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追击妖魔……|”
时间是傍晚的午后六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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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镇的街巷里,依靠灵气驱动的红灯笼盖上了积雪。雪花沿着旧桥一路飘飞,穿过工业区和铸铁工厂的檐廊。
雪花宁静而孤远,落在禅院的宝殿屋檐上,仿佛坠往古墓中连火焰都沉睡的时间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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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是封印指定的【千年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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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落山人影渐稀的时候,传承了数百年之久的禅院里,男子在说这话的同时一脚踹开了大雄宝殿的庙门──|
“……从逃跑路线来看,接近这个城镇的可能性很高。要是变成潜伏在城镇里的状况就麻烦了。不想出现被附身的受害者的话,现在马上把这个城镇的可疑人物揪出来。拿出身份证、不能确定身份的话就直接把【斋酒】灌在他们头上。不答应的家伙就由我直接──|”
“哎!?等、等一下。这位施主请您等一下。”
──门一打开,黑衣男子就架起枪摆出一齐扫射姿势并不断吵嚷着,背后绑了白色绷带的长刀格外夺目。
而在他的面前,铃兰慌慌张张地挥着手。突然之间就被人用枪指着脑袋,任谁都会吓一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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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说着一口流利的〖国祀国语〗,与本地居民常用的〖杜门方言〗不同,也与降娄官方常用的〖谷朔国语〗不相似。铃兰勉强能够听懂。
那显然不是古镇上的居民。
铃兰不会认错。那么对方大概就是外地人了。黑洞洞的枪口如此深邃,给予少女以沉重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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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一副看可疑人物的眼神。”
《──哪有什么可疑人物耶,最可疑的不就是你么……!》尽管很想这么碎碎念,但铃兰还是忍住了。
《怎么辦……?》姐姐去隔壁镇的寺院购置药材和结印消耗品,不知道多久才回来。老爹又去山下给镇子里的某户人家做法事,至少也要再过个一两会儿才上山。现在,在禅院里的,只有铃兰和面前的陌生男子而已。
再加上,自己现在正赶时间……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被堵住了?铃兰心里焦急,只想着怎么快点出门,但男人的身影就如同高墙,拦住了她的去路。
暮色时分,整座山头都各外寂静。屋外的庭院雪花翻飞,淡淡的光晕将男人的身影印在铃兰的眸子里──|
话说回来,为什么会带着枪呢。
罪人、强盗、还是说来劫色的呢?小姑娘白皙的脖子上冷汗滑落,后者浸透了僧女的羊毛衣。
于是乎,她面色为难询问道:
“那个,请从开始再说一遍。这位施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感觉听到了,【千年种】……妖魔出现了什么的?”
“你没有听错。”
从倚在门上的姿势起身,黑衣男子迈着懒散的步伐走上禅院宝殿的地砖。
此刻,太阳彻底落下。
禅院的灵气供应系统自行启动──|灵气沿着〖禅印回路〗流动,通过平行交错的导线点亮了灯笼。
随着灵气流动,禅院里的光源一个接一个出现,从前庭一直蔓延到后院。铃兰感觉眼前灯火通明,辉煌的光芒有种异样的压抑感。
“先介绍一下。我叫昼。楚原昼,帝京三垣镇魂塔兼天巡门学院的……”
顿了顿后,男子补充道。
“……〖镇魂师〗。”
──听到专属名词,铃兰歪着头开始打量起面前的男人,轻飘飘的眼神仿佛夜里落了一层无声的细雪。
对方有着流利的黑发,还有几乎要碰到地面的长款大衣也是漆黑一片。
身高即使不算上他的皮靴也几乎快有五点五尺,而铃兰踮起脚估计也只能达到他胸膛位置。
(《*作者注解:五点五尺=182.6厘米》)
虽然施主相貌端正,但是其目光不知道是凶恶还是不高兴。仅仅是目光相对就让人忍不住后退,其视线就是如此锐利。
《…怎么辦,绝对是很可怕的人。》
《…而且还缠上了我,被人堵在家门口了。》
──内心这样的呢喃,便是与楚原昼初次相遇时,铃兰对其抱有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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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个禅院的武僧吧?”
