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逃避过去的同时,过去的你,将不复存在。
——瓦尔海德拉 《心理学镜像描述》
眼前的景象变了。
模糊的人影伴随着数不清的呐喊从我的身旁响起。纯白色的救护车从身边停下,就连那刺耳的笛声也变得悠远起来。
眼前都是抽象的场景,文姐,月宫綴,司马良,乔千夏,甚至是秦岭月,苏青叶的身影从我脑海一闪而过。流转着的天轮市街道,充满消毒水气味的医院,冰冷的手术室。
我的意识再次陷入了混沌,一切的一切都那忘却所抹去,熟悉的人影的轮廓渐渐飘忽不定,无限的黑与白的世界在我的面前扩张开来,留下的,只有那道人影。
我看见了她,美丽的炎发的少女,睁大了宛若祖母绿宝石的瞳孔。
而我,仿佛回到了五年前,还是那个懒散的少年。
蕾娜是个美丽的少女,而那时的我,总是陪伴在她左右。无论是一起溜出去看海,还是和别的孩子一起用餐,只有蕾娜,一直在注视着我。
场景在变化。
我和蕾娜或坐在一起,或相互倚靠。或者一起谈笑,或者相拥哭泣。朦胧的记忆宛若高速翻动的图像般在那黑暗的舞台上不断地流动。
蕾娜笑了,我也笑了。那时的伙伴们在笑,弟弟也在笑,就连寡语的维德佛尔尼尔也笑了。
对的,一直都都是这样…直到…直到!
直到我的傲慢和无能杀死了她。
——L,我喜欢你哦。
不知是哪一次的晚餐后,蕾娜捧着漂亮的脸蛋,百无聊赖地望着我。
——是是,我也喜欢蕾娜呀。
而我,则是带着点玩笑的话语敷衍了过去。
蕾娜伸出了纤细的胳膊用力揪住了我的耳朵,阵痛从耳根传来。
——白痴L!哪里有你这么敷衍了事的!笨蛋!
——我….
我。
平凡的日子,几乎将我对少女的思念冲淡。就连那一抹对罪魁祸首的憎恶似乎也随着五年的岁月走向泯灭。
我身上所剩下的,大概只有那深入骨髓的罪恶感和无力吧。
像我这样的怪物,既不配去爱别人,也不配得到别人的爱——不给予爱是无法得到爱的,然而身为怪物的我所给予的爱却会将别人啃蚀殆尽。
所以,我不配得到爱,也没有那个资格去爱别人。
从那时起一直都是这样吧,从少女离我远去的那一天,从我的世界崩塌的那一天。
从那时起,我开始刻意地疏远别人。
因为从那时起,我,就已经死了。
而现在,只不过是肉体跟随着精神一起远走吧。
存在的轮廓开始逐渐淡薄,黑与白的世界开始崩塌。无数的景象开始渐渐地远去,而蕾娜离我越来越近——再过不久,我就要和她一起去那个世界了吧。
没错,这样就好,这样一定是最好的结局。
但是,蕾娜去的一定是天堂,而我一定会下地狱吧。
思绪的冲击一下子贯彻全身,我突然从这黑与白的世界里面下坠——止不尽地下坠让我下意识朝上方看去。
蕾娜嘴边挂着微笑,仿佛在看着撒娇的弟弟般,一脸的无奈。
她将手指放在嘴边,一丝恶作剧般的笑容从姣好的脸蛋上绽放开来,那翁动的嘴唇说了些什么。
——不要死。
脑袋总算开始有点清醒了。
那种虚无消失了….随之而来的便是充斥着热感的影像。我睁开了双眼,时间缓慢地,宁静地,不自然的开始流逝。
空间开始燃烧,巨大的海轮从远方驶向了城市的堤岸,那巍峨的船身之上,连续的爆炸和耀眼的火光几乎让人睁不开眼。
巨大的震颤传遍全身,无数的哀鸣霎那间让我从发呆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简直宛若魔鬼行走在人间一样,无数人们在防波堤后的广场上奔跑着四散,而剩下的一部分人则是呆滞无神的站在原地,苦苦追寻着早已消失了的亲人身影。
我慌忙想要避开一个朝我冲过来的人,可是还没来得及转身,另一个人径直穿过了我的身体,正面撞上别人。我低下头来打量着自己,不出所料,现在的身体已经是半透明的状态。
这就说明,此时此刻,我所经历的,恐怕是过去的事情。
这就是传说中的走马灯吧。我望向了那个海轮,船身上巨大的英文“library”十分醒目。
——啊啊,没有猜错,这就是五年前的那场海难。
