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细雪纷飞。
壮丽的玉门关被建造在仿佛切开山峦般的地形上。而在其城墙内部则延伸着以黄金灯笼为主基调的街道。
七条中央参道贯穿城镇、汇聚在最中央的凹陷区域。那里是佛门的广场。
──整座城市都仿佛以广场、这一接见之厅而建筑的一般。曼荼罗的金色花纹、在大地上螺旋延展。
越界的光芒正不断灼烧着少女的眼睑，这样的城市、让人连一点闭眼后的黑暗都要赶尽杀绝。
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记得──忍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的视线，铃兰再也绷不住神情。
她的眼中只有担忧。
雪寂静无声地落着。
──在这个被众人目光所淹没的空旷瞬间，广场中央的黑色镇魂师、与莽汉般强壮的老者对峙着。
“〖…………你倒是比你那葬身火海的师父更讨人嫌啊，”老人威严地笑，“十年前那个懦弱的小鬼居然是当今的[人类最强]，看来本座我也是看花眼了。〗”
黑色镇魂师微微抬眼，锐利的视线让铃兰都怀疑会不会瞬间刀剑相向。
“〖滚吧，看门犬。〗”
用着带刺的说法。那一尊巨大到无边无际的法相开口，声浪滚滚。
──伴随着梵唱，天空中的金刚怒目虚影更加生动，眉眼更加栩栩如生，佛脸也更加凶恶了。
率领着全称为“禅宗释迦武装部队”的威严老者，对着众人如此宣告道。
“〖这里不是你们能待的地方。〗”
然而，黑色镇魂师没有理会。
“奉镇魂塔总帅──空宗观心之命前来歼灭九尾。”楚原昼犀利地抬眉。
“〖空宗观心……？喔、那位人类三大捷的英雄，二十年前指挥降娄开拓战的总帅、话说他还没仙逝啊。〗”
摸着磨损了的战斗袈裟。
“〖看门犬的主子就该早点超度，想用空宗观心来吓唬我还早得很呢……！这里可没有拥护镇魂塔的革新派。〗”
就在繁华广场的最中央。
──这位禅宗的金色法师过于公然地叹息道。
“〖你们镇魂师不过是顶着妖怪讨伐欺世盗名的[看门犬]而已，这个煽动群众饲养他们的[主子]，真是狡诈。不知道他怎么能活到现在……啊、佛祖的慈悲是无限的。但是那位大人的加护，没有给你们这些蠢狗的份。真可怜、无知和无信仰本身就是大罪！！〗”
淡然的声音。
──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老人操控着巨大的法相接着说道。
“〖所以，你们都该死。〗”
“………那个！！”
铃兰知道她的声音在颤抖、肩膀也一瞬间猛然收紧。
明明自己只是个局外人，根本不关自己的事，自己也没有插话的余地。
可是那些脏话也太不讲理了、明明同为佛祖的信徒，可是他为什么对镇魂师们说出那么难听的话。
──热血翻涌，心脏狂跳，她瞬间从威压的束缚中挣脱了出来。
从之前开始就一直忍耐……！污蔑镇魂师们是麒麟镇惨案的罪魁祸首就算了、刻意转移矛盾狭隘偏激就算了、仇视怨敌的目光也就算了……！可是。
“别太过分了！！”
铃兰大叫道。
音量大到足以让广场上聚集的各大释迦队和数百上千的武僧一愣，仿佛让喉咙嘶哑一般、强烈地振动声带。
“禅宗…绝不该说出这么过分的话！不信任镇魂塔怎样都好、但我佛慈悲绝不是那种狭隘的慈悲！这只不过是打着佛祖名号的你们自身的恶意而已…！！”
──缺乏想象力的〖狭隘〗、〖苛刻〗、自以为是的〖命题〗、空洞的〖术语〗、被篡夺的〖思想〗和深处的〖恐惧〗。
“你们这样对得起佛祖的慈悲么、还称得上是侍奉之人么……！？”
少女脑中闪过的种种词汇，化为夜幕下的飞雪铺天盖地。
印象中的释迦教不该是这样，铃兰硬着头皮斥诉着，忍受着从四面八方而来的压力，接着眼前一片空白。
──就连一旁的楚原昼和鹰眼都不禁微讶地向她瞥去。
“〖………………！〗”
