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前。
──鹰眼刚刚结束与禅社方下层武僧们的私下交涉。
因为之前的麒麟镇事件，还有师兄一剑斩法相的事迹，镇魂塔方非常不受待见，但鹰眼还是凭借自己独有的人格魅力和诚恳的亲和力、与之交涉着……那武僧最终满面通红地别过脸去、装出不耐烦的嫌弃表情、眼睛不安地来回瞅着将斋酒递给了他。
“区……区区镇魂师而已、！别、别会错意了！我等才不会原谅呢、这只是佛祖大人的慈悲而已！！好好拿着吧！”
手中捧着经书，天台宗的武僧像是勉为其难大发慈悲一样说着。
而在她面前，金发的英俊镇魂师眯起眼睛露出了极为温和的笑容。
“是啊。非常感谢………感谢佛祖大人赐予鄙人此世的慈悲。”
虽然只是奉承的客套话，但他嘴角漾开的笑容却并未说谎。鹰眼对任何事物都深怀敬畏之心，和谐共处便是他的处世之道。
正因如此、即便在禅社守旧派和镇魂塔交恶的情况下，鹰眼依旧能找到人际关系的突破口、与落单的武僧交涉。
夜幕下大雪纷飞。
与武僧道别后，他将在整个玉门关城内购来的补给──食物、灵石、保暖物品以及刚才的斋酒──接连收纳进储存用的〖空间符〗。所有的道具都被逐渐没入符纸内部的亚空间中。
作为使用符咒的顶级镇魂师，这并非难事。鹰眼淡然地踱步。
整个玉门关防线灯火通明。
若要说来、这座禅宗的边塞就宛如漫长雪夜中的金色星河，点缀在辽阔的漆黑大地之上。
──这里是没有白昼的永夜。
受到前方静夜山脉的“小型黑洞”、“死星”、“灵粒风暴”的多重影响，周边山地千万年间都没有阳光照射。
恶劣的环境使得玉门关的守卫异常艰难，终年的冰雪覆盖在广阔的土地。
而根据调查，九尾现在就沉睡在静夜山脉的最高峰、《天山》的某处。恐怕是在利用这道天险补完残缺的本体。
──之前与镇魂师们交战的“九尾”终究只是个残缺的分身，那个传说中的怪物远比人类想象中要更为棘手。
静静地抬头，鹰眼望向天空。
高耸的城墙足有百丈。之所以采用如此建材的防线、而非结界，是因为在古代有着更具威胁的存在。
畸变体：“涂山尾兽”。
具有高度智慧的、超大型妖物。
每一体都是千年种起步、并且可以通过尾部分裂、形成类似于出芽生殖的幼体。后者会迅速突变为新的尾兽。
据记载、尾兽天生就拥有统帅低阶妖族的能力。而鹰眼他们此行要讨伐的九尾，正是所有尾兽的母体和起源。
──在遥远的古代，正是这群特殊畸变体率领的妖族狂潮，使得商朝覆灭。
而在一千年前的传说级讨伐中，镇魂塔与佛门合作成功封印了九尾，最终将其余的尾兽诛杀殆尽。这类妖族的存在也就此成为了古籍上的图画。
所以，鹰眼默默地想到，此行的歼灭任务承载着几千年来的使命。
“时代已经变了。”
──如果是楚原师兄的话，想必一定能够办到吧。
如此想着，鹰眼三步并作两步登上了高耸的城墙。轻盈的动作行云流水、数百张风衣上的符纸凌空飞舞。
蹬墙的时候有留意不被佛门的武僧守卫发现，隐匿的身影在夜幕下攀上了瞭望台的墙垛、然后就此止住。
从两侧延伸出去的阔道上、有着线性排开的木制城楼，里面晃动着人影。
环顾四周、暂时不会被发现。
他站在高处，俯瞰整片雪原。肉眼只能在漆黑的大地上捕捉到些许轮廓，远方有着古代战场遗留的残破遗迹。
“《……那星回月隐的千年流逝，星变昭示万物。归来将引来四方的诸侯，正是春秋与战国……叫它们聚集征战。》”
“《旌旗林立，血流漂橹……诸星归还正位。》”鹰眼低念着古代的译文。
＃
“《众目睽睽，多如海沙。》”
＃
“……多如海沙？”
《太子史纪》战国篇的残缺页。
──其末尾处最后关于九尾的记载。
在过去很久远的时候，他曾有幸阅览镇魂塔的各项古籍的译文，其中这篇记忆中的词句又再次浮现于脑海。
如果“星变”指代的是九尾、“诸侯”指代所分裂的尾兽。那么“诸星”所指代的、又是什么呢………？那句“多如海沙”？
这样的问题，在鹰眼的心中挥之不去。紧闭的双眸也在微微颤动。
迎面而来的暴风雪越下越大了。距离联合军出城讨伐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天空中似乎涌现出了某种异样。