时间不自然的流逝,周围人的惨叫声愈演愈烈。
火光充斥着这宽阔的海边堤岸,到处都是火焰,惨叫以及浓烟。而在那不远处,巨大的轮船深深地嵌进了港口的防波堤之上。大大小小的爆炸产生的火光不停的闪烁。因为爆炸而飞出船身的各种部件如同火流星般不断地夺走受害者的生命。
我在人群中行走着,宛如迷路的亡灵般,呆然地望着周围的人类步向毁灭。中年男子跌倒了,巨大的火球在他身上炸裂开来,还未来得及发出惨叫,中年男子就被烧成了一具焦尸。巨大的动力炉如同巨大陨铁从我前方爆裂开来——铁片穿过我的身体扎向了身后的人群,人们发出了惨叫声倒下,鲜血溅了一地。
我呆呆地前进着,被压在残破钢架下的少女向我伸出了手——不,她并没有看见我,而是徒劳地向天空挥着手,寻求最后的一丝希望。我伸出手去,想要拉住她的胳膊,但是我的手径直穿过她的手心,徒劳地握住了空气。
没过多久,少女眼中求生的希望渐渐泯灭。因为失血而面色苍白,少女倒在了钢架之下,生命之火逐渐熄灭。
我怅然地抬起头来,火焰逐渐包裹了我的身体——与此同时,一阵黑色的旋风从我身边窜过,我转过身去,望见了他。
他也望见了我。
那个孩子,不,已经可以称作少年的人呆呆地望着我,那双曾经拥有着冷酷的瞳孔此时此刻充斥着着感性的迷惘和无尽的哀伤。显得松松垮垮地衣服挂在身上,早已坏掉了的通讯装置依旧挂在脖子上,攥在手心的银色手枪渐渐地失去光泽。
少年瞳孔失去了焦距,呆呆地盯着我,不,盯着我这个方位。嘴里不断地念叨着“蕾娜….”“蕾娜….”,仿佛提线木偶般呆滞死板。
我不再去看他,因为我知道他是谁。
“千夏!从这里抛出去!我去找爸爸妈妈!不要往这里再走一步了!听话!”
显得坚韧的少女之声从背后传来——也就是少年目光的滞留之地。有着秀丽的黑色长发,穿着高中生制服的女孩子轻轻地拍着另一位少女的脑袋。棕发少女眼泪汪汪地注视着黑发女孩子,大声地哭着。
“不要…爸爸,妈妈都…不要!文姐….不要走啊!”
“原谅我,千夏。”
女高中生拂了一下黑色长发,冲进了火势最盛的广场。棕发少女迟疑了一会儿,径直在这里上蹲了下来,不停地哭着。
眼角一旁,那宛如人偶的少年呆呆地跟了过去,而我也迈开脚步。
那黑发的少女再过五年,想必是个威风凛凛的大姐头吧,而那个棕发少女,一定会是个大美女,受到全校人的瞩目吧。
我不经这么想着,继续跟在少年身后。
棕发少女跪倒在地面上,可爱的面颊被泪水沾湿。面容呆滞的少年渐渐走到了少女的面前,而我则是紧紧地跟在少年的后面——明明只走了10米不到,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一样。
“为什么…..在哭….?你…也..失去了…..重要的人吗?”
少年在用相同的语言,勉强和少女搭着话,但是因为受伤的缘故,少年的话语有些模糊不清。
“请….快点走吧….”
“不要!…我要…等爸爸….妈妈…不会…”
“baba?mama?”
少年歪着头,似乎无法理解这个单词的意思。
“不要管那个了…这样下去,你会死的….快和我走吧。”
“胡说!爸爸妈妈很重要啊!不准把爸爸妈妈叫做那个啊!!”
少女的猛然抬起头来,前额狠狠地撞击了少年的下巴,少年头晕目眩的蹲坐在地上,默默地承受着少女那凝聚在双眼中的怒火。
“不好….这次,恐怕……真要…….晕过去了。”
“….你…..呜啊啊!”
仿佛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恐惧般,少女再一次低下头大哭了起来。
“和蕾娜一样….小时候…..尽是爱哭….”
仿佛呢喃着什么的少年再次站起身来,轻轻地将手放在少女的头上。
“对…不起…不要哭…..快走….”
少女抬起头来,刚才那瞬间出现的怒火此时此刻早已被深深的恐惧和悲伤掩盖,少年一边轻轻地拍着少女的头,一边悄声的说出话语。
“会回来的….什么…都会..回来….baba也是….”
