你的接待人,也并非是机缘巧合。”
“那就没有和你一样是接待人的学生了吗?”
“是的,你看,我其实也很闲对吧。”
走出了庭院,欧文试想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于是带慕斯绕过宅邸,来到了后院。
这里的空间比前面的庭院要小很多,草坪上大概有五分之四的位置被隔出来,装上了和环境相称的淡色木围栏,其中围满了早晨从空中飞过的龙还有一些站岗的护卫站在两侧,而在围栏外的地方,只在中间摆放着一张圆桌。
听到欧文的脚步声,伍德察觉到了两人,他坐在圆桌旁白色的木椅上,回头打招呼道:“噢,你们来了。”
而坐在他对面的,是另外一名穿着黑色礼服的黑发类人,他手持短杖,双目紧闭,双臂交叉,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一脸表情凝重的样子。欧文悄悄地和慕斯说道,这位大概就是领主了。
欧文领着慕斯来到伍德面前,伍德说道:“我这边也刚刚结束呢。”然后他转而又向领主说道:“切斯特大人,这位小姑娘就是我刚刚和您说的,希望您能通融一下,让她参赛。”
参赛?慕斯疑惑地看向欧文,得到的却是他满面的笑容,她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坑了。
而那名领主,只睁开了一只眼睛,黑色的瞳眸在慕斯与欧文身上简短地扫了一下,他轻哼一声,便站起身来,他握着那根短杖,说道:“反正……都是你的主意吧,伍德。念在你我是同龄人,我应该在更早的时候就劝你的父亲把产业交给我的吧。”
“那是你的一面之辞吧,切斯特大人,我的父亲可是比我还看重这份产业的。”说完,伍德准备去拿桌上的茶杯。
“哼……”切斯特从短杖中迅速地抽出一把利刃,准确无误地扎碎了茶杯和托盘,捅穿了圆桌的中心,那滚烫的茶水飞溅一桌,也溅上了伍德的手,让他不得不被茶水的温度烫得收手。
看到如此场面,别说慕斯了,欧文都忍不住退了半步,观察到这细微的动作,切斯特锐利的眼神朝向慕斯和欧文二人而去,气氛一时就到了极点。
“……切斯特大人,他们是孩子。”伍德皱着眉头,他捂着手,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
“哼……”听到伍德所说,领主便也收回了刀,他将利刃拔出,塞回杖中,冷冷地说了句:“别太得意了。”
然后他朝着草坪的木围栏走去,说道:“你们两个,跟我过来。”
慕斯明显是被吓到了,直到领主走远了她才缓过神来,她瘫坐下去,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欧文也是满脸的惆怅,他看着伍德的眼神,好像在说,真的不要紧吗?
伍德也只是耸耸肩,表示他也已经无计可施了。欧文只好试着先安慰慕斯道:“没事的,那个人再怎么说也是领主,只要随着他的意愿走,也还不至于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我们就先跟他去吧。”
不过,欧文也不是很有信心,这边是吓得不行,一脸很想逃走的慕斯,那边是气势汹汹还在等他们的领主。
该怎么办呢。
于是他向慕斯伸出了手。
“如果紧张的话,就握我的手吧,这样应该能安心许多。”
慕斯坐在地上愣了一下,她问道:“那个,果然还是要去吗。”
面对慕斯的问题,欧文就露出微笑,说道:“没关系,交给我吧。”
虽然慕斯犹豫了片刻,但最后还是选择抓住了欧文的手站起来,欧文毫不避讳伍德饶有兴趣的目光,牵着慕斯跟上了领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