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个黑暗的地方。
没有上,没有下,没有左,也没有右。
既不冷也不热。
就是这样的地方。
我能感受到那孩子的死亡,临终前被肢解的恐惧,还有引擎声无休无止的轰鸣。雪花夺走着它残存的体温。
“──是那些余烬,灼烧了你吗?啊,可悲的孩子。”
────【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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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千年前的一个夜晚。
夜幕下,一架由奴隶抬动的步辇沿朝歌城大道向南驶去。一钩弯月悬挂在西边的天空,如猫爪般纤细。
随行者簇拥在巨大而厚重的金色步辇前,喉头微微抽动,嗅着车上某个倾国倾城的美人若有若无的体香。
他们被一种桃色的情绪笼罩着,脑海中只有亵渎的念头,但对方是“王”从苏氏部落带回来的妃子,世间尤物,仪态天成,大概因为是异族,有着一头金丝般雍容华贵的长发。
这些人浮想联翩,画面已经逐渐转变成了尤物的蜜饯,大脑沉溺在欲望的洞穴里无法自拔。
随行的众人间唯一没有波澜的,是一名童女,她肤色白皙,身穿白色窄袖裙,长长的金发束于脑后。
童女赤脚而行,面无表情,不知在思索什么,一双金色瞳仁只是静静地盯着前方……她丝毫没有理会其他男人脸上如痴如醉的潮红,神色平淡。
若是硬要寻出表情,恐怕只有女童那透着血色的红唇了。她嘴角微微翘起,勉强称得上在微笑,却也若隐若现。
大路两道有灯光,但仍然黯淡。
前方的奴隶手持火把,光芒映在女童的脸上,摇曳不止,把白皙的肌肤衬得益发红亮。童女的眼睛一直盯着南方。
那是陪妃子嫁入安阳城的胞妹,才十岁的年纪,便已是有些惊艳,有着激发男人蹂躏欲望的脸蛋。若再过个几年,不知道宫中又会出个怎样的美人。
可惜了,是个傻子,痴痴呆呆的──跟个木偶似的,脑子不太正常。
忽然,前面的奴隶猛得止步,伸腿向童女脚下绊去,趁机在她柔软的臀部上摸了一把……金发童女一个趔趄,向前重重摔倒在地。
“你怎么了,己二娘?”拿火把的侍卫眯起眼地问道。他是故意的,这小女孩他眼馋了好几天了,此前多次动手动脚她也不反抗,对男人的恶意视若罔闻。
“怎么,还想等母狐来扶你不成?”另外一名举火把者说,“快点起来,最近帝国闹狐灾,小心别被捉了去。”
奴隶们抬的金色步辇吱呀呀地驶过童女身旁。她并没有起身,而是两手和双膝都撑在地上,眼睛直直望着前方。
“你怎么还不起来?”绊倒女孩的男子回头看了一眼,确认金色的步辇已经走远,便壮着胆子把粗糙的一只手掌伸进她的衣裙里去,尽情抚摸着。
侍卫等不及了,呼吸越来越粗重,欲望流淌在每一根血管里……!但被上下其手的金发女童依旧眼神平静,盯着南面城门的方向。
“你们没看见那个吗。[降调]”童女问道。
“啊?你在说什么?”尾行在队伍后方的两名男子问道。
他们看到同伴的禽兽行径后停下脚步,着了魔似的冒出“分一杯羹”的漆黑念头。──三个男人一齐朝南边的天空瞥了一眼,果然什么也没有。
随行的男人们对金发女童衣衫不整、逆来顺受的姿态已经心照不宣,“别闹了,哪有什么东西!”其中一人厉声说着,手掌动个不停。
天上只有一弯月牙,近乎朔月。微弱的光线连月光都称不上。火把顶多能照亮前面几尺的范围,而路边的灵气长明灯,在深夜里散发着沉默的橘色光晕。
金色的步辇和簇拥它的大部队,将几人甩在后面,径自缓缓向前驶去。
“己二娘,你是不是又在琢磨些无聊的事,想博取妃子的欢心?”绊倒金发女童的男子说道。另一个恶狠狠地吐了口痰在她脸上……金发女童连擦都不擦,眼睛依然盯着南城门的方向。
“那边,有妖怪喔。[降调]”只见她瘦削的身体衣衫不整,指着天边。
“少吓唬人了!这里可是我大商首都,妖魔鬼怪岂是想来就来……?喂!”