“爸爸,会回来?”
“嗯…所以….快走。”
少年拉起少女的手,将少女扶了起来,而这个时候少女,仿佛钻进了暖炉的猫咪般,乖乖的顺应着少年的话语。
我默默地看着他们,手中攥紧的拳头渐渐地松开。
“走…吧…”
“爸爸,会回来的吧。”
“嗯….一定…会…..”
“砰!”
一股仿佛什么东西炸裂的声音窜进了我的耳朵,前方的少年停止了话语,而我也向上方望去——那本能的直觉警告着自己有危险接近。
“啊….”在对面的少女满脸难以置信的望着上空,少年回过头,向后方望去,而在下一个瞬间,绝望的阴霾一下子覆盖住两个孩子的面颊。
被爆炸而弹飞的巨大的铁块不偏不倚的砸向滞留在防波堤上的二人,笼罩在少年视角中的巨大阴影正如同少女面颊上的绝望般,愈加地变大起来。
我向前一步,挡在了两个孩子面前——而与此同时,少年也向前一步,挡在了少女面前。
少年和我的身影开始重叠,望着呼啸而来的巨大铁块,我用力张开胳膊,闭上双眼。
时间停止了,少女的呢喃从我身边响了起来。
世界仿佛被封冻了一般,那充满鲜明色彩的画面一瞬之间变成了灰色,在我的身边扩散开来。
回过神来,白发的少女,出现在了我的正前方。
“不可以死哦。”
仿佛童话中的公主般的面容,雪白色的长发随风飘舞着,那纤细的身姿,宛若绘本中的雪之妖精妖精般梦幻。
“小依,不希望L死哦。更重要的是,那里的小千夏,不希望L死,还有,文姐,也不希望L死就这么死掉哦。”
少女的手臂渐渐地扶住了我的肩膀,额头触及到了我的胸膛——我下意识地想推开她,然而却发现浑身上下动弹不得。
“缀君虽然是个不诚实的孩子,但是也不希望同伴就这么死掉。还有呐,维诺,玛丽亚,也不会想要看到L的死。维德佛尔尼尔好不容易来到这里,怎么能让她就这么看见L死掉呢?”
少女微微地笑着,面庞中夹杂着悲伤。
“S至今也为L拼命哦。最重要的是,L的生命,是蕾娜救下来的吧——既然这样,L怎么能在这里死掉?”
“..I,我,bokuwa…”
不同地语言从我嘴里说出,然而千言万语却始终不能凝聚出一句话来。
“好孩子哟,欧米伽,把L带回去吧。”
少女轻轻地说着,与此同时,巨大的冲击将我拉出了这片虚无——巨大的红色鳞爪中的一只径直贯穿我的心脏,将我拉出了这片黑暗。
我大声吼叫着,从彼方世界被带走的痛苦不断地在心中流窜着,而那红色的鳞爪却没有松手的意思。
我回过头去,巨大的深红之龙在天际的彼方凝视着我,金色的双瞳中仿佛带着一丝得意的神情。
我陷入了混沌,而红光一闪,兽再次捕捉到了我的意识。它吼叫着,用恐惧的力量将我零碎的意识不断地压迫着,把我存在的细节,把我的思维的碎片,把我记忆的残渣不断地收集,构造,是我开始复生,开始脉动,从死亡走向濒死,从濒死走向重伤,从重伤走向轻伤,再从轻伤走向完好无损。
然后,我突然开始呼吸了。
五彩斑斓的世界从我的面前展开。
Chapter.2
一瞬之间,我仿佛看见了雪之妖精的笑容。
白发少女从我的视角一端闪过,她微微地挥着手,从空气中慢慢地消散开来。与此同时,巨大的喧闹声周围传来。
失焦的瞳孔慢慢地聚焦起来,我仔细一看,那白色而又陌生的天花板从上空扩展开来。好几台机器连接着管子接到了我的身上。巨大的窗户从我的左边打开,明媚的阳光照耀之下,带着花束走开的少年少女们面容上带着几丝痛楚。
——阿嘞?这么好的天气,为什么要露出这种表情呢?
“有不明人士冲进了这个病房!?我刚才看见了!?”
“怎么回事?护士长!?这个病房!419号病房的病人已经!…你怎么能让无关人员进去!??”
“快进去看看吧!医生!”
“好的!”
