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巡门学院，墨子装备部。
今天的部长、榊塔高玄先生的上眼皮也在隐隐跳动。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两边都在一起跳着。
左眼皮跳的原因他倒是有些眉目，其一是盗的肚兜得手了。
草莓样式的、像是小女孩才会穿的款式。其所属的主人是某个明明二十多岁了还像个小鬼似的女导师，在装备部一众有着“特殊癖好”的秃子们间常年保持着超高人气。
虽然被抓住的话指不定一顿暴揍，但手中现在的草莓图案确实是少女心的证明。就是那个什么来着？暴娇、对、又暴力又娇小的人设简直不要太可爱。
──想到这里、榊塔高玄先生一边严肃地吸了一鼻清香，一边扶正眼睛架。
他的眼睛是那种典型的阴沉死鱼眼，其中的青色瞳孔如同蝮蛇般牢牢锁定猎物，因此在部员之间常年有着“鬼之部长”的外号。
出生于名门望族、业绩一向优异的他只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对外貌远小于真实年龄的女性有着超乎寻常的好感。”
──尽管这将是他今天最后一根头发被连根拔起的诱因、但现在的榊塔高玄先生并没有意识到临近的中年危机。
喔、对了。
说到左眼皮跳，原因还有其二。
那就是───｜
“禀告！最后一道工序结束、阳电子炮外部载体已组装完毕！！现在正在调试中、请指示！！！”
在他眼镜倒映的清光之前，全体机组人员正在车间里热血沸腾地改装某样漆黑的巨型大物。一时间机械臂溅射出熔接焊花，耀眼的光芒照亮了所有人的所戴着的金属护面罩。
钢块……？棺材？
──不了解状况的外人看到这一幕，确实会这么认为吧。毕竟是毫无材质美感的暴力器械、向周围四射着液凝气。
部长浮现出自信的笑容。
毫无疑问、那是墨子装备部这两周以来的集大成之作。
那是高方半丈、长约一丈的重型集装箱、其外部的合金钢板采用了多重加固回路来进行灵气涂装。
尾部外围两端搭载了十门厚重粗暴的推进喷口，能够在启动的一刹那间达到亚音速！设计时预计高温的尾焰能够在云层间拖行长达二十尺的轨迹吧。
──如同天降的陨石一般、体侧也有六对飞行翼，专门用于空中滑翔。
光是从上方坠落的恐怖动能就足以砸死百年种怪物了………不过墨子装备部的秃子们可不满足于此，因为这座导弹一样的钢铁集装箱并非为此而生的。
若真要说起来───
这座“钢之棺”中承载着男人的浪漫。
仅此而已。
从棺首的部分极为高调地探出六根[阳电子光栅聚能炮]的灵气炮管，内置了核心灵石、光刻的纹路闪耀无比。
收束的激光即使对于千年种也能造成毁灭性打击、在输出方面装备部的秃子们一直自信满满。
不过。由于技术原因，这门大杀器的聚能技术和储能技术都不成熟。
目前只能灵气跃迁一次。
一旦启动就无法停止、直到燃料耗尽之前都会持续聚能、直到炮管过热。
既没有功能性也不具实战性，但在装备部的壮汉们眼中只要够炫、够酷、够耀眼就行了。
半融化的炮管可以直接分离机体，毕竟没有储蓄能源，“火箭喷口”和“滑翔翼”这种外搭载也随时可以解除。
──说到底，这些还只是一次性的金属外壳呢。真正的技术结晶还在机体的深处沉睡着、引擎尚未爆鸣。
榊塔高玄先生知道那是什么，所有的装备部成员也都心知肚明。车间里的肌肉男们、眼中都带着雄心壮志。
传奇武器之一，“斩尾刀”。
──所谓“斩尾”，是对古代为了讨伐超大型变异体[尾兽]所打造的一系列超规格刀剑的总称。
现今保存在镇魂塔的大概仍有上千柄，也多用于封印目前尚无针对之法的其他非物理特性的妖物。
随着时代变迁，斩尾刀逐渐成了封印的载具或者珍贵的藏品、灭绝于近现代的战场，并伴随尾兽的消亡而淘汰。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榊塔高玄先生自信地回想。
两周前、因“奎之封印点”的九尾分身外逃，用于封印其分身的斩尾刀也随之崩坏成残缺的古物。
虽然古物损坏很可惜，但斩尾刀本身的储量供大于求。因此受某位黑色镇魂师的委托，装备部很轻松地通过了对“奎之斩尾刀”残骸的转移认证。
从三垣镇魂塔取得了断刃碎片。
不过由于缺乏古代技术无法维修，装备部的秃子们干脆就把男人的浪漫全都贯彻其中、重铸了一把新的机械斩尾刀──并把暴戾感发挥到了极致。
丝毫不考虑使用者是否顺手。
嘛。反正这架机体也是某位黑色镇魂师暗中定制的，相信那位“人类最强”一定能驾驭吧，扣动扳机的激光炮之类。
一边想象着使用者挥舞这件杰作时的英姿、榊塔高玄部长面带幸福地凑在鼻子前吸了一口柔软的草莓肚兜。
当然了………！
──这是在距离墨子装备部车间的正门、被八王寺班一脚踹开的三秒之前。
右眼皮跳动得越来越厉害了。
足有一尺之厚的钢制合金门在下一刹那间浮现出崩坏的裂纹───
＃
“““拔他头顶那根叼毛！！！！”””
──然后、在装备部全体肌肉大汉目瞪口呆，停下手头工作的情景下。
