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
半夜醒过来的时候,是在拉瑟福德家的客房,昏暗的房间中,慕斯点亮了一盏灯。贴身的衣物被换成了白色的连衣裙,光着脚踩在松软的地毯上,她从衣架上拿上了自己的衣服和腰包。衣服一尘不染,应该是已经清洗过,上面附着着一股火烤过的味道。左手被敲击过的地方还有些淤青,现在已经不痛了,对于有人往自己脸上贴了膏药这件事,慕斯也不那么在意了。
换上了原先的衣服,慕斯从客房溜了出去,走廊上有两名闲聊的女侍,她们也没有察觉到逃跑的狐狸。一路跑过了很多房间,最后慕斯找到了餐厅。
毕竟有点饿了。
餐厅肯定会连接厨房,就算不是晚饭时间,也应该会藏着点东西。餐厅的布局不是很大,装潢也比较朴素,花纹规律的地毯,摆着白餐布的长桌,金黄色的灯盏,以及被绑在椅子上蒙着眼睛堵住嘴巴的侍女。
慕斯抬头看了一眼顶上的门牌,确实是餐厅没错。对此,她疑惑地摇着尾巴。
接着,餐厅深处传来某个女性的声音:“小贝拉~我已经做好了噢~”紧接着,一个婀娜的身姿从厨房拐角出现,她托着一个餐盘,站在了侍女的椅背后,同时也看到了门口的慕斯。
看到她一头灰色的短发,慕斯便回想起来这个人的身份,她们之前仅有一面之缘,而对方在看到自己之后,也率先开口道:“噢,你不是昨天的——”
“唔唔!唔唔唔唔唔!”侍女似乎也知道了有其他人的存在,她激动地挣扎着,发出近似惨叫的声音。
“砰——”慕斯重重地合上了门,她快步离开,而且不再避讳那些走廊上的侍女。
饿着其实也无所谓。
欧文好像先慕斯一步离开了,侍女说他被折了一条手,眼睛看不清,连走路也不稳了,怎么拦怎么劝也没有用。回忆起那时的事情,慕斯也心有余悸,要是她能果断拉着欧文直接逃跑,也不至于会被卷入工人的暴乱中。
脸上还有些疼,还是乖乖贴着膏药吧。
在询问欧文的去处之后,慕斯去院子里找到了白龙,它孤身趴在院子的中央,收着翅膀,却不像睡觉的姿势。白龙在小憩中听到了脚步声,它睁开眼,看到是慕斯,便缓缓地站起身来。
“安洁,别动。”慕斯稳稳地扶住了白龙的脑袋,它发出沉重的呼气声,然后拱了一下慕斯,乖乖地趴了下来。
慕斯和它相互顶了一下脑袋,久违的骑上了白龙,慕斯心里有些许激动,抚摸着白龙的龙冠,娴熟地跨上龙背,多年不见,白龙的鳞变得比以前更加厚实,坚韧,它在领主的手底下被培育的很好,慕斯不懂怎样去分辨一匹龙的优劣,但是这匹曾经朝夕相处的白龙慕斯还是看得出来,它确实比以前更加的成熟了,从一言不合就要咬人的坏脾气,到现在会主动听人的命令,这也难怪切斯特会要自己带着这匹龙去比赛,它的成长令慕斯心中窃喜。
慕斯坐稳之后,她拍了拍白龙的侧颈,这是她以前的做法,白龙收到了指示,便张开羽翅,一瞬间便腾空而起,慕斯感到一阵诧异,她抱住了白龙粗壮的脖子,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
白龙的喉咙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慕斯抚着胸口,舒了一口气,说道:“走吧,安洁。”
她握着缰绳,稳稳地踩住龙镫,白色的龙便飞向上空,它的速度奇快,好像天空也无法束缚住它一样,慕斯上半身贴在龙背上,好让自己适应高空的气流,久违的看到了龙背上的光景,慕斯的心跳也变得激烈起来,白色的龙骑载着白色的狐种亚人,她的头发在风中飘扬,月光映照出她洁白的秀发,以及白龙洁白的鳞,越来越高,好像一伸手就能摸到月亮,月也仿佛近在咫尺。
在这个高度,风已经肆无忌惮地吹了起来,白龙借着气流,很容易地停止了半空中,趁着这段时间,慕斯扯下耳旁的丝带,赶紧把头发绑在一起。
坐在白龙身上,足矣俯瞰整个特德兰,听不到夜晚城中的窃窃私语,只有风声在耳旁呼啸而过,还要白龙用翅膀划开空气的声音,但即使这样,慕斯也觉得无比宁静,一瞬间,不光身体累积的疲劳也消失殆尽,连心情也好了许多。
慕斯感到一丝寒冷,她快速搜寻着城镇,找到了欧文带自己去的高塔,于是便驾着龙往那里飞了过去。
欧文此刻正扶在围栏上,他朝着教会的方向,看起来若有所思。大概是听到翅膀拍动的声音,欧文也转身望向了天空。
慕斯让白龙降落在塔顶,然后自己翻身跃下了龙背。