灰色的视线。
被上方威严的守旧派的视线看着，被天空中巨大的法相瞪视着。一瞬间、铃兰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全身都被束缚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那不是因为被恫吓。
──而是因为对方看向自己的视线，和看着人类的视线相差甚远。
没有感情。
金色法师老者的俯视没有感情。
……本以为会被瞪着。
但实际上，高大的莽汉听完后连一丝一毫的表情都没有变化。周围的温度也在群众的怨念中骤然下降着。
“………………！”
铃兰霎时间注意到了，自己的认知已经有了极大的偏差。
自己的话他根本没听进去。
“这个女孩说的根本不是人话”──对眼前这位大法师而言，从最初开始铃兰的话就没有听的价值。
对方只是单纯地审视着她。
“没见过的面孔啊。说起来、镇魂塔那儿派来的看门犬不是只有两只么，什么时候捡了只乱吠的小杂种啊……？”
这一次，不是法相在雷音大作。
转过头去、老人用恶毒的口吻向阴沉着脸的楚原昼询问身份。
“……喂，秃驴……！”
楚原昼终于被挑衅到了。
──黑色镇魂师的手腕处缠绕起森然的杀气、不过在他进一步行动之前，纯白色鬈发的少女抢先挡在那里。
隔在目光交锋的两人之间，铃兰像是要保护什么一样拦在楚原昼眼前，第一次与大法师正面对峙。
“容我自己来说…………！”
纯白色的长发上沾满了雪，夜幕下少女抬起头时的侧脸，在金光照耀中一如滟滟的琥珀酒、透明而无畏。
她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音量，站在世界中央堂堂正正地宣告到。
“…………来的路上就一直听大家说，是镇魂塔把九尾引来造成惨剧的。可是在这里、我要说，不是那样的！正因为有他们拼命保护，作为麒麟镇惨案的幸存者、我才能站在这里说话。”
“在那之前，我也是禅宗的武僧，跟你们同样是侍奉佛祖的一员。甚至同样有跟他们对峙，妨碍了九尾的讨伐。然而这样的我依旧得到了原谅和救赎，这不正是能体现禅宗的慈悲么？不顾立场和主次，合力讨伐大敌九尾不才是现在应该做的么！！”
──此时此刻，少女已经完全意识到了，如果不是当初自己替“扮成姐姐的九尾”挡下了黑色镇魂师的一记试刀，恐怕就不会有现在的状况。
城镇覆灭的悲剧也许就不会发生。
所以，铃兰仰视前方。
“…………如果真要怪罪的话、那就归责于我好了！跟镇魂师大人们没关系、是我妨碍了九尾的讨伐，真要说起来造成麒麟镇惨剧的是我才对耶！！是我自己…………！让老爹、让镇子的大家……！这是我的罪过。要骂要嘲讽都冲我来好了、不要再……用那种污蔑的话语了。”
视线开始模糊、眼角似乎有什么液体上涌。回忆到了痛处，少女拼命忍耐着自己的胆怯与懦弱。
然后，勇敢的视线咬住前方。
四周一时间安静了。
──雪无声无息地凋谢着，阵风席扫着所有人眼中映出的小小身影。
不知是不是错觉，淤积在胸前的什么一下子通畅了许多。
这已经不是什么恶语不恶语、污蔑不污蔑、狭隘不狭隘的问题了。
铃兰认真地凝视前方。
──这是勇气与觉悟的较量。
如果放在以前，她绝对不敢再那么多人前大声宣告。她就是一个很容易就会害羞怯弱的孩子，向来如此。除非必要、否则绝对不会站在世界中央。
但自从遇到楚原昼一行人后，渺小的火苗正在少女心底熊熊燃烧。
──在未来、火势将越来越来越大，融化掉这四方的积雪和山巅的寒霜，甚至将一切困境和黑夜都化作燃料。
不过，那是未来的事项。
现在的她，紧盯着前方的金色大法师，上方是山岳一般压来的金刚怒目法相。后者正用威严的目光审视着她。
仰视与俯视之间，雪无声地落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