为了抢夺出席点数的学生们、争先恐后地杀进来、将榊塔高玄先生作为中年男人最后的倔强给连根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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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尾刀？”
睡眼惺忪的铃兰呢喃着问到。
此时距离前往静夜山脉的讨伐长征，还有些缓冲时间。由于玉门关没有白昼，因此生物钟难免有些紊乱。
不过之前在鹰眼的建议下、镇魂师一行人决定先暂作休整。早在前来玉门关的路上、他们就已经两天没合眼了。
因为跟禅社守旧派彻底闹僵，连合适的落脚点也没有，就那么阖上眼睛。
等少女在屋檐下醒来时，视野的一角、漆黑碎发的男子正轻轻呼出白雾。
“字面意义针对尾兽的武器。”楚原昼耐心回答，“之后会空投过来，一把封印过九尾的古物。已经坏了，也不知镇魂塔那边有没有修好。”
“……这样啊。”
──肩头抱着缠绕绷带的七枝刀，他的思绪看上去飘向了很远的地方。
雪寂静地落下。听说鹰眼在准备着战前的符咒和其他消耗品，暂时见不着那个金色的踪影。
两周前。临行时，为了以防万一、楚原昼委托了装备部的各位对斩尾刀进行修缮工序。虽然同为传奇武器，斩尾刀的实战性能远不及七枝刀，但那是因为前者是专门针对超大型妖物而设计的利刃。在与涂山尾兽的战斗中尤为高效。
作为九尾讨伐的替代品。
“传奇武器嘞。”少女目光炯炯地望向天空，“真厉害的样子，师父你要提着那个上战场么？有点期待啊。”
一边说着，铃兰一边想象着黑色镇魂师提着两柄古刀大战九尾的英姿。
“不是。”
“……什么？”
“那个是专门为你准备的[空投]，你现在连把趁手的武器都没有吧。”
既然都已经宣言要让少女给出终结九尾的一击，那么只能如此。用针对尾兽的刀剑来挑战位于千年种巅峰的九尾，唯有如此方有一线胜机。
“哎……哎哎？”
终于反应过来。铃兰一下子清醒了，纯白的鬈发像是受惊一般跳起来。
师父说的没错，现在自己的戒刀基本报废，一直借用师父的枪械也不太好。
“计划很简单。你来使用传奇武器，宰了九尾。”楚原昼若无其事地说到。
“虽然师父说的好像很容易一样……但那是传奇武器咧……！”像我这样怎么挥得来呢，小绵羊担心的就是这样的问题。
毫无自信。
──说到底，由自己来给九尾最后一击什么的。虽然是很感激，但她心底很忐忑，就像苏醒在漆黑的云巅一样让人找不到实感。
此前被金刚怒目法相用重力压过的肩膀，还在隐隐作痛。
“你学过用剑的吧。”
“基础的有。以前武僧修行的时候为了取得佩戴戒刀的资格有学过……！但问题……不是这个。”
“问题是什么。”
“……就是、那个，”铃兰像鱼吐泡泡一样找着措辞，“因为是英雄使用过的古董所以会很紧………………！”
“别紧张。”
楚原昼注视着她躲闪的眼睛。
“……我用不合适，还是师父…………”
声音愣住，少女突然停下来。
男人的指尖弹出一小团墨蓝色的火苗，照亮了她视野上方的迷茫。
“听好了。”
楚原昼面无表情地比了个手枪、让食指的“枪口”轻触少女的额头。
让闪耀的“子弹”飞出、正中少女的眉间。瞬间的风压旋开了额前的卷发。
──四下里寂静无声，然而这片刻的微光却让师徒两人的思绪连接起来。
“从现在开始，有些事情。”他说，“只有你自己才能做到。”
只有自己才能……做到。
“也许现在的你还没有背负一切的觉悟。”楚原昼说，“但现在我相信你终有一天能取代我成为下一任[最强]。”
“最强…………感觉好遥远啊。”
遥不可及的名字。
对于少女而言，那是尚且没有任何概念的词汇。为什么会有“人类最强”这种模棱两可的称号呢？就像是在彰显着某种孤独的倔强感一样。
与之相比，“人类最强的弟子”这样的称号也同样不会有实感。英雄和英雄的弟子，嗯、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但是你要记住，判断一个人的强大与否永远不是外在。而应是内在的觉悟与气场。很久以前，我的师父说过这样的话的，现在由我来告诉你了。”
“师父的师父…………？”
“注意了。”男人像在传承着什么一样说到，“想象很凶很凶的暴风雪。”
“……嗯。”铃兰按他说的，想象很凶很凶的暴风雪。乖乖闭上眼睛，静静地深吸一口气，把其他的忘得一干二净。
于是她变成了空白。事物顿时浮现出来，她和过去的自己共同享有着夜空下的所有屋檐和所有白雪。
玉门关的街头和巷尾、包括长河般蜿蜒的明灯在内、连同她的影子在内。
“某种情况下，命运这种东西类似不断改变前进方向的局部暴风雪。”黑色镇魂师对迷茫的少女如此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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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种情况下，命运这种东西类似不断改变前进方向的局部暴风雪。
