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鹰眼暗暗思忖到。
传说很久以前，初代人皇带领万千能工巧匠修建了十三镇魂塔。那高耸入云的青铜巨塔鸣响着悠悠钟声，驱逐着妖魔鬼怪，在华夏大地上长久庇佑着人类。
这十三座镇魂塔分别为──
东方：〖寿星〗〖大火〗〖析木〗。
南方：〖鹑首〗〖鹑火〗〖鹑尾〗。
西方：〖降娄〗〖大梁〗〖实沈〗
北方：〖星纪〗〖玄枵〗〖娵訾〗
中心地带：〖三垣〗。
每一座镇魂塔都庇护着广阔的土地，因此人们根据这些镇魂塔将华夏大地分为十三片地区。
因此在那五千年前的辉煌时代里，人类的版图曾一度横跨了半个星球。
古人解读出了隐藏在“灵魂基因”的神秘力量。并凭借着象形文字，将整个世界的奥秘尽数记载。最终沉淀下来的、就是“言灵术”，以及使用言灵降妖除魔的──“镇魂师”。
靠着这样的力量，人类中掀起了弑神热潮，向《万妖榜》上的“天灾”发起了挑战。无数的远古战争打响，人类也借此开拓疆域。到此为止都是鼎盛期。
──然而在五千年前，因为不明原因，曾经盛极一时的商朝灭亡了。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箭矢直直地钉在结界石上，发出巨大的撞击声，震开一圈深邃的裂纹──随着一声巨响，又一座被污染的结界石停止了运转。
二十四座结界石已经破坏了一半，地缝中的诡谲红光黯淡了许多。伴随着夜幕的风雪迎向天际，空气也不再那么沉闷压抑了。
《不过倒是奇怪。》
──鹰眼静静地思忖。
《这些结界石……居然都是八百年以上的圣物。》
《为什么一座普通的山间城镇，会配备这种等级的防御措施。》
《还是说……是这座[城镇]本身，哪里有问题呢？》
类似的困惑在脑海的一角反复浮现，如同深海下的巨鲸让人不安。十年前的真相掩藏在海潮之下，终究意难平。
这些与九尾事件无关。
《但是，这座城镇的秘密隐藏在黑暗之中，必须要有決定性的[某物]才能解答鄙人心中的疑惑。》
──鹰眼闭目感受着风的流向。
不过困惑也无济于事。
《毕竟这座城镇已经毁灭了。但如果是十年前的[那起事件]，也許會留下什么[线索]吧。》
不过，那应该是师兄所调查的事情了。与鹰眼本人没有太大关系。
＃
经历了上述的插曲，男人一边走着一边饶有兴趣地摸着下巴沉思。
铃兰默默在前方继续带路，这个小小的白发武僧试图忍住因为小镇毁灭而产生的悲伤。
偶尔会在街角出现几具血腥的居民残骸，她尽力避开目光、不让记忆与眼前的景象重叠。
他们一个在左、一个在右，在空旷的街道上穿梭──越是靠北走，路边被僵尸啃食过的人体残骸就越多，这些人是在还未被异化之前就被僵尸啃食的遇难者，此地已经接近居住区了。
铃兰的心脏突然漏跳一拍。
她的脚边就有一具不成人形的僵尸，但依稀能认出来，那是曾转交过信的驿站老板。此前两人的对话、还历历在目──
…
“对了…小铃，明天你生日对吧？”
“明天的仪式是没法去耶，哎，我腿脚不好上不了山，所以提前祝福你吧。”
记忆中老人往少女头顶轻轻一拍。
“你也终于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大人了，想当年你还只有这么高咧！”
驿站老板笑着比划自己的腰间。
……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明明并未和驿站老板有着过多接触。但记忆中老人亲切的目光，却像是看着自己的亲孙女一样。
僵尸颤颤巍巍地想要抓住脚踝、那副模样竟与他生前递信时有几分相像。
铃兰扣动扳机。视野的一角、青炎旋即在爬动的人形怪物身上爆开。
面无表情。
──或者说，少女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好、现实不断冲撞着视野。心脏在枪声炸裂的瞬间疼得抽搐不止。
肩膀…在上下颤抖。
大脑一片空白。
子弹理所当然地打偏了。僵尸被磨平了上半头颅，伤口燃烧着青炎，剩余部分的躯干则发出凌厉的哀嚎──｜
“抱歉…真的…抱歉。”
明知自己不会被原谅，铃兰还是连续扣动扳机，在之前的基础上又补上三枪。准确到让人怀疑这是否冷血过头。