男子正要反驳,金发女童突然瞳孔一缩,朝妃子的金色步辇追去,──三名在埋头苦干的商朝侍卫追不上,下半身两条长腿一条短腿都还晾在外面。
“她要干什么?难道是告状……!”他们脸色一僵,女童一窜就溜出了几百尺,消失在模糊的夜色中,感觉根本不是人类的脚程。
“该死,别让她跑了!”
此时,另一边的金发童女已经追上了妃子的步辇,以瞬间的速度出现在深夜的人群中,轻声说道:“姐姐。[降调]”
人影的突兀现身让所有侍卫都吓了一跳,但意识到那是己二娘、而且还是光着肩膀衣衫不整的己二娘后,都以目瞪口呆的表情看过来。
封闭的辇似乎动了一下。
“嗯……”一个美人睡意朦胧的声音传来,“什么事?”
“有团奇怪的云雾正从南边飘来。”
“是吗……?”窗帘一挑,妃子露出倾国倾城的脸来,看到胞妹身上凌乱的样子,眼神没有任何变化。
妃子朝南方望了一眼,“嗯。”
“……一群卑贱的蝼蚁!”她金色的眼眸闪了闪,露出嘲讽之色,“停车,正好有些饥肠辘辘了。”风中的声音妩媚动人。
“王妃娘娘,究竟是什么事……”持火把的随从问道,他以为王妃是因胞妹被辱的事而勃然大怒了。但接下来,金发美人说的却是:“──熄灭火把,别动。”
“可王妃娘娘,奴才们赶时间……”太监话音未落,喉头滚动,旋即被妃子打断。
只见金发美人露出妩媚的笑容,以一个极为夸张的姿势低声道:
〖“【嘘,谨言慎行。】”〗
数十支火把一灭,道路两旁的明灯也随之黯淡,四周立刻陷入一片黑暗。昏暗之中勉强能分辨出彼此身体的轮廓……!能听见的声音,只有身旁之人的呼吸。童女和妃子似乎能看见正在接近的东西,──其余人却一概茫然。
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借着星光,周围物件的轮廓终于模糊可辨。男人们个个屏息凝神向南望去,终于看到了那个──
一开始如青黑色的雾霭,朦朦胧胧地在地上像云一样翻卷。渐渐地,云团向眼前逼近,还带有一点微弱朦胧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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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另一边,直到女童消失,落在队伍后面的三名男子,感觉到了异常。
云团一步步接近,里面似乎有东西在蠕动。而当那黑雾的轮廓也逐渐清晰起来,三人终于看清了,吓得差点尖叫。
是无数的妖魔鬼怪。
独眼的大秃头山鬼。
单脚的浑身毒瘤的恶犬。
双头的长脖女人。
长着猪一样漆黑鬃毛的蛇。
插着四只人手四只人脚的凶恶猪猡。
独角的巨大蜈蚣。
双角的巨大蜈蚣。
牛一样拉着车的漆黑蜘蛛。
眼睛长满蛆虫的马面男子。
爬行的僵尸。
乱舞的僵尸。
无面的僵尸。
仅有一张嘴的恶鬼。
脸长在脑袋后面的大型虎妖。
只有一颗头在空中飞舞的鬼。
浑身躺着黏液的不明生物。
长身鬼。
短身鬼。
从画中溜出来的薄纸片般的鹿妖。
长着翅膀的残缺人彘。
在地上爬行的无腿狼。
四臂月魔。
手持眼珠子走路念着咒语的妖魔。
浑身爬满婴儿的女鬼……
飘飘摇摇,群魔乱舞,所有的妖怪一齐向眼前逼来。每只手中都拿着一样东西。这只拿妖怪的是人手臂,那只妖怪拿的是人腿,还有一只拿着人头,再有的拿着人的鼻子、扯烂的耳朵、连着血淋淋头皮的黑发,黏糊糊的肠子,不再跳动的心脏,鼓鼓胀胀的胃、腐烂的牙齿、女人鲜红的嘴唇……
三名男子的膝盖瑟瑟发抖。“妈呀……!”男子大叫一声,刚要逃走,便被大秃头山鬼从上面伸下来的右手揪住领子,张开血盆大口猛地咬住。
“是人!是人!是人!”
