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很好。”
稍宽一点的街道基本上巡视过了。
至于要检查的最后一枚灵石，则位于铸铁厂附近。也就是运河上游。
分明下着大雪，道路上随处可见冰霜，但运河的水面却丝毫没被冻结。
铃兰想，也许是从铸铁工厂里排出来的滚烫废水，让河面的冰融化了。再仔细一看，岸下确实升起一层热雾。
铸铁工厂是几十年前修建的，与其一同竣工的还有附近的轻型工业区。
这些现代设施是国家为了帮助自治区经济发展而建造的。
依靠灵石为能源，这些设施能为城镇提供大量的电力和铁铸品。
工厂基本是全自动式，仅需要少量的监管人员和技术人员便可昼夜不断运行，为城镇的崛起做出了巨大贡献。
“真是不可思议……”
和传统的古木建筑不一样，铃兰想。这些工厂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般低声轰鸣，覆盖在檐廊上的雪也随之震颤。
──巨大的核心齿轮带动一系列转轴，并控制液压机不断拍击履带。
类似这样的机械物，在白雪皑皑的古镇里可谓是格格不入。
每当听见工厂的律动时，铃兰都会感觉到自己呼吸渐快。
对于从小在禅社长大的她而言，这些神秘的建筑有些超越认知，因此既好奇、又敬畏。
──穿过工厂。
前方的山脚下就是灵石的设置点，也是铃兰此行最后的目的地。
巨大灵石晶莹剔透，在灯笼的照耀下闪闪动人。
按照之前的做法，铃兰滴下斋酒，根据情况判断结界的运作状态。
一连串散发着荧光的铭文浮现而出。这些字体源于殷商甲骨文，激荡出阵阵灵气。
“……很稳定呢。”
每块灵石上刻有的铭文都源于禅社经书，并以特定的顺序排列。一旦结界有任何异样，那么这些铭文的排列就会混乱，以此警报。
“……好像没什么问题哎。”
检查结果不出所料，灵石运行得相当稳定。铃兰松了口气，今晚的巡逻算是结束了。
最终剩余的斋酒则被少女自己一饮而尽，这是种能提高灵气纯度的修行方式。
──空空的竹筒被揣回怀中。
僧女的美眸中倒映出灵石的辉光，瞳孔中少了一些不安、多了许多坚定。
“这样就…可以了吧。”
铃兰抬头看去，天空被夜幕完全浸染成黑色，洁白的雪花自由自在地旋转翻飞。
话说回来……真冷啊。早知道多穿一件出门好了。令人寒毛直竖的冷风袭来，小绵羊不由得抖了抖身子，然后运转气息，让全身的血液“沸腾”。这是她自创的心法。
少女一手撑伞，一手攥住衣襟。
接下来只要原路返回，赶在午夜之前回到禅社向姐姐报告情况──
然而，道路的最前方，石灯笼忽闪了几下。接着就一盏一盏地并排熄灭。
转瞬之间，所有的光源尽数消失。只剩下灵石的辉光。｜──黑暗犹如蠕虫的巨口般吞噬一切，世界只有一个空洞的轮廓。
──铃兰在寂静的道路中央停住脚步。
突如其来的压抑感笼罩心头，怎么回事呢。她感到困惑，视野极度受限，思维像是隐形触角一般四处试探。
然而思索无果，铃兰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状况，整个小镇似乎一下子都失去了光亮。
诡异的黑夜仿佛在着嗤笑什么。
伸出手的话，也只能看见自己指尖的轮廓。微风裹挟着冰雪不断涌来。
──站在街道正中的铃兰回过头。
…
四周寂静。只听得见雪落在地上。
…
前方的铸铁厂和工业区简直就是一个万籁俱寂的沉默的空间，吹来的夜风抚动发丝。铃兰将鬓发拢至耳畔──
即便如此，也听不见工厂的轰鸣。
──分明之前路过这里的时候还喧嚣个不停，但现在却简直像熄灭的灰烬一般，伴随微风、被蠕虫似的黑暗所吞噬。
平常明明吵得不行。
此时却连附近运河的水声都听得见。铃兰甚至能想象、浪花在堤岸上拍打的画面。
…
──简直。
像鬼镇一样。
少女忽然地想到。
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脚步却如被舔舐着一样畏缩不前。握伞的手指异常冰冷。
铃兰顿时明白了状况──｜
作为武僧修行的一环，铃兰曾跟随着姐姐和父亲到各地巡礼过。途中经过自治区边界的时候，途中见到的废弃城镇的场景与现在如出一致。
──被妖怪突破了结界、最终在不洁气息的污染下化作〖冥界〗的一部分、沦为祸土的古代城镇。
和现在的感觉如出一致。
铃兰的瞳孔微颤，几分钟前她才检查过灵石！结界不可能出问题才对。可那种自己的大脑在被蠕虫啃食之感，却是血淋淋的事实。
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
──思维变得凝滞、视觉变得模糊、嗅觉味觉变得淤塞，甚至连触觉也剥离皮肤。
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
在其它感官都在被无限削弱的同时，唯有听觉在少女的脑海中无限放大──！
滋滋滋、滋滋滋……有什么频率异常的声音、滋滋滋……高频的超声波混合着低频的次声波像海潮一样弥散在空气中。
滋滋滋、滋滋滋……自出……滋滋滋、滋滋滋罪……滋滋滋滋滋滋、嘻嘻滋滋滋、滋滋滋手之者罪滋滋滋、殺扼……滋滋滋、滋滋滋嘻嘻、滋滋滋之果……既已在此。
──低语，有什么东西在耳边低语。铃兰心脏狂跳，不对！那不是人的耳朵能听到的声音，那分明是尸体上的菌丝蠕动时的低语。
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
那是已经死去的语言、断裂后胡乱拼凑的词句、意义不明的字体，以及犹如缝合线一般将这些尸块连接起来的语法。
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
出自罪者之手的扼殺之果既已在此。
滋滋滋、滋滋滋……既已在此、滋滋滋……嘻嘻滋滋滋……我將滋滋滋、滋滋滋亡死……滋滋滋、滋滋滋種籽、滋滋滋孕育……蠕蟲與滋滋滋、嘻嘻滋滋滋、滋滋滋……共享。