欧文身体并未离开围栏,他对跑来的慕斯说道:“晚上好啊,发生了什么事情需要你特意来找我一躺吗。”
“没什么。”慕斯整理了一下衣着,虽然是她自己急着来找欧文,但同欧文所说相反,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就是觉得想来,不行吗。”
“当然不会。”欧文往旁边挪了几步,给慕斯腾出点位子。
慕斯看上去身体恢复地很好,体力与之前也无差异,但欧文看上去完全不同。他的头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绷带,脸上的伤口和慕斯一样被处理过,但还在渗透出血迹,这张脸完全看不出以前的样子。
折断的右臂做了包扎,用碎布和木夹固定住,荡在胸前
他换下了学生的衣服,穿了一身便装,现在看起来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他的金发还是一样散着,他说自己比慕斯大两岁,所以二人姑且算得上是同龄人。
“我现在可以碰你吗?”慕斯调皮地问道。
“很疼的,最好不要。”欧文有点害怕地站得离慕斯更远了些,于是慕斯哼哼地笑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不等等我。”
“比你早得多,我倒好奇你怎么还能睡这么久。”
塔上没有白龙歇息的位置,它从后面用头拱了一下慕斯,然后起身往塔下飞去。
晚间的风十分清爽,从街市散发出的灯火延伸到了城镇的各处,从这里不光能看到之前走过的路,也有欧文面朝的被烧毁的教会尖塔。
慕斯在他旁边靠着围栏,就和之前那时一样,二人没有一句话,任凭风吹拂着头发,欧文额上缠了绷带,看不到了原先额上的疤痕。
“我小时候……”
“唔?”
欧文用手指磨搓着围栏,他说道:“作为交换,我就讲讲我以前的事情吧,不过并不是什么精彩的故事,你可千万不要期待。”
麦尔提尔斯这个姓氏是十分有含金量,能够与那位领主相提并论的东西。而我从小生长的地方,是在维鲁梅。
除了我以外,家中还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他们从小就接受优质的教育,为了能成为唯一继承者,他们身披家族的荣耀,始终贯彻家族的作风。总是以这种责任感行事,无论是谁都会成长为优秀的人。而我是家族里年龄最小的,同时也是最受他们照顾的,同为兄弟之间,我确实比较得宠,不过在不久之后他们也相继被送走,去到别的城市或地区留学了。
而我不同,虽然同在麦尔提尔斯家长大,一样用着家族的姓氏,能够享受和哥哥们一模一样的待遇,但母亲却从来不肯让我接见她,偶尔我从外面回来,被院子里的母亲看见,她就会迅速起身离开。她对我抱有偏见,以至于到后来,我需要等到母亲用餐完毕才能被准许进入餐厅,我十分不解,对于“母亲”一词的含义,我也无从得知。
欧文对慕斯说道:“所以我很羡慕你,从你一开始和我谈起那个人类的时候开始。”
慕斯把尾巴缠在身前,她用双手抓着:“那个母亲……她对你很不好吗。”
欧文摇摇头,说:“倒也没有。”
母亲对我的不满并不是因为我本身出了什么问题,也不是因为我是第三个儿子这种无聊的事情。
“……不会又是什么商会教会之间的利益关系吧。”
“也没有那么复杂。”
当时我也向父亲询问过这个问题,但始终没有在他那里得到答案,有时闹到他心烦,会把我赶出去。如果说不再在意了,那是说谎,父亲的敷衍令我越加好奇,但我也害怕知道真相。等后来我稍微大了些,我并没有像哥哥们一样被安排进学校,凭着先前在家教那里学到的东西,我被送到了维鲁梅的图书馆参与工作。图书馆这种地方,一般不会有人刻意会去,就是去也不会是为了某本书籍,所以我一般在做完打扫和定期整理书目的工作之后,实在闲得无聊就会自己坐在书架下看书,那段时间我学了很多东西,主要是关于历史和神学的方面,里面也讲到了关于办学创学的历程和经过,使我越来越向往学校的生活。
“你有在听吗?”欧文轻声提醒了一句。
“好好听着呢。”慕斯用耳朵上的动作回答了他。
也许父亲有自己的打算,我一直深信,踏入学校是迟早的事情,不过后来有一次,我在某本书中看到了这样的内容。
[你只是你爸爸偷偷生的孩子,你才不配和我们一起上学,你亲妈都不知道在哪里哩!]
