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饭剩菜(东篇9)
今天是大年初二,按照这边的习俗,是回娘家的日子。
正如我没能回家过年一样,我的年初二也只是和一年的三百六十五天一样平常。
而临近中午,这个女孩还待在我的房间,一边嗑瓜子一边玩手机。不用说我也明白了。虽然她从没有说过,但我大概也明白。从没见她们家来过亲戚,也从没听说哪一天她们去走过亲戚。
也正如她一如平常笑意盈盈的样子。其实对我来说,这样的事情也不会令我多么惊讶。
顶多在心里感叹一句,“什么啊,是这样啊,唉,原来是这样。”
“喂喂!瓜子没了再给我抓一把!”
“好吧好吧!”一边回应,一边把整袋瓜子递了过去。
既然她本人都是这副样子,我还能说什么呢?忘记吧,无聊的妄想。
“我没说全部拿过来啊!太多了!太多啦!”
“为什么前面说‘了’,后面要说‘啦’呢,装可爱吗?噫……”心中这样想着,我嘴上却说,“啊!好麻烦!”
“切!不许有怨言!”
她抓了一把瓜子,又把袋子递了回来。
于是我只好又把瓜子君放回原处。
“嘎咔”!
嗑瓜子的声音震耳欲聋。
啊!完全不能静下心来。我开始产生疑惑,到底是我太神经敏感,还是她真的有故意大声磕的成分呢?
如果直接对她质问,一定会被否定以及一顿痛骂吧!“信任危机”什么的。
“喂!瓜子还是少磕吧!吃多了不好。”于是我这样说。
怎么样,她会怎么回答。
“哎——”音拉得很长,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一般她摆出这样的姿态,肯定是暗自得意,并且要捉弄人的迹象。
而捉弄人的最高境界就是让你以为我要捉弄你了,结果在对方全神贯注提防的时候,大笑出来,“根本没有什么捉弄”这样的反捉弄就成功了。
于是我耷拉下眼皮,漫不经心地说;“真的哦!千真万确!”
“是嘛……好吧!”她把掌心的瓜子脱到窗台上,上面摆了一张餐巾纸,正好垫着。
不得不说,安排得十分妥当。“真会生活啊!”突然想这样感叹一句。
“那我们吃饭吧!”她突然说。
“咦?你不回家吃吗?”
“为什么回家吃?”
“今天不是……”
“大年初二?”
“对啊!”
“那又怎样?”
“……”
总觉得她是明知故问,话里有话。
哦!这叫故意卖关子。就是要兜着圈子,最后再说出一个惊世骇俗的无理原因。使人恼羞成怒。
我拭目以待。
“……其实是因为,我家那些菜我都吃腻了!”
“哇!原来是这样!”我故作惊讶,抬高声音但面不改色。
“切。”她果然觉得没趣。
“年年都吃这些,韭芽炒肉丝,芹菜炒肉丝,笋干炒肉丝,全是炒肉丝!”
“没办法,这是过年的习俗嘛!”
“那习俗……可真不好。习俗就应该与时俱进。”
“嗯……确实。”
“是吧!”
“毕竟以前传下来的这些菜,只是以前那个时代的‘大鱼大肉’,放到现在这个时代,确实渐渐合不上胃口了。”
“我也举得。难道就不能,材料不变,但是做法稍稍改改吗?”
“嗯。以前的菜调料比较单一,不是盐就是酱油,口味也就很单一,现在却不一样……”
“比如各种酱或者粉!还有花式火锅底料!”
“是啊!”
“有点想吃火锅了。”
“你不是之前还抱怨天天吃火锅吗?”
“有吗?”她一拳挥在我背上,继续说,“那不是已经半个礼拜没吃了嘛!四舍五入就是一个礼拜了!”
“哦,是嘛。真久。”
“切,你不懂!冬天吃火锅是灵魂!”
“你说得对!但是,为什么你吃火锅不放辣呢?”
“怎么不放辣!放……放啊!”
“哦,是嘛?”
“那是你吃的实在太辣了!我那样刚刚好!”
“好嘞!您说的对。”
“唔……”哑扣了。
“但是今天中午没有火锅吃。”我再补刀。
“啊!?”她把这个字的第三声华丽地表达了出来。话中悲情展现的淋漓尽致。
“我家的剩菜吃完之前不可能准备新的食材!”
“出现了!和我妈一样的发言!”
“是这样吗?”我忽然想到什么,凑到她面前说,“啊呀!既然你要在我家吃就帮我吃掉些吧!哦!对了!我们家的剩菜好像也是炒肉丝呢!”
“啊!魔鬼!”她吓得把头钻进了我的被窝里。
好笑又好气!我一巴掌拍在她屁股上!