你变换脚步避开它，不料暴风雪就像配合你似的同样变换脚步。你再次变换脚步、暴风雪也变换脚步──如此无数次周而复始，恰如黎明前同影子起舞。
这是因为，暴风雪不是来自什么地方两不相关的“某物”。它是你本身、是本身内心中渴望的变革。所以你能做的，不外乎乖乖地跨入暴风雪之中，捂紧热量一步一步从中穿过。
那里面大概没有太阳、没有月亮，没有方向、有时甚至没有时光，惟有碎骨一样细细白白的“寒冷”在高空盘旋──就想象那样的暴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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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兰想象那样的暴风雪。白色的龙卷风浑入粗硕的缆绳直挺挺拔地而起，向高空伸展。记忆的碎片朝她这边步步逼近，她可以间接感受到风压。它即将把她吞噬。
空荡的金属音在心底回响。
铃兰确实地感受到了暴风雪，迷茫的世界里什么都没有，连复仇都没有。
“但在那样的暴风雪中，却有一股火焰在眉间燃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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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那样的暴风雪中，却有一股火焰在眉间燃烧着。那不是来自于外界的什么、那是你自身。那是你自身的灵魂在燃烧。
楚原昼静静地说着，在少女光洁的额头上绘了一道护身符。
护身符熊熊燃烧，墨蓝色的火焰像是要渲染夜色一般格外耀眼。
黑色镇魂师继续说道───
传说中，每个人的“灵魂”都在与“肉体”相互燃烧，而从这种燃烧态中诞生的…………则是“意识”。古人认为，想要维持甚至是激发意识的潜能，就要让自己的灵魂燃烧得更加猛烈…………从中激发释放的部分，便是“灵气”。
虽然古代的学说放在现代稍有偏驳，但灵魂燃烧理论确是整个言灵系统必不可少的部分──即便身处于怎样的暴风雪中，我们的灵魂也在燃烧着。
“燃烧………”
人的意志力、也就是觉悟和勇气，很大程度上决定了灵魂的燃烧状态、反之亦然。也就是说想要获取庞大的灵气就需要与之相应的强大意志。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在要求你这些的原因。
＃
“这些只是基础理论，但我要教你的、是从我师父那里一脉相传。”黑色镇魂师轻点少女的额头，“接下来我会分出一部分力量，助你开辟丹田。你现在是运气后期，筑基成功便可导入言灵，这是你成为镇魂师的第一步。”
“丹田是人体内部最大的灵气聚集地，分为上、中、下三处，我已经在你体内留下了言灵的火种，引导你开辟第一丹田。能不能觉醒言灵，靠你自己。”
“那灵魂燃尽了会怎么样？”
“……就像普通人一样死掉。”
男人的回答晦暗而轻飘，像是万人坑里冰冷冷的废墟断墙。
“像普通人一样啊。”
原来如此，铃兰笑着抚摸自己额头上镶嵌的火焰，但笑着笑着嘴角就逐渐被暴风雪冻住了。眼中闪过落寞之色。
“真好啊，”她说，“能像普通人一样死掉。”
──曾经的她也只是个普通的少女。不、可能稍微不那么普通。不、也可能很普通吧。
毕竟若是去掉了武僧这个身份，铃兰只是个普通少女。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上过镇里的义务高中、然后对帝京抱有幻想、喜欢的歌姬是谕夜───就是这样普通、也从未背负过什么东西。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如果不是因为九尾、也许她已经成为了传承僧女、和姐姐还有父亲一起生活在故乡的小镇吧，那也许是有几分无聊和不甘、却不会有任何孤独的日子。因为还有某个叫“鹿屋芳”的混蛋陪着自己。
那样真好，铃兰现在有点怀念了，雪花位于所有的天空和所有的大地之间，随风吻在人们的脸上。
命运的暴风雪终将席卷一切。
可是，即便如此。现在唯独有一件事绝对不能妥协。堵上一切的勇气和觉悟，也绝对不能在此处退却。
“我知道了，师父。”
沉默了良久，铃兰再次目光炯炯地抬起头，桃色的双眸闪着清光。
空荡的金属音在心底回响。
“我会努力像普通人一样死去。”
＃
连同灵魂都燃烧殆尽，在暴风雪中像个普通人一样追逐光热直至死去───
听上去似乎也是浪漫的活法。
不过那对于未来的炎之镇魂师而言、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是的。
至少、在和自己敬爱的“姐姐”相拥之前，名叫空摩铃兰的少女绝不能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