怪物被炸得只剩从天而降的残骸。
枪声随即引发了附近僵尸的注意，一张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庞接踵而至。鹰眼警戒着四周，却忽然发现、少女再度抬起了重型器械的黑色枪口。
──从街巷中涌出的几具人形，尽管很不想承认、但铃兰心中却默念出名字。
“小铃晚上好咧──！”
…
“嘿，这不是小铃吗？”
路边摊贩的地上摔着一台屏幕的电视机，扭曲的漆黑人形与生前一样热情。
“俺们镇子多亏了你们家保护，回头给捎点礼嘛。一点心意哎，毕竟明儿过就是你的生日，也没啥子可送嘞……！”
嘭、扣动扳机。
…
“喔，是小铃嘞！”
扣动扳机。
“小铃晚上好咧──！”
“明儿过是你的成年礼，大家都会来扯干旦嘞……”嘭。
…
“哎，小铃！──这不是小铃么！”
扣动扳机。
…
“真耶，晚上好啊小铃……！”
嘭。扣动扳机。
…
“明天可是你的专属祭典喔！大家一定会来山上热闹热闹的。”
嘭、扣动扳机。
一言不发，铃兰沉默着低下头。
她是个被人关注就会脸红的孩子。
“晚上好呀，铃…”──嘭。
…
嘭、嘭、嘭、嘭、嘭！
枪声不断响起，在习惯了杀戮之后，渐渐就会麻痹。继而转向于更加精准与高效地瞄准，有时甚至不需要瞄准、少女抬手一枪爆掉僵尸的头颅。
子弹逐步减少着。
即使清空了周围徘徊的僵尸，四下里依旧环绕着浓郁的血腥味儿。
“抱歉。”唇角微动。
声音从少女紧咬之下拼命钻出来，像是要向谁求救一般努力道歉着。
抱歉、抱歉、抱歉。
抱歉抱歉抱歉抱歉抱歉抱歉抱歉抱歉抱歉抱歉抱歉抱歉抱歉抱歉抱歉抱歉。
罪恶感一层又一层地累压上来，在心头添砖加瓦。
──即使再怎么道歉也得不到救赎，自己理应清楚地明白这一点。
但是凝结而出的实质悲伤、以及真真切切的冬夜孤独。纵然温暖的眼泪涌出，也拯救不了渐渐冷漠的双眸。
因此，她才面无表情。
半天前，整个小镇还一片祥和，白雪还在轻吻每个人的额头。但转眼间一切都变了，死亡的猩风令人作呕，周围的妖风在声嘶力竭的嘶鸣。
那个永远温柔而正确的姐姐不在了，那位严肃但是疼爱女儿的父亲也不见了，那个一直被供奉在禅社的舍利塔也在火焰中燃尽了。
她──空摩铃兰──再也没有了可以祈祷的镇子和可以回去的家。
此刻，空摩铃兰作为武僧唯一能做的，仅仅是让曾经亲切温暖的人们获得解脱、就地净化一事而已。
僵尸被净化着，心中压抑的感情也在安葬着。就这样，少女高速清理着周围的街道，在街角渲染出湛蓝色的耀光。
旁边同行的鹰眼本想帮忙，但在白发武僧高效的杀戮下，四周逐渐安静下来。屋檐之上的雪被枪声震落，稀碎的白屑像瀑布一样降在铃兰的脚边。
──白色绒布靴踏足于此，朦胧的姿影高速奔跑着。
她已经迷茫了。那头光艳的纯白卷发悄然融入周围的雪景，无声无息，谁也得不到救赎、谁也无法去拯救。
罪恶感、虚脱感、无力感──皆化作夜空中的大雪坠落。感受着积雪落在肩头的分量，铃兰真想停下脚步。如果一定要背负这些，她也将全盘接受。
《似乎…镇静下來了？》
鹰眼瞥向那个街头的姿影，对方低着头、阴沉的视线被垂落的前发遮挡，──因此完全看不出神情。
但她的侧脸却是如此之苍白，颜色是如此之浅淡，以至于让鹰眼产生了一种，少女即将渐渐消融的错觉。
正当他以为要继续沉默下去时，少女却慢慢抬起头，看向前方的道路。
──她仿佛什么都在想、也仿佛什么都没想，忍住眼泪发出叹息。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是没有看到鹿屋芳吧，但她知道，已经不会再有某个混蛋陪着自己了。
冷风灌进脖颈的时候带来寒意，少女唇角也呼出了片刻的雾气。
“没问题么。”
“嗯──”铃兰哽咽着点头。
然后从迷茫到坚定、就此看向前方。
这条道是前往下一座结界石的捷径，她顿足了片刻，踩着血洼继续行路。
鹰眼甚至能感觉到，少女在不知不觉间的转变。这样的变化令这位镇魂师心中，升起了片刻的感慨。
《差點忘了。》
──她本不该是承受这些的年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