男人突然搭话道。
“──是见习武僧……我的名字是空摩铃兰,空摩是〖宗姓〗,而铃兰是〖真名〗。”
银白的雪佑八藏裙,紧握着其裙摆的少女颔首回应。
出于僧女的礼仪,铃兰在说每一句话时都尽量唇齿清晰。隐藏在纯白发丝之下,她淡桃色的眼睛左顾右盼,如同小羊羔般躲来躲去。
“空摩么。作为宗姓倒挺少见的。”
“是……是的。”少女狐疑地点点头。
空摩铃兰──|是名以几乎纯白的鬈发和淡色桃花眼为特征的少女。
正如先前所述,这个国家实施“宗姓制度”。即一个人的社会阶级由宗姓来直接体现。
多数情况下,后者从高到低依次是“殿、塔、屋、庭、原”,而“禅,诃、摩、萨”则是佛门宗教才会用的姓,因此相当少见。
而铃兰名字中的“摩”字,代表的社会阶级相当于第三层的“屋”,属于金字塔的中间端。
在她面前,自称《楚原昼》的男人的阶级则是最底层的《原》,可谓是贫民的代名词了。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名男子。
──在出场的瞬间。
却给予人极为沉重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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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原来是见习武僧啊,这个年纪就运气境巅峰,还不错。”
像在估价一样,楚原昼用冷漠的目光,从头到脚打量着面前的见习僧女。
──虽然献身于佛祖和禅院,但铃兰毕竟也是十七岁的年轻闺女,小镇公认的大家闺秀。
即使隔着抗寒的羊毛裙,还是可以看出很有女性气息的身体曲线。更重要的是脸和身体一直被盯着看,让人不禁想要抵抗。
“那个。这位施主……!”
──铃兰向前迈出一步。
面对初次见面的少女,这样毫不留情盯着看的行为也太过无礼了。然而,就在铃兰准备开口之前──|
黑深的枪口里突然闪过苍蓝的烈焰──!男子随手一枪飞出闪耀的子弹,幽炎照亮了铃兰的额头!震得后者所有话语都冻在了嘴唇上。
子弹正中少女的眉间,瞬间产生的风压旋开了额头前的卷发,甚至连供台上的陶瓷盘也被掀个粉碎。
四下里寂静无声,唯有倒映在她瞳中、枪口里的青炎熊熊燃烧,照亮了相当大的区域。
“……耶……?”
──难以置信。
铃兰瞪大了眼睛,放弃思考般傻在原地,她刚才以为自己的灵魂都被击穿了。幸而事实并非如此,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毫发无伤。
对此,楚原昼无奈地耸了耸肩。
“原来如此。总之不像是被妖怪附身了的样子。丝毫没有〖净化〗反应。”
“净、净化……?”
铃兰的表情先是僵硬了几秒。
目瞪口呆之后,各种不同的感情纠缠着涌出,少女的眼眸像是融化了一样升起薄雾。
“好……好过分!”
──铃兰半是咬唇半是忍泪,对方毫无感情的话语冷酷到让她感到难以置信。
几秒钟前才九死一生,铃兰呆然发抖委屈得几乎想哭。但一想到自己示弱这就让她十分羞愤,脸颊涨红之余甚至握紧了拳头。
而在少女面前,楚原昼摆出一副列行公事的态度解释道。
“刚才那个是言弹,只对妖魔有效。放心好了。佛家主修《戒律》,生来金身护体,以你的修为,不会在身上留下任何创口。”
──用像是在科普般的语气,男人一言看穿般说道。
“但是、把开枪说的那么理所当然……刚才差点被吓死啊你知道么,别露出那么敷衍的表情耶你这家伙……!”