城垛边缘的积雪在微微震颤……越来越频繁、接着雪块从高耸的城墙向着灯火通明的街道坠落───
躁动、躁动、躁动……！
有什么东西正在从远方逼近。潮水般疾涌的轮廓沿着山脊向下俯冲。
不对劲！！！
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鹰眼警惕地召唤出了言灵“暮羽”。三折的反曲弓在一瞬间就位！紧接着、青紫色箭矢刺破天空。
──也正是在这一刹那。闪耀的黄金瞳在黑夜中绽放，男人睁开了双眸。
束状的光纹从虹膜深处延展……海量的信息流顺着世界的倒影涌入大脑。
言灵“暮羽”的志异之术、是能在箭矢上搭载各种各样的语言信息。现在，刚朝远方疾驰而出的金色箭头、正在不断传回一路中侦测到的音频和图像。
思维以扭曲的姿态缠绕着，视角以独有的姿态飞速拉扯着………鹰眼俯瞰着箭头所至的皑皑尽头。
然后……在雪原的地平线上。
──他看到了那个。
自上而下俯冲的漆黑妖潮，横跨了沿途的碎石、冰尘，暴雨般密集的蹄音吞噬着前方的残垣断壁───成百上千的诡谲光点染出一片猩红的大海！！！
空气中嗡嗡嗡作响、声浪已经先一步冲击了城墙……！怪物飞奔发出的震动轰鸣声让整个玉门关防线都瞬间警醒。
城楼上的僧人和城下的武僧们一听，顿时脸色大变！沉重的钟声震荡着四方的屋檐，将人们的睡梦击个粉碎。
“妖潮……！是妖潮！！”法师的表情错愕，如此声势浩大的袭击在最近十年间还是头一次目睹。
““准备防御！各释迦队把城外的佛龛都开出去！！结界盾全范围展…………！””
开。话音未落、他的声音就被正上方的阴影所吞没了──！小型的冰山呈锥型扎进城楼，如同陨石将周围的一切都冲压成飞溅的碎片、和血肉的黏浆。
──坚硬冰山的一半没入墙体，面朝外端的尾部则散发出森然的清寒之意。
鹰眼听见从侧方不远处擦边的巨大冰块，英俊的眉毛逐渐在雪夜中凝结、整个人的表情都凝固起来。
城下一片混乱。不过他清楚，经验丰富的玉门关很快就会整合御敌。
唯一的问题是…………。
《为什么是在这个时候……？在即将出征讨伐九尾的紧要关头……？还有冰山、是从什么地方投来的……？》
显然现在袭来的这一批妖潮，正是前几日向静夜山脉集结的吧。如此一来也就不难推理出眼下灾乱的幕后主使。
＃
《……先发制人的“下马威”……》
《还是说“声东击西”……？》
＃
鹰眼眉头紧皱！
因为就在下一刻、飞去雪原的箭头探测到了某个暴风雪中的超大型个体。
洪亮的金色天体悬挂于半空。
──茫茫黑夜中，那个存在就如同日轮般耀眼……！硕大的狐尾丛生着荆棘状飘逸的长毛……！背脊上高耸的万千刃刺、似切开暴雪般剑指天空。
山岳般硕大的“个体”、目测高度在一百尺到一百二十尺之间，光是长着痴愚巨口的首部应该就有城墙的一半高度。
涅白色的铠甲罩住了面部和脊背的蔓延区域、骨骼上表面的细纹致密而又带着森严……！头部的五官被铠甲所笼罩、其下是刃山般开合的巨颚！！
鹰眼的视线顿时锐利了。
──仅凭那样的上下颚恐怕就能将足有二十丈厚的城墙犁穿、绝不能让那种恐怖的鬼东西靠近玉门关！！
＃
古籍中、关于尾部镶嵌着明亮天体的超大型妖族的记载只有一种。
“似龙、似蛇、似蜈虫……”
覆盖着密集飘逸的雪白兽毛。
──其尾部的巨型利刃、则是被称为“涂山剑”的兽毛凝结体。
＃
不错，那样的妖怪只有一种。
尾兽、而且是最初级的“一尾”……！从母兽分裂后瞬间就能成熟的幼体。
──当他窥见它时、它也看到了他。
隔着遥远的雪原与妖潮，人类与千年种相互对视了、鹰眼愣住动作。
下一刻！巨大的碎冰伴着深黑凝重的阴影迎面砸下！！那暴虐的生物竟斩断山脉上的冰岩、以横扫的尾部将其远远拍来──！！！
──被反侦测了！！鹰眼暗道不妙，连忙运劲朝城墙的侧方跳开……！下一刻他的心中涌起另一种崩坏般的预感。
远程陨落的冰山、在半空中从尾部开始分裂出细纹……！断成了改变轨迹的两部分、碎裂开的坚冰已经把他的闪避路径给牢牢锁死了───！
＃
金色镇魂师即将被碾为齑粉。
在今夜的黑潮中，冰山就此陨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