虽然是书中的内容,不过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对那时的我……怎么说呢,还是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心里不由的害怕起来,试图告诉自己,这只是故事,不可能是真的。就这样胡思乱想了好几天。
我旁敲侧击地向馆长打听着这本书的信息,尽量表现出对书中的情节非常好奇,我清楚地记得,他脸上先是露出了诧异的表情,隔天便请来了父亲。
于是我偷听了我父亲和馆长之间的对话。
“没错,我是父亲的私生子,家族的养子。”在第一次得知这个消息时,我十二岁。看起来父亲打算瞒我很久,但最终还是被我先一步知道了。
我始终没有和父亲提过这件事情,但我心知肚明,我的身份是无法与哥哥姐姐们相提并论的。
所以后来,我主动放弃了父亲给我安排在图书馆的工作,开始要求为家族事业工作。
我认为只有这样才能提升我在家中地位的比重,而不是接受安排,被随意的边缘化。我不想我活着只是父亲的义务,我迫切地想要证明我是有能力被称作麦尔提尔斯的人。
家族的盈利手段主要是依附于龙骑航空赛。
“好耳熟……”
欧文说道:“也就是那位领主之前要求你参加的哪项比赛。”
主要包括对比赛前参赛龙骑的选拔,替补龙骑的培养和训练,有时也会出租比赛龙骑,用作其他业务,而经由家族培育的龙骑都展现出极高的素质,曾经培育出诸多冠军的专属龙骑。父亲也是凭着这样的技艺,将麦尔提尔斯的姓氏发扬光大的。
也是那个时候,领主来到了维鲁梅,而同他一道而来的,还有拉瑟福德的伍德。
伍德在那时就已经是冠军了,而这只是一项贵族之间的交易,他那时骑乘的龙骑,就是家族培育出的优良品种。
我的两个哥哥们最终也会以冠军为目标而回到这里,他们从小争强好胜,以家族为荣耀,自然是不会放过这种头衔的。而姐姐目前也在退役龙骑的护理行业小有名气,有朝一日,她也会回到家族中来。
家族的事业,最终只有一人能够继承,父亲本不想让我踏足这场家族矛盾,但此刻却是我抢占先机的最好机会。所以我不仅抓住了这最好的时机,还很幸运的受到了上届冠军,伍德·拉瑟福德的指导。
起初,我以个人的名义请求了伍德,在一边学习龙骑的训养培育护理等知识的情况下,一边在伍德的指导下尝试去做一名骑乘者,我以为这样就能改变母亲对我的看法。
“所以你之前才会称他为老师。”
“是的。”然后欧文指了指额头,原本有着一条深刻的疤痕的地方,“接下来就要说到这个的故事了。”
但结果却不尽人意。
无论我怎么做,多少次尝试,换了多少匹龙,我的身体根本无法保持长时间的协调,我没有任何能够驾驭住的龙的方法,唯有短距离的飞行还比较能看得上眼,但对于新手来说,也算不上是特别优异的成绩。
伍德耐心地指导我,我们一回又一回地训练,一次有一次地试飞,但就连伍德最终也发现不了我的问题所在,这种情况一直到最后也没有改善。
那时的我十分心急,急着要在有限的时间内得到家族的认可,大概是或多或少的有些沉不住气,在我最后一次进行长距离飞行训练的时候发生了了意外,我踩空了龙镫,从高空跌下,砸到了头部,当场昏厥过去。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躺在自己的床上,房间里的一切都变得陌生,只有伍德坐在床边等待,而到后来,母亲还是没能来见我。
医生告诉我,那一次的事故给我造成了永久性的头部创伤,最大的影响便是我无法再骑上龙背,过度的精神集中和高空的气压会对我的头部造成威胁。我找到父亲,他却只对我露出失望的表情,我知道,我失败了。自此以后,我便不再骑龙,而在休养的那段时间里,最年长的哥哥也回到了家中。我争夺家族事业的事情,便也告一段落了。
放弃了图书馆的工作,家族也不再需要我,没有进入学校的资格,我沦为了家族的悲哀者。
‘或许一生就要这么活着了吧。’我当时也对伍德说了这样的话,开始自暴自弃起来。