“好……美……味……啊。”
“吃……掉……他……!”
“吃……掉……他……!!”
妖魔鬼怪立刻笑着向男子们聚拢。
咯吱、咯吱,群妖吃起来,人的眼珠子被挖出来。一只鬼把嘴贴在男子的屁股上,一股脑儿把肠子吸出来,大口吞噬掉。另一只鹿妖则顺着手指尖嘎嘣嘎嘣咬碎每一寸骨骼。
眨眼间,三人高亢的悲鸣低弱了,消失了。不久后,连骨带肉一块咀嚼的声音才终于止息。
“真……好……吃……啊……”
“啊……好……吃……”
魍魉魑魅散开后,地面上只剩下刚才还穿在男子身上的窄袖便服碎片和一汪血迹。不止血肉,连头发和牙齿都不剩下,这群妖怪就是如此地饥渴。
“可是……怎么……还有人的气味啊……”
“嗯……嗅到了……”
“肯定……哪个地方……还有人。”
“啊……啊!在……那边……!”有只小鬼高叫道。
它们的目光沿着大道,锁定了远处停下来的队伍和妃子的金色步辇。
侍卫们也看到了冲来的妖潮,在黑暗中发出悲鸣,吓得丢盔弃甲撒腿就跑,背车的奴隶们因为戴着脚链,所以只能绝望地被黑云所吞噬……看着众人被吞噬,金发童女没有露出丝毫惊恐,在城市月夜的混乱下依旧目光泰然。
终于,有只牛头怪注意到了那座步辇和静静站着的金发童女。
窗帘拉开,倾国倾城的美人露出一张有恃无恐的脸来。
“王……王妃……!”
“妲……妲己大人……?!”众妖魔感受到步辇内释放而出的庞大妖气的一刹那,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金色的明眸抬起,像是一轮火炬。
“敢吃我的人,胆子不小啊。”金发美人呵呵地轻笑了起来,清脆的嗓音中带着一丝甜腻……!一丝沼泽般的杀机。
“小的不知!小的不敢!!娘娘饶命……!!”魍魉魑魅们匍匐在地。
“──谁允许尔等聚集在城里的,定的规矩忘了?”
“小的们……只是来开点荤……!饥不择食。”
“放肆。不是准备了酒肉池林么,何来饥不择食一说!”妲己面露狰狞地瞪大眼睛。
“能在酒肉池林开荤恶都是大人物,小的们只能吃点残羹剩饭,实在不甘……况且,帝辛大人也默许了──”
为首的牛头怪话还没说完,脑袋就已经被削掉,只剩下断掉的脖子还在喷出浓黑的血……!谁也没有看清金发童女的动作,她的手中突然出现一柄青玉长剑,手腕猛地一抖,黑血撒向地面。
“喔?帝辛?意思是……尔等的耳朵只听首陀一族的话,却听不见我等的命令喽?”九尾眉头动也不动,鲜艳的红唇却仿佛在宣告杀戮,笑容越发娇艳了。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魍魉魑魅们露出惶恐的神色。
“王妃娘娘饶命!!”
“说了多少次,别让人族知道我等的存在,别让他们抓住把柄……是把本宫的话当耳边风?嫌弃酒肉池林的残羹剩饭?怎么,区区蝼蚁也敢越矩……?!”
放下窗帘的王妃下达命令:
“本宫乏了……八尾。杀光。”
话音刚落,金发童女身影一闪,拖着涂山剑,一头扎进妖魔群中。顿时,惨叫声四起。
在她身后,一条蓬松巨大的狐尾冒出,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第四条……八条带着金属勾刃的狐尾宛如孔雀开屏,在高速下剧烈抚动,拖拽出残影。
“──别!别杀我!我可是帝辛的属下……!妲、妲己!你难道欲与首陀一族为敌?”