我將孕育出死亡的種籽與蠕蟲共享。
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
──思维完全被死亡的呢喃所淹没，铃兰不知所措地捂住头，那听觉竟渐渐化为一种痛觉，每个字词都让灵魂犹如针扎。
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
滋滋滋、共享……且在黑暗中聚集。
──且在黑暗中聚集。她似乎听懂了低语的内容。混乱的语言被重新整合。
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
滋滋滋、且在黑暗中聚集以其生命之力包圍世界而其餘昏黃大廳中不可思議的黑影掙扎扭動只因少數不可見且不可被見者缺乏耐心──！滋滋滋、世間尚存邪惡為何我應安息被選中者為她效力、滋滋滋……滋滋滋！
滋滋滋、──午夜陽光下的黑水中滋滋滋果實將成熟而黑暗中的金色日輪將豁裂揭示出泥土中致命的柔軟、滋滋滋……滋滋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头疼骨刺，铃兰目眦欲裂。
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
──随着呼吸加剧，空气微微起伏，她看到了文字的幻影。这些死去的、带有怨念的文字如波浪般变化，像是某些种类闪光菌丝。
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
──不行！不能让思维被牵着走，必须从中挣脱出来。铃兰用仅存的理智控制牙齿咬向手背，刺破皮肤、将鲜血胡乱抹在脸上！
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
──是控制精神的幻术。
她明白。自己正处于中邪状态，再这样持续下去只会化作妖怪的食粮，若想解除的话只能用纯净的灵气，而这样的东西恰好在自己体内。
僧人的血液是世间少有的灵气纯度能媲美斋酒的东西，而铃兰不久前才饮用了今天剩下的酒水──此时血脉中流淌着灵气的精华！
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
失去支撑的纸罗伞落在地上，铃兰疯狂地啃咬自己的手背！血的话要多少有多少、不够的话就再撕扯皮肤──！
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
脸上涂抹着自己的血，铃兰的思维逐渐挣脱出来，死亡的低语在下一刻远去──
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
…
先是听觉回归，接着是触觉和嗅觉，最后是视觉。眼前一片灰白闪烁的街道光景，铃兰断断续续地原地喘息。
手背上原本嫩白的肌肤血肉模糊，大概是自救的时候太过用力，血液不断渗出。
浑身的衣襟也是一片血污。
牙齿上下颤抖……痛觉延迟了几秒后沿着神经元一路爆炸，铃兰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
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
──正当她想把衣袖压在伤口处止血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却让她的瞳孔瞬间放大了。
蠕虫一般挣扎扭动的〖文字〗、漆黑深邃的交叉错综的诡异〖线条〗──这些光是看上一眼就让人眩晕呕吐的〖恶语〗，正逐渐聚集成一团令人不安的〖实体〗。
铃兰的瞳中倒映出了那般景象。
──浑身皮肤不断剥落的巨硕人形，化为利爪的手指关节粗大，露出畸形的肌腱。漆黑的文字线条缠绕在鼓躁的血管和惨白的骨架上。
那个异形之物眼部退化、有着恐怖沟壑的大脑暴露在外，不断渗出黏稠的黑色脑脊液，没有皮肤遮挡的唇齿暴露在外──已经不能再称之为舌头的口器呈十字形绽开──！
“嚯嘶嘶嘶噜噜噜噜噜啊─！！！”
眼前之物正对着自己嘶吼咆哮。
仿佛要把鼓膜刺破的声音回荡在城镇上，铃兰瞳膜上的那个倒影清晰无比。
她终于听出来了，那个存在根本就不是在咆哮，而是在以超越人类理解的语言语法和频率在疯狂呢喃。
──混乱的概念，扭曲的意志。
从冥界而来，由於浊的灵气所污染而成的祸土的化身，被错误的文字所扭曲的实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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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眼前的异样身姿，铃兰的脑海中掠过一丝恶寒，那个怪物与自己以前在武僧修行时学到的某一种存在极度相似。
那近在咫尺的就是──！｜
铃兰瞬间向后跳去，在躲避怪物扑咬攻击的同时大幅度甩动手臂，将伤口中的血液挥舞成弧！
──被超越负载的不洁气息侵蚀后，异变成妖怪的前人类。
或者说，是名为〖僵尸〗的人形怪物。
蕴含了圣洁灵气的血液从铃兰手中飞溅而出──、每一滴血珠都像炮弹一般在怪物身上留下无法愈合的孔洞！僵尸痛苦地捂住大脑。
佛家的血液对妖怪来说是剧毒。被击中的僵尸，短暂失去了行动力。
铃兰颤抖着看向前方，就在之前僵尸即将扑咬而来之际，幸好自己及时想到用血液来反击。不然以那种距离绝对会被瞬杀。
“为什么、小镇里、会有妖怪……？”
她忽然意识到某个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