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无人的山顶，大雪纷飞。
曾经热闹祥和的禅社毁于一旦，院子被夷为平地，只余下燃烧的木板与碎砖的废墟。
森然红光照亮地面的一切，而在碎裂的祭坛边缘，一具人形正在蠕动着爬行。
或许说、称之为人形稍有勉强。
因为它已经失去了双臂，肩膀断裂处被红光污染，蠕动的肉芽封堵创口──！它在异化，这具本该死去的尸体在飞速异变，浑身肌肉虬结，骨骼一点一点地隆起。漆黑的线条包裹在皮肤表面。
曾是被人敬爱的僧人的它，在死后却成了怪物，衣物渐渐裹不住爆起的筋肉，背部的丝线哀嚎着断裂。
或许因为处在最靠近祭坛的位置，所以这位僧人的异化过程显得缓慢而又诡谲。
下一刻巨大的心跳声传来，一如突然轰鸣的丧钟，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地狱中返回。
雪花绽放凋谢，世间再度苏醒。
☰☰☰☰☰〈分镜〉☰☰☰☰☰
“──结界石……要破坏掉那个？”
城镇边缘，铃兰正被金色镇魂师抱着飞檐走壁，跃至空中高速移动。
疾风从耳畔呼啸，掠起纷乱的长发，铃兰的视野边缘是逐渐远去的僵尸群。
不久之前，凭借某个黑色镇魂师扫来的火墙，铃兰和鹰眼两人摆脱了僵尸群的追击。
后方不断传来怪物的嘶吼和爆炸声，少女忍不住想要回望，尽管她的眼角还是泛红，但神情已经镇静下来。
铃兰注视着大地，眸中逐渐浮出某种坚决的意志。有些思念太过隐秘，有些羁绊埋在体内太深，正如死亡不可以重复经历。
当它们断裂时，会牵动你的脏腑。
鹰眼一边疾步奔走，一边回神打量着小姑娘，他微微惊讶于这个孩子眼底的倔强，与其说是倔强更不如说是忍着什么在逞强。
但即使如此也值得称赞了，鹰眼暗中回忆起少女之前的各种表现──从挡下师兄的刀剑、到只身对峙九尾，该说是勇敢──还是天赋呢？
况且受了那么重的伤，就算有治愈咒也需半天才能痊愈睁眼，但少女苏醒的速度却如此之快，就像是有另外的什么在高速修补她的身体。
或许、是跟佛门武僧的体质有关，鹰眼作出猜想。他能感觉到，对方体内正不断涌出澎湃的灵气，犹如一颗螺旋的春笋在悄然发芽。
“是的，结界石，”他说，“鄙人必须破坏掉那个才能解除这片土地的污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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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里，铃兰最后擦拭眼泪，这一次终于擦干净了，寒风从脖子处的衣领灌入身体，她这才意识到后背的衣服破了个大洞。
右背上的十字形裂口已经愈合，余下触感惊心的干涸疤痕，好在还有之前拿的圣袈裟作遮挡，铃兰呼出一口苍白的雪雾。
“带我去吧镇魂师大人，我知道结界石在哪里，”唇角的声音渐渐恢复了色泽，“我可以带路的……！只要…、能帮上忙的话……！”
“别勉强自己。”
尽管犹豫了几秒，担心这孩子的身体状况，鹰眼还是同意了她的请求。
他本想将她暂时安置在什么避难处，然后只身前往边境──但现在，金色镇魂师打消了这个念头。
“走得动么？”
“嗯。”铃兰的眼睛比想象中还要清澈，眸中的桃红色光泽犹如火焰，鹰眼看得见她眼中的某种信念闪闪燃烧。
于是他们两人在一处空地落下，稳稳着陆的同时激起一串雪雾。
让这孩子同行的话也无妨，鹰眼想，现在僵尸们都集中在城镇中央，城镇边缘的街道也相对安全。
现在他们来到了最外围，也就是靠近结界边缘仅数十丈之远的地方，周围景物在红光映照下有着怵人的森寂感。
杉木制的楼阁上方是飞檐十字顶，屋瓦下挂着各种各样的灯笼照明，建筑与建筑之间彼此隔开相当的距离，显得每一幢楼都莫名孤独。
在空旷的街道上行走时，视野两方的门窗和牌坊的布局也在不断变换。
周围的灵气流向异常紊乱，越是靠近边界就越是如此，倘若没有少女带路的话，鹰眼想要找到结界石还得再多费时间。
“小姑娘，拿好。”
“现在整个城镇被污染，不管是活人还是死人都会被异化成僵尸。接下来随时会有战斗，这些是防身用的。”
鹰眼递给少女为数不多的几张符咒，有疾行效果和治疗效果还有保护效果，示意她必要时可以直接使用。
“会使么？”
“……嗯。”铃兰点头。
鹰眼摸了摸这孩子的头，知性的笑容让人安心，让人想起纵深房间里的一小片夏日阳光，就是那样平静的微笑。