吵闹声再度从外面传来,随着零散的脚步声,门一下子被推开。带头进来的女子有着秀丽的黑发,宛若模特般的姣好的面容。她的目光一下子对上了我的瞳孔,宛若石化了一般,死死地攥着门把手,一动不动。
那是文姐….的样子诶?
“小亦铭….你….复活了…?”
“嗯嗯….我回来了哦。”
尽管很累,但是我还是努力地摆出了笑容。
无视着我躺在病床上的事实,文姐一下子扑在了我的身上,死死地抱紧了几乎浑身插满管子的我。
“好痛….”
“洛亦铭…病患,洛亦铭。”
主治医生一脸喜悦地翻着我的病例,口吻中带着不由分说的高兴。
“天呐,这真是奇迹呐。这件事情真的可以载入医学史册上啊!”
身上的管子已经在我再三强求下被拔了下来,医生从外面走了进来,紧接着迫不及待地拉了个凳子坐在我旁边。那深厚的老花镜后面,疲惫的双眼中的惊讶大于激动。
“刚被送进来你已经处于濒死状态的后半段。不仅仅是右手被打断和大量失血。你的脑神经和脊髓部位因为不明原因几乎被完全烧毁。经过我们的抢救之后,你的心跳和脑波勉强维持在死亡线附近,时停时断。可是这几天下来,你的病情又开始逐步恶化——就在刚才,你的心跳和脑波完完全全地消失了,我还都以为你死了。”
医生推了一下老花镜,口中传来感叹。
“结果你居然醒了过来,而且浑身的伤口居然全部自愈了!天呐!我不相信是科学挽救了你!可以的话我现在就想去入天主教了!”
——呃呃,我想应该不是那位神大人救了我哦。
周围的护士长老练的从我的胳膊里面抽出血液,多亏完全复活的福,现在的我已经能丝毫不差的感觉的痛楚了。
“护士长,之前那份血样检验如何?”
“一切正常,他的身体几乎比同龄人还要好些。并且肌肉萎缩的症状也没有从他身上体现出来。简直就跟脱胎换骨了一样!”
护士长摇着手中那瓶血样,口中传出了感叹。
“天呐,这已经不能说是奇迹了!这已经可以媲美神迹了!“
“也对呐,哦对了!”
医生眼中浮现出了疑问和兴趣。
“之前到底是哪个医生给你接的胳膊,断裂的胳膊那里几乎没有出现一丝一毫的伤痕,这种技术也太强了吧?我们市,不对,我们国家有这么厉害的医生吗?”
我抬起了自己的右手,皮肤相当光滑,完全看不出被切断的痕迹。而且用起来也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方便感。
——这大概是月宫帮我接上去的吧,唉,这家伙明明自己手臂也断了一根,真是欠了个大人情呢。
“现实意义上来说,洛亦铭你已经可以出院,甚至是可以去学校了。”
医生从凳子上起身,叫护士长把血样送走。他背对着我,将病例小心翼翼地收进了口袋里,话语中还是带着不少的疑惑。
“反正我个人建议是你在家呆个两天恢复下体力。最好别做什么运动之类的,哦对了,还有个事情要说下。”
我刚躺会枕头上,医生的问题让我不禁紧张起来。
“什么事情?”
“也不是大事,算是个忠告。你在昏迷中不断地喊着‘蕾娜’‘蕾娜’这个名字,喊了几千几百遍。就算是临近死亡也在喊着。事到如今,我也只能看作是信念的力量让你复活了。待会儿出院,记得向这个女孩子道个谢啊。实在不行,就去告白吧,告诉她爱情的力量让你复活了呐,哈哈。”
医生的脚步在门口停下,露出了相当耀眼的笑容,挥了挥手。他的话语让我陷入了沉默,接着,我轻轻地回了一句。
“谢谢你提醒我….我出院后就去看她….”
医生离开后,护士长微微地低头。
“抱歉,那位医生说话一直都是这样直来直去的,看样子让你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呢。”
“没什么,只不过是过去的事情而已。”
我撇过头去,尽管想要掩饰心中的动摇,但是话语中还是夹杂着些颤抖。而护士长似乎看穿了我内心的纠葛,刻意转开了话题。
“嗯嗯,不过,出院就是好事呢。对了,洛亦铭你的朋友貌似有好多呢,就在之前,天天都有朋友来看你哦。大个子男生,还有个子很小说话却很成熟的女孩子,帅气的带着眼镜的男孩子,一大帮喊着“学长挺住!”“图书馆不能没有学长!”的孩子吵吵闹闹地过来看你。对了,还有一个超级漂亮的棕发女孩哟。过来尽是呆呆地望着你,从来不说话,是你的女朋友吗?”