“呵呵,那又如何?”金发美人的声音从风中传来,“真是有够拖后腿的,也是时候推翻这个王朝了。”
越是潜伏在人类社会,就越是明白,伪装是有极限的。
大多数怪物愚昧无知,目光短浅,且对弱小的人类认知不足,狂妄自大,即便伪装起来,即便建立的王朝,那又如何。
这固然能统治一时……但总有一天,弱小的人类会发起反扑。
是的。
人类口中的商朝,其实是妖怪奴役统治人类的黑暗时代,并没有古籍中记载的那样光辉。
这是属于黑暗的时代,人类唯一的价值便是被奴役,被交易、进而当作牲畜一样饲养然后食用。
妖怪们在三垣地区东北部建立了首都“朝歌”,并由当时最强的千年种──【帝辛】所统治着。
这其中,许多千年种开始模仿着人类的模样出现,笑容诡异而恐怖。更有甚者幻化成人类男子与女仆联姻。
但我明白,伪装终究是有极限的。
自泥泞中诞生,腐烂的尸骸,枯萎的树木,丑恶的气息,形成了那残破的蛹,然后包裹诞生的黑暗生物。
那便是“妖怪”。
在漫长却也说不上漫长的岁月变迁中,我们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我们妖怪──”
“到底是什么?”
……
这个世界,总是这样的。
遇到新的事物,才能理解过去的事物。
起源于祸土的我们,第一次感受到了整个世界的异样。
和“今天”相遇,才能懂得什么是“昨天”;和“早晨”相遇,才能明白什么是“夜晚”。
在此之前,黑暗支配着整个世界。一瞬间,各种各样的东西出现了,每次睁开眼,世界都在改变它的形态。
重复着明暗变化的“天空”。
阳光倾斜而下,映照出泛着碧波的“大海”。
落在“大地”上的“雨水”。
还有从中出现的“生命”。
万物接二连三地出生,又从未间断地凋亡。名词不断地出现在脑海里……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是如此度过的。那么有何意义?
──“我”的出现意义何在?
妖怪是混沌的化身,在此之前,没有任何的个体思考过这样的问题。我们为何而存在?难道仅仅是因为存在而存在?仅仅是要将世界毁灭么?
然后有一天,“我们”中的某一个体突然意识到──
思考一旦开始运转,就停不下来。当“我们”开始“思考”时,曾经被忽视的问题便接二连三地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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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是“建筑”。
这个荒凉的世界中,存在着某种并非妖族也并非人类所能完成的建筑,看守着这些“建筑”的生物一言不发,机械的在“建筑”内壁刻画着什么图画。
在“我”还没有“建筑”这一智慧的概念之前,华夏的大地上已经能一窥那高耸入云的宏伟巨物。
“〖恐惧〗”。
只要一窥见它,脑海中便会被这样的认知给覆盖。换而言之,那不是生物也不是物件,而是从诞生之初就镇压妖族的“某个东西”。
那十三座建筑就像是某种至高的存在宣言,在整片华夏大地上遍布,并随着时间的推移逐年休眠。
没错,是在“休眠”。
一年两年也许看不出来,但每过百年,“恐惧”便会逐渐减弱镇压妖族的力量,这种感觉,就像是它们在呼唤什么存在回归,呼唤的那个存在或许终将回到华夏,给予我们更加深邃的恐惧。
尽管曾经的“我”没有时间概念,但是那十三座高塔毫无疑问是随着时间推移而召唤的“什么”,妖魔依旧漫无目的的四处游行。
直到。
某一天,“人类”开始出现了。
这些直立行走的生物,聚集到塔周围,带着一无所知的笑容和强烈的感情,出现在了原野。
从那时起。
时间才开始流逝。
只要看到那些直立生物,所有的妖怪都会第一时间被植入名为“人类”的概念,进而对其追杀捕食。
与其说是〖本能〗……不如说是〖世界的意志〗在从中作祟吧。
妖怪以世界的秩序、生物的思维为食。而人类作为具有高度理智的生物,自然成了妖怪的最佳饵料。
吞噬的感觉真是愉悦,脑海中会不断浮现出新的词条和概念,就仿佛黯淡的世界终于有了色彩一般。掀开他们的头盖骨,其中蠕动着各种各样的回忆。
不过。