大概是出于自责,或是怜悯?伍德在他将要离开的最后一天找到父亲,他要带我一起到特德兰,这样的话麦尔提尔斯也不需要暗地里偷偷地掩藏我的身份了。
我对家族来说,大概确实是个累赘,那时伍德将父亲带到了我面前,他欣然地接受了。
不过,至少我跟着伍德是正确的,我痊愈之后,便迅速启程来到了特德兰,在伍德的引荐下,进入了由教会主持开办的伊汀神学院,这所不对外公开,完全由教会把握的学校成了我这段时间的避风港,就算我还在用着麦尔提尔斯的姓氏,也对我的学校生活没有任何影响,我便安下心来,放心的学习了。
学校的生活实质上没有多么丰富,因为不对外的关系,学习的环境相对来说还是十分枯燥的。后来的时间过得很快,我在教会的学校一待就是四年,期间一边接受着教会和商会的委托来养活自己,一边进行着学校的研习任务。
“至少我现在这个样子,不用频繁地去参加工作了。”欧文抬了抬断掉的胳膊。
欧文没有提关于教会的事。
[其二]
第二天清晨,欧文伏案醒来,冷飕飕的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他直打哆嗦。他收起写了一半的信纸,以及握在左手中早已干涸的墨水笔。他敲了敲对门慕斯的房门,等待片刻也没有回应,于是便回去收拾东西准备下楼。
昨晚顺路送慕斯回到旅馆,他本应该直接回去的,但坐在餐厅里颓废喝酒的男人打趣地告诉他:“教会的那个学校,连着校舍也一起被烧干净了。”
“那学生们呢?”
“好多都没逃出来。”
“这样啊……”欧文皱起了眉头,他对这件事情表示惋惜,如果不是接了商会的委托,他恐怕也是那其中被烧死的一员了。
“嘿嘿……还好我没去,嘿嘿,哈哈……”男人继续晃悠着酒瓶,胡乱地说着话。
欧文现在要解决住所的问题,他也不是走投无路,但要是现在再折返回拉瑟福德家的话,恐怕面子会挂不住,为了不表现得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欧文只好伸向被几乎洗劫干净的口袋。
他踩着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的楼梯,慕斯比他还早,她披着蓝色的短袍,脚边放着一个大包,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他桌对面坐着旅馆的老板娘,正在单方面地与她进行闲聊。
见到欧文,慕斯仿佛看到了救命的稻草,她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很兴奋地打断了老板娘的话,说道:“好的好的我知道,时间不早了,我就先走啦。”
然后她过来拉住欧文,欧文还没来得及张口,便被她心急火燎地拽出了旅馆,慕斯的尾巴在他裤腿上蹭来蹭去,但她看起来毫不在意。
等慕斯把欧文拽出十几步,她才长长叹了口气:“真的是,她的话也太多了,比茉米还唠叨。”
欧文这便听懂了她的意思,开玩笑地说道:“唠叨和被唠叨是每个人的必经之路嘛。”
“我该不会也会变成那样吧。”
“没准呢。”欧文试着扬起嘴角,但脸上贴着膏药,不怎么能动,他领慕斯走动起来,“其实我还是有点好奇的,她都和你说了什么。”
慕斯对他露出嫌弃的表情,半天才说道:“像什么女孩子要洁身自好,第一次见面就对你傻笑的男人一定不要理,一直纠缠你的男人千万不要信。”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慕斯口中描述的形象逐渐出现在眼前,他感觉浑身难受,但又无法反驳。
“喔对了,她还说今天是关门的好日子。”
“……”
今早的街市冷清至极,和昨天早上慕斯路过的时候完全不同,路边店铺门窗紧闭,随处可见打烂的一片狼藉的商铺,连打扫的人也不曾来过,除了欧文和慕斯,根本没有其他的路人。
欧文问道:“那你现在是想重新找一处旅馆,还是说已经打算要离开了?”