“那个不是女朋友啦,是发小啦。从小一起长大的。”
“哦哦,那么女朋友是另一个人喽?”
“啊?”
我的口中发出了疑问。除了护士长提到的司马良,苏青叶,秦岭月,图书馆的学弟学妹们和乔千夏,还有别人吗?
“对了呀,还有一个相当清秀的男孩子天天来看你呀,好像是个有钱人家的大少爷,另外,一个赤发碧眼的外国女孩子也来了好几次,哦对了?难不成她就是你口中的‘蕾娜’?”
“呃呃…也不是,那个大少爷算是我的死对头。女孩子有个一面之缘而已…”
没想到月宫綴和艾娜也来了。月宫暂且不论,艾娜会觉得过意不去跑来看我,这真是和蕾娜的性格如出一辙呢。
“好了,接下来准备出院手续吧。”
护士长推着移动的输液器往病房外走去,与此同时,一个身穿黑色大衣的人影从外面走进来。我刚看清楚那标志性的黑色眼镜,男子那充满睿智的面容便从门外探了进来。
“哦哦,听说洛亦铭活过来了,我来看看你。”
那是叶承风,Elysium的司书者。
护士长打了个招呼率先走了,叶承风在病房里面望了半天,接着在病床旁的凳子上坐下,苦笑着望着我。
“在你昏迷这段时间可是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呢。”
“反正这类事情也和小说的情节差不多吧,幕后黑手都被抓住了?”
我叹了口气,而叶承风只是耸了耸肩。
“Elysium内部肃清也就是那样子,总不可能把整个家族都清理掉,所以大多都是警告软禁而已。而世界树那里可厉害喽,两三个部长被抓了起来,还有一个因为反抗被乱枪打死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叶承风话语中透着数不清的劳累,面色也有些低沉。
“只可惜,幕后黑手,摩耶加还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线索。所以一大堆人到现在还是在忙活。换个话题吧,话说回来,洛亦铭你也算对世界树和Elysium有恩情了,想要什么尽管说吧。这次可是逆风局大翻盘哦。”
“……是这样吗?逆风局大翻盘?”
“嗯?”
叶承风的眼神瞬间捕捉到了我话语中的疑惑,与此同时,我也确信了我的想法。
不能说百分之百理解了,我大概已经弄懂了这件事情的八九分来去了。
我以沉默面对着叶承风的疑问,尽管我可一直沉默下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但是现在,在已经出现了人员伤亡的当下,有些事情我不得不说出来。
“我说过的吧,希望叶承风阁下告诉我真相。”
“嗯嗯,是的,想知道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不,不是这样。我大概已经知道了,所以,我希望你能听我说出我的见解。”
就是现在,这就是揭露真相的时刻。
我迎向叶承风的目光,深呼吸,谨慎的说着话语,压抑住自己已经颤抖不已的嗓音。
“为什么?叶承风阁下,要故意把会谈的事情透露给自己的敌人?让别人来暗杀自己?”
叶承风和我之间的气氛有那么一瞬间化作了冰冷的寒原,他那充满睿智的笑容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嘴角边甚至洋溢着几丝欣慰。
没过多久,叶承风轻轻地拍手。
“很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居然连这一点都发现了,洛亦铭,你真的很有意思。”
“不必这么称赞我,我会发现,不,别说是我了,估计连月宫綴都发现了。而我俩会发现真相这种事情恐怕也在你的计划之内!”
“本想由我来揭露,没想到洛亦铭却自己猜出来了。很不错。”
叶承风表情没有一丝丝的变化。
“说说看吧,怎么发现的?”
“如果真是这么重要的会谈,根本不可能出现计划泄露。然而,即使掌握了安排,那些敌人可是在我们防卫最严实的情况下进攻的,结合这俩点,想必一定是有人在里面操纵。”
我望着叶承风,心中逐渐浮现出了底气。
“结合最后的结局,你在Elysium中的政敌全部失势。而卡尔女士本来只是代理行政官,她的忠诚仅限于总执行官,所以就凭她不可能策划这种大事。所以,综上所述,会这么做的人,只有你,叶承风阁下。”
“嗯嗯,不错。我承认,做了这件事的人是我。”
面对我的指控,叶承风没有丝毫的惊慌,依旧是那副泰然自若的样子。
“不过,事实总是有些偏差。我只是泄露了会谈的时间,顺便雇了一只佣兵部队过来偷袭。而那个雷汉森则是才是摩耶加真正的杀手锏。这件事我倒是没料到了。”
叶承风显得无趣地说着,望着自己的双手。
“我还刻意派了处刑人去灭口,没想到雪露亚出去就差点挨了一枪。那时候我才意识到摩耶加信不过情报又派人来处理我们,真是难缠的对手呢。”
叶承风露出微笑,坦言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好了,就说这么多吧,对的,这一手失败告终的暗杀计划,百分之六十都是我的杰作。”
“为什么?我知道和平会谈和清除主战派是为了大局所想,但是让那些护卫就这么死去,这又是为什么?”