在此之前,人类是从哪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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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开始这些生物甚至没有眼睛也自然没有任何视力,恐怕是因为之前生活在黑暗的地底所以不需要吧。
但他们很快就进化出智慧的眼睛。
而这些人类的快速繁衍,那些建筑也开始庇护它们,开始凝结什么,那凝结的事物,就像火焰,将靠近塔的妖族,无一例外全部都化为了灰烬。
他们感谢塔的庇护,宣誓为看守“恐惧”的存在效忠,即使那些存在一言不发;随后他们很快联合所有的塔下民众建立了自己的国度,抵御妖怪的侵袭。
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发明了如今言灵术和结印术的基石【甲骨文】和【金文】,并驱逐歼灭妖族,夺回了大量的土地。
他们将过去所发生之事称为〖历史〗,称此时为〖夏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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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人类。
不知不觉间,这种有智慧的生灵让“我”第一次有了熟悉感,彼此之间有什么相似之处。也就是说,观察人类,实则是在观察自己。
人类将这种感情称之为“爱”。
──所以,“我爱人类”。
注意到这份情感,或许离找到世界的答案又进了一步。
“我”时常会化身为人类的一员,模仿他们的喜怒哀乐。那有时是可以理解,有时却无法理解。
比方说,如果他们的孩子死了,父母会很难过──这很正常,毕竟延续生命的存在消逝,是损失。
但若是家中老者去世,人类同样会哭泣──真是无法理解,明明损失的是毫无价值的存在。年迈的人类会浪费家中的食粮,理应舍去才是。
人类的情感还真是复杂。
鉴于如此,有时我会当着母亲的面把孩子吃掉,再询问她的感受;或是给她牺牲自己放过孩子的选择权,以此来证明母爱的伟大。
亦或是让人类将自己的至亲煮成肉羹,再观察他们绝望品尝的神情。
若是一旦我悲怜放过,他们便会忘记刚刚的一切──奉我为主,为了生命愿意奉献廉价的自由。
原来如此。
这就是……“爱”。
我或许找到了诞生的意义。
──〖我〗爱〖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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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样宠爱着他们的日子,在某一天忽然结束了。
某个至高无上的主宰者,以神明的姿态挺进了华夏,造成无差别的屠杀。
──第一天灾【“暴君”】。
只要远远望见,脑海中就会被植入这样的名词,如山如海、其漆黑的势潮甚至会引发地鸣,满天的陨火,像是要点燃黎明,划出一道道炽热的轨迹。
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万年种那超越一切的规格,古老的它究竟存在了多久呢?百万年?千万年?等途经的灾难停息后,而就最终结果而言,夏朝轻而易举地灭亡了。
那之后,十三座建筑又开始了〖休眠〗,但这次的召唤更加的强烈,看守者的存在也随之消失。
天灾的降临,让华夏土地的污染更为严重。一批又一批的千年种横空出世,奴役了人族。依靠吞噬人类,有的妖怪逐渐获得了智慧,并模仿人类建立〖商朝〗。
妖族在三垣地区东北部建立了首都“朝歌”,并由当时最强的千年种──“帝辛”所统治着。
自此,人族长达五百五十年的“奴役”开始了。
这其中,许多千年种开始模仿着人类的模样出现,笑容诡异而恐怖。更有甚者幻化成人类男子与仆人联姻。
──看着这群自己的同类、似人非人的怪物,我感到一丝厌恶。
人类是我的东西,谁也别想夺走。只有我,才有资格宠爱人类。