“算是要走了吧,毕竟我原本就只是来要钱的。”
确实,商会一开始就回绝了慕斯的要求,而布什拉瑟福德已经过世,伍德正被领主拙拙相逼,也拒收了那封他不愿负责的信,欧文原本想用自己的身份让教会处理一下这件事,而现在教会被毁,在如此窘迫的情况下,慕斯不可能无限等下去,那封人类写的信实质上已经失去了作用,她根本没有留下的理由了。
慕斯接着说道:“本来我打算一路向北去找我出生的地方,虽然我不知道它是否真还存在,但在茉米的规划里,入冬前还是有很大希望的,但现在我不得不改变主意了。”
要是不能往北,慕斯的旅行即将提前宣告结束,欧文是这么理解她这句话的含义的。
“不过都已经到了这种情况了,我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慕斯哼了两声,她感慨道,“看来这趟旅程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容易把控嘛。算了,反正也是无能为力的事情。”
欧文走在她身旁,不由得低下了头放慢脚步,他说道:“很遗憾啊。”
慕斯只是无奈的笑了笑,欧文继续说道:“我昨晚想了很多事情,在你走之前,我还有些事情想跟你说。”
“你讲嘛。”慕斯准备洗耳恭听。
不知不觉,二人走到了城镇的中心广场,欧文指向她身后,慕斯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去,原来是一家早晨出摊的餐点铺。
欧文用剩下的钱买了一块火腿,他和慕斯分了一半,他们坐着蓄水池旁,慕斯从包里拿出一块用纸包着的黑面包,她掰起一小块,再卷着火腿放入口中,露出了享受的表情,许久都未吞咽下去。
“唔~这个真是好吃啊。”
“那当然。”看慕斯吃得下去,欧文便也大口咬上了面包:“毕竟从昨天起就没有好好解决过温饱,就算只是黑面包夹着火腿,都十分香醇可口。
“这个早点店就开在学生们平常起床从校舍感到教会礼拜的必经之路上,学生们多为富贵人家的子弟,不会像工人那样舍不得早饭的钱。”
“确实,感觉好像好久没有吃过东西了,明明昨天早上也才吃过而已。”
“那么,那件事就请你一边吃一边听我讲完吧。”欧文假装咳嗽一声,说道:“其实,我还有一个办法。”
“莱斯阔斯已经不在切斯特领主的管辖范围内了,我可以以我的名义写一封教会对外的援助修缮申请,我会附上我的信物签证,而这封信你带到莱斯阔斯当地的教会,在取得这笔修缮费之后,你还可以重新开始旅行。”
慕斯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事情,她惊讶地问道:“可是,这不就是欺诈吗!况且他们怎么会相信。”
欧文承认了,他点了点头:“没关系的,以麦尔提尔斯的姓氏为诺,还是足以做到以假乱真的。届时你带着钱离开,这件事就和你没有关系了。”
“那你该怎么办。”
“不用担心我,我也不是没练过用左手写字。”
“我不是问那种事情!”慕斯生气地站起来,她收起火腿和面包的包装袋,说道:“我不知道你是口是心非还是脑子坏了,但这种事情我无法接受,与其用这种途径得来的钱,我还不如在莱斯阔斯待一辈子。”
“啊……”欧文冷静了一点,他说道:“你说得对,我说的有点冲动,要是教会想要追查这笔钱的下落,还是会牵连到你。不过请你放心,一定还有其他方法的。”
他完全没有听懂自己的意思,慕斯重新坐到了他旁边,然后伸出一根手指,用力戳向欧文手臂包扎的地方。
“啊啊……”欧文没有忍住疼痛叫了出来,他立马躲开,可不明白慕斯这么做的含义。
再看慕斯,她不满地对自己说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做到这种程度,难道这个时候你想博得我的同情吗?”