“洛亦铭。”
叶承风的表情由微笑转向严肃,他将视线投向了外面。不远处,深蓝色的海水不断地翻腾着扑向堤岸。
“你觉得,在墓地里面埋葬的,都是些什么?”
“……要是一般的人,会说是死者的遗志,心愿什么的吧…但是。”
“没错!”
叶承风认真的诉说着。
“要是一般人,大概会说墓地里面埋葬着死者的意愿什么的,但是对我来说,那里只有墓地而已,除了尸骸,其他什么都没有。”
他明明只是普通人类,但是他所发出的毅然决然的意志却让身为临界者的我感到恐惧。
“这是为了避免牺牲的牺牲。避免战斗的战斗!对于那些死去的护卫们,我已经决然背负起了责任!如果没有人死去,那么也不会有罪人会因此受到严惩!洛亦铭,你明白吗?这世上总有这么些人,因为无谓的东西,唆使着无关的人去争斗,去牺牲!而我,正是为了严惩这一类人,才加入了Elysium。并且,我也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会下地狱的!但是,在此之前,我的敌人,必须全部下地狱!”
叶承风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了笑容。
“为此,我愿付出一生,哪怕下地狱被绞成碎屑都无所谓。”
我感到了恐惧。
这个中年大叔让我第一次….不对,第二次感觉到了由身心的恐惧。
他的面容明明是这样的平淡,却让我想起了那个人——那个可怕的怪物,暴风雨之夜中的暴君,五年前事件的罪魁祸首!
事件的始末总在这些人手里,而我们只是棋子。无论是护卫,亦或是主战派,或者是杀手,还是雷汉森,这些个家伙都是剧本里面的配角。就连卡尔女士,恐怕也只是一颗小小的棋子而已。
临界者能撕裂天空,能踩裂大地,然而,在叶承风面前却手足无措。因为临界者是超越战术,战略的存在,而这些司书者——叶承风,则是超越临界者的存在!
“牵扯外人也是想让事情变得真实吗?”
“没错,有了洛亦铭和月宫綴的证词,事情会变得更顺利。”
“哼,真是无聊的谋略啊。”
“嘛嘛,别一副不甘心的样子嘛。皆大欢喜的结局你不是很喜欢吗?”
明明暖气到了最大,我还是感觉到了恶寒。
我有种想要试探对方的想法。
“如果我说出了这些会怎么样?”
“不会怎样。”
叶承风的优雅的话语中带着几分嘲弄。
“这件事情不会发生,因为胆小鬼洛亦铭连自己的过去都不敢面对,对现实不断地逃避,就连未来的期望都没有。这样子的洛亦铭没有那个胆子和我作对。”
一番话说的我哑口无言。
“好啦好啦,别一副苦大仇深的望着我,你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洛,哦不对,L,摩耶加手下的‘完美之作’,别这么一副败犬的模样看着我嘛。”
呼吸几乎完全停止,尽管我已经猜出了他把握到了我的过去。然而我现在依旧心惊胆战。
我很想对他反驳千万句话语,但是现在的我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叶承风哼笑着吐了口气,站起了身子。
“怎么样呢?洛亦铭,死过一次后,你的迷惘可谓是稍稍打消一点了呢?”
“我..”
“先听我说。”
叶承风的眼中染上了深思熟虑的色彩。
“这次事情还有一个目的,就为了集结各路人马去对付摩耶加——据我所知,摩耶加至今都想利用妖精的力量去完成他那个独裁的‘福音计划’。所以,我不得不用这出戏来提醒所有人去注意摩耶加的动向。”
叶承风自顾自地点了点头,继续诉说着。
“我只是听说了你,才过来看看你。但是你却是这副无法自拔的样子。除了最后对付狙击手可以勉强打个及格,其他都是零分。”
“哈…拼上性命也不过是及格啊..”
“以前的你利用‘永恒轮舞’可是能和尼尔战成平手的。”
叶承风转向房门,伫足在门前,继续说着话语。
“但是尽管这样,我还是觉得你很有意思,所以….”