“啊!”被窝中传来一声闷吟。
“痛!”迅速从被窝里传出来,怒视着我。
咦,明明打在她屁股上,她脸怎么红了。
还是不拆穿比较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走啦!准备中饭了。”我说着往屋外走。
“好吧。”后面她的声音紧跟着我。
既然吃的菜都不是她爱吃的,她还是愿意在这里吃,那应该是有别的原因吧。不过,既然她不说,我还是不过问了。
“啊!冷饭还有很多呢!”翻看了电饭煲之后我回过头。
她正撸起袖子,亮出了白花花的细胳膊。
“喂喂!你干嘛!不怕着凉吗?”我立马呵斥。
“啊?不是要洗碗的吗?”她一脸疑惑。不会吧,她是傻的吗。
“冬天就不要撸袖子了!给你!袖套!”翻出来之前老妈也给买来的袖套。
虽然我一脸严肃教训着她,但其实我自己平常也根本不用袖套,时常被水淋湿袖角还自怨自艾。
这种事现在可不能让她知道。
“好吧。”她撸下袖子,带起了袖套,“还有多少剩饭啊?”
“嗯……不算多,也不算少。”
“我看看!”她说着跑了过来。
因为厨房比较挤,基本职能容纳一个人,所以就演变成了我俩侧着身。她探头往电饭煲里看,怕她摔着,我只好扶着她的肩头。
“啊!怎么有这么多!”
“不得怪你吗?”我回想起昨晚我半夜肚子饿起来吃夜宵,她非要说一起吃。
当我淘好两人份的米开始煮饭的时候,某个人忽然打开冰箱说。
“不如我们喝一杯吧!今夜不醉不归!”
……
“然后大吃大喝之后就把米饭忘光了!”我一边痛斥,一边狠狠按了按她的肩。
“啊!我错了!”她挣扎着弹出了我的怀抱。
“所以昨晚后来有人吃饭吗?”她厚着脸皮问,估计是觉着锅里的饭确实不够两人吃。
“你喝傻了吗?后来我!一个人!吃了一碗!饭!”
所以她昨晚那副飘飘然的样子原来是醉了吗?没想到。她意外是那种很难发现喝醉的人呢!
而我,喝一口就脸红。啊!输了啊!
“对不起!”回过神来眼前的人正憨笑着道歉。
“算了。”嘴上敷衍着她,脑海里终于想到了一个“妙计”。
“要不我们吃‘倒汤饭’吧!”专门用这边的方言描述了这三个字。
“好……好像不错耶!”她犹豫了一下,好像并没有我那么惊喜。
其实我想这么吃想了挺久了,但一直没机会。平时吃饭基本都是点外卖,在家吃也是尽量追求快速解决。
今天,终于有机会了,我一定要争取!
“当然不错啦!这可是小时候的记忆啊!”我说出了我想吃这个的最大原因。
“哦!确实确实!小时候一个人在家老是吃剩饭!”
“然后倒点热水拌一拌,配上一盘隔夜的炒青菜,或者自家研制的榨菜!”
“是的是的!那时候还觉得贼香!”
“现在也觉得很香好吗?那个味道我现在都忘不了……真的再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剩饭了!”
“那我们今天吃吧?”上钩了,既然她都这么说了。
“可以啊!我们今天就重温童年吧?”
“好!”
两人一拍即合真是太棒了!
本想指使她去帮我拿壶热水过来,结果她大叫一声跑回家去了。
正当我一个人搞定心心念念的“倒汤饭”之后,她大笑着合上了我家的门。
“看!”
我看向她的手中。透明的玻璃罐子里面躺着琳琅的“自家研制牌榨菜”!
“哇!阿姨太能干了吧!”
“什么什么啊!是我是我!”
“啥?你?”
“没错就是我做的!”
“这……反正也是你跟着阿姨的指导最后装一下瓶吧?”
“呸!这可是我一手栽培起来的!”
“真的吗?”
“真的!”
“我饱了。”
“找打!”
……
闹了一通之后,我们对坐在餐桌前。
“你尝尝!”她怂恿。
这里我必须表现我的理直气壮,就算不好吃也得笑容洋溢。
小口吃了一勺饭。嗯!简直甘甜!“美味”就两个字,在我心口难开。
赶紧又夹了一筷大年夜剩下的炒青菜。
绝配!不知为何,我感觉到了“鲜”这个字深深的内涵。为什么?明明是素是斋?
“嗯!好吃!”回味之余,她也已经在那吃上了。
“是那个味吗?”我问。
“有有!有内味!”
“哈哈!那就好!”
“快快!还有我的榨菜!”随即她迫不及待展示她的榨菜。
这是用多心菜摘下来的一颗颗“心”研制的,形状像个小小的心,大小适中,闻起来有股独属于腌菜的清香。
一口咬下。很脆。微咸。
但是微咸确是最好的一笔。咬一口榨菜,配一勺汤饭。缺一不可,人间享受。
在我的一番夸赞之后,她终于心满意足。
最后,我们安静下来,开始平常的吃饭。
大年初二,天未晴,阴郁的光影撒在窗前,外面有小孩子玩闹的声响,屋内却忽然很静。两个大人,面对面,吃着简陋的饭菜,却心满意足。
是滋味,勾起了记忆,记忆里的孩童与时光,令人艳羡。
不知觉着,嘴角洋溢着笑容,抬头看她也在偷笑。她没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