铃兰再也忍不住,大家闺秀的矜持烟消云散,甚至一点敬语也不再想留下了。再加上她真的很赶时间,心中的焦急难以言表。
她想离开,下山去乘车,时间快来不及了──但男人就是堵在那里,不让她走。
她往左挪,楚原昼便挡住左边;她闪向右侧,楚原昼便横在右边。总之神秘的黑衣男子,就是堵在庙门口,眼神冷澈地拦住去路。
对于气得嘟嘴的少女,楚原昼发出一声淡淡的叹息。
“这位施主……小僧赶时间。”铃兰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用语礼貌些:“──请回吧!”
气氛僵持良久。
大概为了稳住小姑娘的情绪,男人只好后退半步,收回手枪重新解释道──
“妖族潜伏在城镇的情况首先要考虑这种可能性,毕竟禅院里可是擅长使用〖禅印〗的僧女和僧人聚集的场所。先把这里击溃的话,就可以毫无顾虑地大开杀戮了。”
黑色镇灵师淡淡地宣告着。
“……什……!”
铃兰听后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裙摆,嗓子里几乎充满了不可思议的颤音,像鱼吐泡泡一样不断浮现出来──
也就是说,这个叫做楚原昼的男人到访这个禅院,在初次见面的僧女面前怀疑起了“是不是妖族假扮的人类?”。
──他之所以一直盯着看,之所以会突然开枪,也只是想从举止中判断少女的真身而已。
“……别在意。”
“肯定会在意咧!什么不好偏偏被怀疑是妖怪。还有……放我走,我真的有急事!请让开。”
铃兰捏紧两只小小的拳头大声抗议。
“过去的话无需再提。”黑衣男子把白色绷带缠着的长刀一横,直接卡住门框,正要往外冲的铃兰被拦了个踉跄。
“……这位施主!再这样我就要喊非礼了,请让开!”
铃兰又羞又恼盯着前方,气鼓鼓的胸口仿佛养了两团冬眠的小松鼠,脸上的表情相当丰富。作为大家闺秀的她,何时受过这等委屈,心中焦急得仿佛有羊蹄在挠。
──不过楚原昼却视若无睹。
“回归正题。听我把话说完。某个妖魔潜伏在这座城镇的可能性很高,这个禅宗的禅院应该记录了住民的情报才对。祭祀点的文献会有当地每一户人家的〖真名〗,马上把那个交给我。”
“真名册……?那个?”
铃兰低下头,左右为难──对方真的很需要查阅资料,不过擅自外借文献对于僧女来说几乎就是亵渎神职的行为。
“务必把那个交给我。”
“可、可是……真名册的话……!”
现在禅院里能做决定的,只有铃兰孤身一人。
老爹和姐姐都不在这里,那就必须要作为见习僧女的铃兰做出选择了。意识到事情可能不是那么简单,铃兰有些回过神来。
要把真名册交给对方吗?
本质上对方想要的就是个古镇的户口登记簿,不过作为一个僧女,这样随便交出去的话却又有违天理了。
再、再者……!面前这个男人擅闯大雄宝殿,本身就是对整个禅院整个小镇和佛陀的大不敬。而且还拦住了自己的去路……!铃兰想下山,就要尽快将其敷衍过去。
可对方的目光给予了铃兰沉重的压力。楚原昼静静盯着她的眼睛,神情严肃到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转身逃跑。
“但、但是……!”
在铃兰的面前,男子伸出手臂。她被逼迫着,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需要借用那个调查镇上的情况。只要找到可疑人员很容易就能把妖族揪出来。”
“可、可是……我……”
作为禅院的僧女,她是不能随便把东西外借的,这是佛徒的职责。即便自己马上就要来离家出走,但在内心深处,她仍然是禅院的人,是侍奉在佛陀座下的一员。
“拜托了,真名册。给我。”
该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