叶承风手一挥,将那个‘东西’丢给了我,黑色的铭牌上刻着处刑人的英文,接着Elysium纹刻映入眼帘。
这是处刑人标志——五年前,我曾经拥有过它
“等你打消了迷惘,打算做个了断的时候,过来找我。”
“等一下!”
叶承风没有回答,走了出去,白皙的手拉开了门,艾娜对叶承风点了点头,接着走了进来。
还未从思绪的冲击中缓过神来的我就这么盯着艾娜的眼睛——祖母绿般的瞳孔中,带着的不是道谢的情感,而是燃烧着的烈火。
——诶?
Chapter.3
叶承风独自一人走出了大楼。
他穿过了花园中的小径,步入了停车场,因为将近中午,所以几乎没有人。
前方,黑色的加长轿车慢慢地从远方开来,叶承风将视线投向了刚才的那个孩子的病房,嘴角慢慢地勾起。
“我说的是不是太直白了一点。”
叶承风收敛了视线,望向脚边的野草——碧绿色的野草坚强的从水泥地的缝隙中钻了出来,随风摇曳着。叶承风的表情逐渐步向沉稳。
“我也是自找麻烦呢。”
一阵风瞬间将野草压了下去,叶承风将视线投向远处,清秀英俊的少年从停车场远端走了过来。
月宫綴穿着棕色的大衣,没有一丝一毫地迟疑走向了叶承风,腰间的刀刃因为撞击着刀鞘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叶承风直视着月宫綴,月宫綴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笑容。
“怎么样?把人玩弄到死很有意思吧?”
“看样子和洛亦铭说的一样呢,你也发觉了吗?”
叶承风露出了微笑,而月宫綴依旧面无表情。他继续向前走着,右手摆在了刀柄上。
“洛亦铭是白痴——就算我那么提醒他,就算他意识到了真相。但是他还是决心要去拼命。”
月宫綴停下了脚步,而叶承风也眯起了眼睛——在空着的停车位上,普通人和临界者在对峙着。
“洛亦铭只是想要救你们,救那家人罢了。他的愿望很单纯,只想要尽可能地去为自己的赎罪。所以尽管他能想出完美的战术,尽管个性扭曲到死,但是他的脑子依旧很单薄。”
“哦,只有这些吗?没事我就走哦,月宫阁下。”
叶承风轻轻地笑了笑,不在意地望着月宫綴,而后者径直拔出刀来。
“但是,很可惜,如果你就这么走了,我可不觉得很有意思。谁让我个性扭曲还满脑子坏点子呢?”
月宫綴的嘴角勾勒起狰狞的笑容,举起了和泉守兼定。
“不能由你操纵下去了!就在这里下地狱去吧!司书者!”
杀气瞬间膨胀,月宫綴高高地跃起,一刀当着叶承风的面颊劈了下去,强烈的金属撞击声久久地回荡在停车场上,连钢板都能斩开的和泉守兼定径直停在了叶承风的额头上,不断地颤抖着。
不知何时,在叶承风旁边,出现的黑发年轻人举着黑色的刀刃,挡下了这一击。
漆黑的刀身,锐利的刃部,哪怕是那雕刻着黑色龙牙的护手,都诉说着相当不详的气息。黑发青年嘴边慢慢哼起了歌曲,月宫也明白这个调子,意大利歌剧院曾经上演的戏剧《尼伯龙根的指环》中的一幕。这位年轻人在道场修习的时候,也经常哼着这个曲子。
“尼尔师兄,你为什么?”
月宫綴睁大了瞳孔,警戒着打量着年轻人,而相比之下,来者的话语却依旧很轻松。
“虽然这家伙脑子很有问题,但是你也不能就这么劈了他吧,月宫。”
尼尔.赫菲米亚斯那显得威严的身影就此矗立在二人之间。虽然一副轻松的模样,但那双黄金瞳孔中的叹息与冷酷,几乎让月宫綴全身战栗,动弹不得。
“在艾娜发飙之前,先去看看你的朋友吧。”
我,喘不过气来。
大脑中的氧浓度开始逐步下降,在空中胡乱挥舞地双手开始渐渐脱力,初步抽筋现象从手腕以及胳膊附近的肌肉开始显现。
喉咙处的痛感渐渐开始麻木,喉结被挤压,干痛与哽咽感从喉咙中传来,紧接着,恶心感伴随着精神信号传遍全身,胃部开始作呕。
与此同时,怀念的薄荷香味渐渐地布上鼻尖,炎发挥洒在我的肩膀上。艾娜径直坐在我的身上,几乎和我整个人抱在了一起。。
我俩的距离很近,她那显得很柔软的嘴唇几乎都快贴上了我的鼻尖。柔软的身体和的我胸膛紧紧地贴了起来。柔软的触感在胸膛上不断地游走着,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个福利的画面。
当然,我不能无视她那双掐着我脖子的手和眼神中的苛责。
“…你知道吗?”
