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垣地区《七音舰》属──”
“天巡门学院:《行政令》。”
楚原昼亮出了手中的令牌。
那是一件古老的木刻名刺,之上绘有半朽之树和云中苍龙的图案,位于中心的〖天巡〗两字格外醒目。
在漆黑夜色里,木质的表面有种微妙的圆润感,反射着周围的光泽。
伫立在玉门关下的三人,影子因为来自四面八方的光线而聚成一团。
“在下楚原昼。奉镇魂塔之命前来讨伐九尾,希望可以入城。”
此言一出。
周围的僧人武僧们一时间哗然,表情有些微变。继而窃窃私语。
为首的门卫僧侣先是一愣,接着连忙吩咐下手去城内上报高层。并示意镇魂师三人在此等候。
作为镇魂塔派来讨伐九尾的特派专员,楚原昼作为“人类最强”的英雄事迹,在场的释迦队僧众都有所耳闻。
远处,有人在窃窃私语:
“那个镇魂师,虽然在看见他的特别行政令时就想到了……”
“……难道是伪造的?”
“不,也许是贫僧记错了。”
隔了一拍后,武僧用嘶哑的声音低声说到──
“炎之镇魂师。”
“……?好熟悉的名字。”
“首次现身于十三年前《第二次北伐》独自斩杀匈奴首领的,就是那个名为楚原昼的镇魂师。年仅十二就创下了讨伐【人祸】的记录,在近几百年来也是最年轻的,记得当时还被民间辟谣。”
十三年前……?也就是说那个男人现在是二十五岁。
确实和他那利刃般凶恶的视线相反,其面貌年轻且充满朝气。
但是,那个镇魂师居然独自狩猎了“人祸”危险度的妖怪?而且还是在十二岁的时候!?
“难道不是谣传吗。谣传……对。说不定是镇魂塔讨伐的怪物,然后让后辈冒名顶替而已……这种博取声望的手法。”
“确实有人如此辟谣,但也有目击者看到了当时的战斗,证据相当之多。”
“──等下?炎之镇魂师……等等,难道是……?!他不去北伐,跑来降娄做甚?”
武僧中有地位较高的想起来了:
永乐十九年参与“成都围剿战”,只身斩蛟龙。而后是鹑首地区“都江堰妖巢”,在后续的水患中力挽狂澜,年纪轻轻便立下饮马翰海之功。
同年的还有,只身一人进入鹑火地区的“百濮密林”,剿灭二十一窟妖魔。全程参与《第二次北伐》和《第三次北伐》。镇魂榜上第一人,万国盛会第一人。
──“人类最强”,炎之镇魂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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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是《第四次北伐》期间,镇魂塔和华夏军队北征讨伐匈奴。本以为帝国境内空虚,真没想到,朝廷竟派了这样的人物。那家伙居然不去北伐,镇守在国内?还来追击九尾?
佛门和镇魂塔向来恩怨已久,当年想传教全华夏,却被朝廷推动了灭佛行动,僧众们自然不会给朝廷的走狗好脸色。何况现在来降娄的是“人类最强”,众信徒的眼神顿时阴沉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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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注解:百濮,现今云南一带。都江堰,即成都都江堰。鹑首地区,即四川、重庆、缅甸和云南北部。鹑火地区,包括贵州、云南南部、安南、真腊、暹罗、老挝、广西西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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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
楚原昼和鹰眼堂堂正正地站在原地,紧跟在身后的纯白少女微微后缩。
仅仅在视野范围内而已,铃兰就已经感觉到了近十位的士兵和僧侣,以及数位武僧的视线──
《为什么……用那种目光。》
察觉到其中的憎恶色彩,少女下意识地将鬓角的白发拢至耳畔,以此来缓解被耀光灼烧时、眼睑的幻痛。
四面八方的“光明”。
──就像是要撕破这份宁静一般,将闭眼后的“黑暗”赶尽杀绝。
“不想看的话也没关系。”
耳边传来熟悉的冰冷冷的语气。
随后,宽大的黑色风衣一下子盖在少女的脑袋上,遮挡住多余的烈光。
楚原昼依旧目视前方。
“接下来恐怕会有点麻烦了。”
“师兄……那些是守旧派。”
“守旧派的家伙。喂,死丫头,那些敌意不是冲着你的,”男人静静地说,“啧…没想到这次讨伐全是顽固的家伙。”
“不妙啊。”在一旁的鹰眼附和。
《守旧派……?》铃兰想起来了,是小乘佛法的派系。
自己和父亲姐姐信奉的都是大乘佛法,也就是“革新派”。与之相对的,则是守旧派。
“就是在你们佛门暗中反对镇魂塔的派系。”楚原昼简单解释道,“你就当被牵连了吧。”
男人一把按在少女的头顶,将盖住后者娇小肩膀的黑风衣胡乱摩挲。
“……好痛!”
“接下来可能会有盘问,做好被针对的准备。”
“知、知道了。”
“说不定会被质疑身份:‘既然你是禅宗的武僧就把整个经文一字不差地背出来’,背完了又要被提问,接着让你在周围人面前,‘脱得只剩内衣进行身体检查’,最后──‘从头上浇下斋酒来找你的茬’。”楚原昼低声说到。
“好、好羞耻!”