她往欧文那里靠近,一把抓住了他的右臂,稍稍用力:“我记得我们明明没有多么深的交情,等我一离开特德兰,我们也就又是陌生人了。”
欧文故意避开视线:“也许是这样。”
“所以,我以后会怎么样,不需要你,也轮不到你来担心。”
欧文点了点头,慕斯这才松开他的手臂,然后继续拿出火腿面包:“好了,来吃吧。”
欧文看得出她的不愉快,他刚想开口,慕斯就瞪了他一眼,但欧文还是觉得不该就这么放弃,他说道:“对于发生在你身上的诸多不顺,我很过意不去。”
慕斯没有理会他,只顾把食物塞进嘴里,于是欧文便接着说道:“我明明身为你的接待人,却一点有用的事情都帮不上,昨天我还因为我个人的缘故把职责忘得一干二净,让你和我一起置身于危险之中。这两天的生活简直是一出闹剧,我无法解决任何问题,现在才想着来弥补,从而失去了你对我的信任。”
“……”
慕斯听他说完,咽下了最后一口食物:“你讲完了吗?”
“我没有更多要说的。”
“好吧。”慕斯得意地笑了一下,说道:“好啦,原谅你了。”
欧文不作声地看着她。
“你这幅表情也太好笑了,之前怎么不喜欢发表这些长篇忏悔大论。”她从椅子拉着欧文一起起来,“你总算承认这两天的作为让我有多么糟心,确实,我现在也对你的种种行为感到不爽,但你曲解了我的意思,我并没有要回莱斯阔斯。”
“嗯?”欧文疑惑道。
“我是要先去一趟维鲁梅,对,就是你说的那个维鲁梅。”
“你要去维鲁梅?为什么这么突然。”欧文感到不解。
“因为今天早上有一个人来过了。”慕斯说道,“我肯定是昨天睡的太多了,晚上一点都睡不着,所以很早地就下了楼。餐厅里只有老板娘一个人在忙,她告诉我说有给我的东西。”
“然后我就收到了这个。”慕斯从背贴身的腰包里摸出一张信封给欧文,那是一封委托书,并且是指定要给慕斯的。
欧文在得到慕斯同意的情况下打开了信封,里面装着信纸,委托书,还有一些露松银币。
慕斯让欧文念了出来。
委托的内容大致就是,让慕斯在一周之内去往特德兰北边的凯雷市,当地的教会有一件重要的任务指派给她,承诺人写了慕斯的名字,仅此而已。
而另外的信是伍德亲笔写的,并且附上了拉瑟福德家的信物签证。
————————
致慕斯·艾小姐:
对我之前轻蔑的态度,我表示抱歉,我没有征得您谅解的权力,但请容许我对您作出补偿,对于茉米小姐对本人父亲作的亲笔信,我虽无能力全部兑现,但若您还有需求,那就请来维鲁梅,到麦尔提尔斯家的驯龙场找我,我可以给您提供一定的帮助。
祝一路顺风
伍德·拉瑟福德
伊汀历7794年2月26日
————————
欧文看完那封信,呆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座石头。
“欧文?”慕斯喊了他的名字,他才反应过来。
那封信确实是伍德的笔法,欧文懊恼地叹了一口气,他对慕斯说道:“为什么你不早点告诉我,瞒着我很好玩吗。”
慕斯掩着嘴,她明显在开心的笑着,说道:“原本没这么觉得的。”
欧文只有一种被捉弄的感觉,明明以前都是他对别人做这种事情,今天角色互换之后,没想到会这么尴尬。
“唔?你脸怎么还红了。”慕斯开玩笑地对他说道。
“别管我!”欧文自然是看不到自己的脸,他赌气地背过去,任凭慕斯笑自己,这种感觉简直就是羞辱。
不过就结果还说,还算是解决了问题,也达到了欧文原先的目的,如果有一周时间并且架龙的话,去一趟维鲁梅再往凯雷去也是绰绰有余了。
不过欧文还是对自己刚才说的话感到特别羞耻。
[其三]
“那么,你现在就要去维鲁梅了吗。”
“嗯,大概是的吧,我觉得越早走越好。”
欧文表示同意地点了点头:“原本按照礼节的话,我应该试着留你一段时间的,但现在特德兰已经是这种情况了,领主那边也不知道到底抓了多少人。如果你能早点到维鲁梅的话,我也能早些放心。”
两人就这么一边闲聊一边走着,已经能看得见拉瑟福德家的庭院了。
“嗯……”
“怎么了,还有什么烦心的事情吗?”欧文看她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问道。
“也不算是,就是你刚刚讲了那个事情吧,我就在想昨天到底为什么会发生那种事情。”
工人的暴乱。
欧文一不小心提到了那件事情,他估算了下剩下的路程,也就当是闲聊了吧,欧文又对她讲了一些事情。
“工人们的暴乱,必定是一场有组织的活动,如果光是发现领主不在商会的话,也不至于会把教会和学校一同烧成灰。而那个时候,那些工人说了也说了这样的话。”
【你不准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可不想打错好人。】
慕斯接着他的话茬道:“这么说,他们知道连你都不知道的教会的事情?”