“………”
“得知姐姐去世的真相,我不止一次的想让你去死。”
“………”
“小怜不断地劝我,说你是个好人,维尔,维诺,玛丽亚都这么说,我也就逐渐忘了这些事情,然而。”
艾娜双手施力,我闭上眼睛。
“你为什么这样…为什么一直这么逃避着!为什么把姐姐抛在脑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的活着!?为什么!?”
“……………”
“你这样和死掉有什么区别吗!?”
“……杀……不………可…”
我望着她那双痛苦眼睛,用同样痛苦的声音回应着——迟疑着的艾娜慢慢地松开双手,而我却沉默不语。
艾娜蒙上了一层悲伤的阴影,她撇过头去,再度开口。
“你到底要说什么…..在死之前…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碧绿色的瞳孔染上了深沉的灰色,凝视着我,艾娜用力抓紧了病床上的被单,感情终于开始爆发。
“我讨厌你!讨厌让姐姐倾心的你!讨厌在姐姐保护之下活命的你!最讨厌的就是那个没有保护姐姐的你!你!你爱着姐姐吧!?为什么!?为什么没有守护好她!?现在为什么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忘掉了姐姐!?”
艾娜声音越来越大,脸色越来越苍白。
“为什么!?我的姐姐——蕾娜.埃德蒙多会喜欢你啊!?你,为什么不去死啊!?”
她甩着头把脸撇开,炎发径直撞上我的面颊。
——真的很痛。
“我…不可以死。至少现在是这样。”
“为什么…..?”
艾娜把脸埋入了双臂,失声地哭了起来。从心中泛出了悲痛让眼泪差点夺眶而出,我望着眼前的艾娜们继续编织着话语。
“这是蕾娜给我的生命,我不可以无意义的死去。而我,也永远不会忘记蕾娜….我…”
我停下了话语,这种话出来也不过只是辩解而已。无意义地试探在这个时候是没有必要的,这样诉说可怜,编织退让和借口的我也不过只是个罪该万死的骗子而已。
沉默了半天,我只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你和你姐姐很像。”
——我真是恶劣至极的人渣!
艾娜的目光中有着隐忍的痛楚,宛若阴霾中的灰色云朵,时刻可能迸发出闪电。
但是,不知为什么,正视着我目光的她却忍住了。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你的生死就先保留吧。”
仿佛挣脱那份情感,艾娜再次回到了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我会一直注视着你,一直。如果你再是那副装作毫不知情的态度,我会毫不犹豫的动手。”
“…..多谢。”
“住口。”
“那个,你们。”
正当我和艾娜说着话的时候,月宫綴的身影出现在了病房门口,我们三人面面相觑,病房的气氛径直降入了零点,相反的,贴在我身上的艾娜,体温则是直线上升。
——艾娜正坐在我身上,这么一来,岂不是很糟糕…
想到这点的我面颊骤然开始发热,月宫綴在门前犹疑了好久,最终还是决定走出去,与此同时,壮阔的寂静瞬间支配了整个房间。
“呃呃,不用在意我,你们要干事快点哦。洛亦铭,二十分钟够了没有?”
月宫綴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别闹啊!”
“怎么了吗?你还知道在医院做这种事情不太好吗?”
我的声音因为尴尬而放大。而身边的艾娜径直从病床上跳了下来。她收敛了尴尬的神情,径直走出了病房。望着她那远去的背影,我感觉到深沉的黑暗逐渐从内心释放出来。
“啊啊!为什么!?为什么月宫綴没有去死啊!?为什么混蛋月宫綴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啊!???月宫綴!去死吧!不对!不是你去死!是我要杀了你!!!”
我迅速寻找着如何让月宫綴在宇宙中消失的办法,我摸索着身边的物品,看看能不能翻出了柯尔特1991一类的手枪,让一整梭子子弹在他那臭脸上炸开。
病房门口的月宫綴拼命忍住笑意,轻松地走进来,而没有翻到武器的我却是一脸的痛苦。
果然,幸福和不幸都是相对的。
月宫綴什么的最好还是去死个一千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