“而且还是冰一样冷的斋酒。”
“太可怕什么找茬方式嘞!!”
──察觉男人是在面无表情地开着玩笑,铃兰满面通红地从盖在头顶的黑风衣中挣脱而出。
“而且是在这冰天雪地里面。”
“光想象就觉够冷呢……”
开的玩笑也太不合时宜了吧。正当少女这么想着时,一种安心感和放松感却从心底自然而然地升起。
《是啊、一点也不会冷。》
尽管周围是禅社的僧侣、武僧、沙弥比丘们,投来憎恶的视线。
视线正央的少女,原本也是禅宗的一员,这里本该是最有归属感的地方才对──尽管如此,愤恨怨毒的话语却连绵不绝。
…
“听说了吗,麒麟镇惨案就是他们讨伐不力害的。”
“害死那么多人居然还好意思来这里…滚出去!镇魂塔果然不可信。”
“………………”
明明自己才是麒麟镇惨剧的唯一幸存者和受害者,铃兰想,为什么会置身于加害者一样的立场呢。
所以才会感到难过。
不过。
铃兰的鼻腔里却涌现着很温暖的、黑色镇魂师的衣物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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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股……师父的味道。”
如果是师父温柔的一面就太好了。
“你是白痴么。”
意料之外的嫌弃话语。
“怎么这个时候不开玩笑了啊。先说好,──师父的衣服超臭的,一股没洗过的汗味我、我才不喜欢呢。”
──好不容易少女心泛滥。铃兰黑着脸把衣服摔回一脸嫌弃的男子手中。
“而且是大叔的味道。”
“鼻子真好啊,狗么。”
黑色镇魂师事不关己一般调侃,但语气里冰冷冷的调子深处有种懒意。
“才不是耶。”
“嘬、嘬、嘬……”
“为什么换成逗狗音效了。”
铃兰目瞪口呆。
面对完全放松下来、满脸气得通红的少女,楚原昼的嘴角处浮现一抹难以察觉意味深长的弧度。
也该冷静下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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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而言之。这次和我们一起讨伐九尾的主要都是〖守旧派〗,恐怕他们把你也视作镇魂塔的〖看门犬〗了。”
刚才楚原昼的玩笑都是举例,接下来甚至可能会出现更糟糕的状况。
“两千四百年以来,降娄自治区一直在镇魂塔的管理体系之外。佛门的顽固守旧派使得两边关系一度紧张。”
鹰眼简单说明。
传统的守旧派势力远远更为深厚庞大,在他们顽固的排外思想下,华夏全国的大一统迟迟没有定论。
而如今九尾的存在公之于众,守旧派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干涉镇魂塔行政的机会,一旦讨伐失败就可以理所当然的将灾害损失归咎于镇魂塔方面。
鹰眼看向自己的师兄。
“──若是讨伐成功,佛门正好将所有功劳占为己有,以此来扩大在民间的影响。所以我们从一开始就不受待见啊。”
黑色镇魂师接着解释道。
荣誉、排外、狭隘、苛刻。
周围的视线仿佛要将三人扎穿。
“那个是……”“那就是镇魂塔的人类最强……?看上去也就皮囊不错。”“传闻立下饮马翰海之功的男人,看样子也不过如此!”“我们堂堂释迦教居然要与这种人为伍………!他们可是麒麟镇惨案的元凶。”“若不是镇魂塔将九尾引到降娄,又怎会出现如此惨剧。”“害死那么多人居然还好意思来这里…”“阿弥陀佛……所以要说保护民众还是得我们正统的──!”
窃窃私语、窃窃私语。
尽管在场的佛徒和围观的民众用杜门方言骂个不停,但听懂内容的铃兰还是逐渐勇敢地忍受着抬起了头。
《好难过,真的。》
明明自己也是佛门弟子,但从四面八方扎来的视线,却在撕裂着所剩无几的归属感。
“镇魂塔的看门犬。”她听到有人在这样暗中讥讽。
《印象中姐姐……还有老爹都不会给人那么狭隘的感觉,从小到大接触的其他前辈也都是爽朗开阔的信徒。》
完全不一样,少女想。
但即便是这样也可以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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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被她认定为师父的男子、正一脸堂堂正正的表情如此说到。
“这下误会闹大了。”
楚原昼的瞳孔逐渐尖锐。
据说,镇魂塔正是几天前造成麒麟镇惨案的罪魁祸首。也有相当一部分人认为正是镇魂塔将九尾引到了降娄地区,造成了如此大的骚动。趁此机会,禅社守旧派向镇魂塔这边恶语相向。
“就算被当做[看门犬],那也是能够驱逐野兽的勇猛烈犬,和只会在菩提树上面叽叽喳喳的[麻雀]有着本质区别。”
男人的声音里有些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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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羽毛的雏鸟,瞳中倒映出的是两只看门犬的身影。
即便失去归处的巢穴,从树上摔落至地面。即便胸口上满是血污。
即便如此。
她也努力地试图站起身,忍受着其他麻雀的目光,追逐着、向杀害了亲人的“狐狸”──发起复仇。
没错,从有那样的觉悟开始。
她就已经成了烈犬们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