它们没有任何资格!能与我、这个从诞生开始赐予人类悲怜的救世主相提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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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当我第一次遇见帝辛之时,“母后”与“父王”,那些推举我的不洁之物开始欢呼雀跃的讲述这两个词汇,我开始化为“妲己”跟“纣王”彻夜畅谈,就像之后人类史书中记载的,帝辛沉迷于美色那样。
人类有史以来面对的两体【准天灾】──〖“九尾”〗和〖“相柳”〗结盟了──在而后几千年的记载中,双方的名字分别是〖尾兽一族〗和〖首陀一族〗。
但时间证明,即便是相同的诞生方式,相似的根源,再怎么亲密的情感,还是相互无法理解。
囚禁的爱与放纵的爱,终究不能混为一谈,两族最终还是决裂了,在朝歌,我们的子嗣开始了无休无止的争斗。
华丽的殿堂毁于一瞬,我们必须吞噬对方。
与此同时,大地上,十三座建筑的呼唤最终得到了回应,名为〖西岐〗的人类国家突然出现,人类再次活跃,与之而来的就是炽热,焚尽一切的炽热。
那些奴役人类的妖族,被屠杀,被净化,被镇压,在华夏全境毫无抵挡的败亡了。深邃的恐惧,弥漫在所有妖怪心头,面对那个存在的时候,眼前只有死亡。
我与那道火焰相遇朝歌。
在朝歌的殿堂中,与帝辛一同遭遇了那道“火焰”。
此时我们才意识到,我们在朝歌所有的子嗣,全部都被剿灭殆尽,不知是出于什么情感,我们袭向了那个存在,那个禁忌的存在。
结果就是帝辛与我,被当众灼烧,毫无反抗的当众灼烧,火焰从内而外焚烧了朝歌的殿堂,在宫殿巨柱倒塌之际,最终逃离了那片火海。
那个存在,再次唤醒〖恐惧〗,尾兽一族开始了暗无天日的逃亡。
在十三座建筑的注视下,隐藏起来的妖族们,被一个个抓出来,屠杀并净化。
不能停下,停下就会死……直到斗转星移,我们停下脚步,十三座建筑不再〖休眠〗,但也不再让妖族恐惧,而仅仅只是庇佑着土地,变成了〖高塔〗。
那个存在、那个男人……应该也一并随着时间消亡了吧。
我再次出现,再次来播种我的爱,一如从前。在历史被重新书写的现在,在商朝也是人类的现在,我将播种我的爱,一如从前。
我等尾兽一族将成为复仇的黑影,成为放纵人类的存在,一如从前。
而人类的传承如影随形,余烬仍未中断,那个禁忌一般的“东西”手中火焰一路传承了下来,在黑夜里熊熊燃烧着。
老实说,我不确定那个是不是“人类”。
即使被〖那个东西〗门斩过,而后几千年里被镇魂塔一路追杀到四岛,分尸,残骸按照二十八星宿封印在华夏各地,我依旧不能确定那个东西的本质。
唯一感到的,只有继子们的火焰,那些灼烧〖我〗等美丽皮毛的“阳炎”。
是那个东西的余烬。
那个东西就是火焰的源头。我说不清它是什么,但它绝不是人类也绝对不该是人类。历史称它为“炎帝”,但它同时是“黄帝”,是“蚩尤”,三位一体。
它是传说中的“东皇太一”,是史书中的“周天子”……它是从帝京天空划过的“永素穹星”……是高塔的“代行者”……是某种远古的东西,即便是我从封印中苏醒的一千年后,也同样如此。
总有一天,我要杀了那个东西。
尽管我仍不清楚它的本体。
虽然那道火焰一定早已衰落。
即便如此我也要找到。
然后──将其扼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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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吞噬了那个少女的姐姐,毁掉了她的一切。
〖我〗能隐隐约约嗅到,她身上有它的气息。
并与此同时,期待着她终有一日能站在自己的眼前──〖爱〗是相互的,正如同光与暗在黄昏中彼此缠绵。
“我们”要让它的余烬熄灭,“我们”要……!掐死那个畸形的神。
……
〖我〗在一个黑暗的地方。
没有上,没有下,没有左,也没有右。
既不冷也不热。
就是这样的地方。
──我能感受到那孩子的死亡,临终前被肢解的恐惧,还有引擎声无休无止的轰鸣。雪花夺走着它残存的体温。
那个东西的余烬,再度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