看样子，眼前的小姑娘已经恢复了大半体力，鹰眼确认着自己的判断，这样一旦有什么意外状况，她也能靠符咒暂时保证安全。
──他已经没有剩下的符纸了。
之所以选择步行，也是因为抱着少女长途移动，导致体力也消耗了大半。鹰眼没有师兄那样超凡的体魄，说到底，他的体质要差上很多。
而他本人也是偏向辅助而非战斗的镇魂师，如果在没有符咒加持的情况下，也只能勉强与千年种匹敌。
既然现在有少女带路的话，鹰眼就可以节省探测结界石耗费的灵气，保守起见再坚持一场战斗的话也没有问题。
“对了，小姑娘，这个也给你。”
──鹰眼徒然想到似地说道。
铃兰愣愣地从他手中接过那把重型枪械，后者上了新的弹匣，那是之前楚原昼借她的武器，金色镇魂师居然在禅社废墟中回收了它。
“已经会用了吧？”
迟疑了片刻，铃兰轻轻点头。
少女手中传来熟悉的触感，这一次握住枪柄时终于不再颤抖了。
忽然回忆起之前某人说过的话。
湘妃系列枪械组，内置言弹二十四发，你用的来吧？扣动扳机就行。
于是下意识地就回答了。
“嗯。”她说，“扣动扳机就行。”
听见她的话，男人嘴角微勾。“很有干劲──差点忘了…这个也物归原主吧。”
犹如要印证刚才的话一般，鹰眼往袍袖中摸索着，慢慢地慢慢地、抽出一把长柄状的断剑。后者柄部的金属环，随着手腕的滑动而叮当作响。
──铃兰哑然。因为她做梦也没想到，金色镇魂师居然连这个对她而言意义非凡的“东西”、也一并取了回来。
那是，母亲遗留下来的戒刀。
更是与铃兰的金身相绑定、只有传承武僧才有资格拔出的武器。
不过那已经在与九尾的对战中断成两截，如今铃兰手握的是残余刀柄的部分。刃尖另一半不知所踪，已经无法使用。
可即便如此，少女还是很感激对方将这把意义非凡的戒刀从废墟回收。
“原本是断成两截的，”鹰眼沉声，“但是另一截……小姑娘，鄙人现在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告知你。你必须知晓。”
──铃兰将断剑收至腰带绑好，抬头时瞬间对上了鹰眼的视线。这是她第一次正式看清对方凝来的金色双眸。
男人的眼睛中，藏着让人沉沦的温度，仿佛是冬日里的一小束金色阳光。他的视线逐渐严肃，铃兰因此屏住呼吸。
“鄙人就实话实说吧，小姑娘。”
“──你现在的情况很不乐观。”
金发镇魂师斟酌着字句。此前，他一直在犹豫如何说出实情。
“我的身体…怎么了吗。”
铃兰捂住胸口。其实她也明白，自己的身体本该千疮百孔才对。明明“被九尾重伤”、“全身多处骨折，尤其是肩胛骨被直接踩废”、“肺部破裂”、“脏器大出血”，她本该就此死掉才对。
──然而，却被眼前的镇魂师大人救了回来。若要说一点后遗症都没有，铃兰是绝不相信的。她已经有了准备。
…
“所谓武僧的灵脉，基本与血液循环一致。但小姑娘你如今金身尽毁，伤及心肺和骨髓，体内灵气絮乱，就算能修复肉体，〖灵脉〗也已经崩坏了。修为尽废，没有全身瘫痪已是万幸。”
“非常抱歉，鄙人也是第一次做这种手术。在你身上的伤也别无它法。所以小姑娘，如果要怨的话可以怨鄙人……但接下来要说的事、希望你记住。”
铃兰静静等待宣判。
“为了修复你的灵脉，鄙人擅自拆解了你的戒刀，作为【人造骨骼】镶嵌在你的身体各处。替换掉碎裂的骨刺。”
“那戒刀和你的灵脉相绑定，所以你的身体也没有排斥。融合得非常完美。也接通了体内的灵脉。但是──”
鹰眼顿了顿，重新眯上眼睛。阖上的眼睑犹如两扇门扉，缝隙间藏着晨光。
“镶嵌在你身体里的半截戒刀，终究是异物，鄙人也不知有何种后遗症。但有一点可以明确地告知，小姑娘你这辈子都无法再召唤金身，从此与佛无缘了。”
与佛无缘的朝圣者么……原来如此。铃兰露出苦笑。
“也就是说，即便今后再怎么努力，也失去禅修的资格了吗？”少女的苦笑忽然变幻，“没事的，能活下来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纯白色的卷发，那光泽仿佛在象征着内心的空洞，铃兰低头行礼。
“谢谢您，鹰眼大人。”
“原来如此，不过这敬语担当不起，”鹰眼和蔼地笑，“鄙人的学生，也与你差不多年纪。就喊[老师]吧。”
“嗯。谢谢老师。说起来，”铃兰似乎一直没介绍过自己，“我叫…空摩铃兰。”
“阁下怎么称呼？”
“铃兰即可。”
…
现在的她，只想尽己所能结束这一切。今后的事情，留到今后再说吧。
如果噩梦能就此结束，再度回到早晨的怀抱中──真不知道会有多么轻松。
可她什么都知道。
铃兰有必须面对的噩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