欧文摇摇头,回答道:“不,正因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慕斯显然么就听懂,于是欧文解释道:“假定有人向他们传播谣言,捏造诽谤教会的事情,这很有可能是预谋已经的事情,不过是领主的到来点燃了导火索,而发现领主不在商会时,他们近乎失去希望,所以才让言语蒙蔽了他们的双眼。”
拉瑟福德家的女侍在门口打扫卫生,见到欧文和慕斯,便向他们微微鞠躬,欧文也就到打住,他们进去的时候,慕斯看了眼门口的女侍,似乎是昨天晚上被绑在……她摇了摇头,不去想那些东西。
欧文沉思道:“对了,你听说过祭子兰的传说吗?那是特德兰本地的神的传说噢。”
“啊,我听说过,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等一下……”慕斯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些似的,她往身上摸索着,在找着什么东西。
“……不见了。”慕斯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什么不见了?”
慕斯没有回答他,她拉下腰包,仔细地检查起来。
“慕斯?”
“没错,确实没有了。”
“不是,到底是什么东西……”
慕斯走向欧文,他还穿着和昨晚一样的衣服,慕斯问道:“你的衣服,是别人帮你换的吗?”
“嗯,是一个男侍。”
“有一个吊坠丢了,我睡着的时候,我的衣服也被换下来过,应该是那个时候……”
欧文还是一脸疑惑,他追问道:“什么……吊坠?”
“就是那个,卖香草的那个人给我的,就是他告诉我那个祭子兰的事情。”
欧文好像听到了关键的事情,他说道:“会不会还在昨天那个房间里?”
“我也不知道,不过应该也不重要吧……”慕斯觉得无关紧要,不过欧文还是提出可以回去找找看。
在征得拉瑟福德家长女,也就是那一头灰色短发的女性同意后,欧文和慕斯来到了昨天的客房。
房间里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更换,那枚吊坠并没有丢失或在整理房间的时候被拿走,他们进入房间之后,便在书桌上看到了那枚吊坠。
上面刻印着那花朵的图案,确实是香草店的老板送给慕斯的那一条。
“自己的东西就应该要收好嘛。”欧文抱怨似地说道,慕斯以为他在说教自己,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
二人来到了后院,白龙看见了慕斯,便向她这里靠近过来。欧文向慕斯示意道,看来他们也该到了说道别的时候了。
“那么,出城手续就我帮你去办吧。”
“啊?居然还有那么麻烦的东西吗?”慕斯完全不知道有这回事,直到欧文提了一嘴她才问起。
“那当然。”
慕斯骑上了龙,将背包挂在了龙鞍上。
“不知道我们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面呢。”慕斯笑着说道。
欧文耸了耸肩:“你不是说,我们以后就是陌生人了吗。”
“那是气话啊气话!”慕斯吐着舌头,她深呼吸了一口,今天的阳光也是恰到好处,对于春天来讲,实在是再好不过。
“那么,再见了。”慕斯说道。
“替我向家里人道个平安,麦尔提尔斯的驯龙场。”
白龙已然腾空而起,慕斯坐在它背上,翅膀扇起的风声盖住了欧文大部分的声音,于是慕斯喊道:“那种事应该你自己去说!”
随后白龙完全伸开翅膀,朝向天空飞去。
慕斯在高空中想下俯瞰,欧文朝她伸了左手,随后便转身离去。
慕斯悠闲地哼起了歌,她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抚着白龙的脖颈。
“走吧,安洁。”
白龙从喉咙中发出一阵呜咽,它向着远方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