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一如往常的从天空落下,大地渐渐被覆盖。
铃兰的注意力因山脉早晨的落雪而一时中断了,眼神漫无目的看向脚边。
调整着呼吸,她放下了手中紧握的尚且沉寂的斩尾刀,将其立于身旁。
刃口的银色锯齿充满了暴戾感──可以想象其层层切割时的场面。
因为没有扣动扳机,引擎处于熄灭状态,那时轰鸣的咆哮,就像是泡影,如今只有寂寥无声的雪在夜幕飘荡。
一段时间、少女闭起眼睛只是侧耳聆听着声响,声响渐行渐远,驻营地中营火的噼叭声,远处释迦队中交流的琐碎声,都在落雪中逐渐远去。她深吸一口气,将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腔。
然后。
向前一步大幅度挥斩长刀。随着刀身产生的气浪,掀起周围的雪,形成蒙蒙雪尘。
顺着刀身的牵引。
“──轰無無無無無無無………!”
旋斩踏出───!!
少女闭目倾听着引擎激活时所发出的噪鸣声、无论何时都那么纯粹与美。最后放任自己,顺着刀的引导,躺在扫起雪尘的地面、思绪也逐渐散开。
☰☰☰☰☰☰☰☯☰☰☰☰☰☰☰
铃兰是作为降娄自治区、小镇禅社的武僧降生的。她自幼起便接受了各式各样的熏陶,对于美的意识非常高。
在禅宗的核心观中,佛祖的慈悲让这个残忍的世界诞生了“美”、也就是人追求的一切美好事物,而对应的核心教义正是至高教义──正精进:即摆脱烦恼与丑恶,成为更加美好的自己。
年幼的铃兰、虽然敬畏佛祖,诵读教义──但所谓“美”究竟是什么,谁也答不明白。
尽管。
大家用笃定的语气纷纷说道:
“──我佛慈悲,创造了这个既残忍而又美丽的人间。一切贤圣,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
“而信奉佛祖的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去顿悟空门,以此来精进自己。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美好。”
尽管大家都是这么声称的。
可少女只亲手掘出了“残忍”。
“逆来顺受,一切皆有因果,凡事皆有报应。世间残酷,便要忍耐。”外金刚部院的教长总是这么说。
从外金刚部院选出,六岁的她就进入地方观音院进行作为武僧最基础的学习。出于对姐姐诺兰的向往与对母亲的憧憬,迫切想成为独当一面的传承武僧、因此少女比任何同龄人都努力。
八岁时母亲为了保护镇子牺牲了的噩耗,让木讷的少女日夜以泪洗面、泪水让她愈加想要实现母亲的遗愿──想要加入释迦队,遏制惨剧再次发生。
很努力、非常努力,虽然愚笨但是废寝忘食地把教义的每一个篇章都记住───努力迎接着十二岁时的考核。
如果考核成功的话就能成为释迦队的预备武僧。然而现实却失败了。
比同时期任何孩子都要努力的她,修行成绩比任何孩子都要优秀的她──却被刷下了场。
住持考核的僧人,当时带着怜悯的目光,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你与佛无缘。”
真是让人无法理解。
#
以此为契机、十二岁以前的梦想、在观音院教长的怀疑的目光中,和同期生幸灾乐祸的低语中,就这么被轻而易举地宣判了死刑。
就这样。
在现实与平凡的日常中,琐碎与寻常的交谈中,铃兰抛弃了理想。
再也没有从前的积极,像是要逃避过去的失败与遗憾那样,想要去府学、去大城市进行新的生活。
因为无论何时落空感都在心底,只能一边笑着一边抚**口的刺痛。
毕竟抛下过去就会一身轻松。
在绝对的命运面前,努力连湖中泛起微不足道的涟漪都算不上。
所以曾经的她一度选择放弃,很少拼尽全力。
她惧怕失败,也畏惧着成功。如果幼时的自己、在大火中握住了即将远去的母亲的手,──而不是观望着她的背影,世界是不是又会不同?
她想要去触碰那只手,但实际没有那么做。她是一个很容易怯弱的孩子。
#
铃兰以这样的状态来到了十八岁。
再然后,突然有一天、成为了黑色镇魂师的弟子。
至今所修行的一切全都舍弃,曾经被尽数击碎,在炽烈火光中燃烧殆尽──
这是〖选择〗,亦是〖被选择〗。
──踏出至今关键一步的少女,挥斩的瞬间寻回了曾经的锋利,失败与成功早已不再重要,她完成了一次蜕变。
对于那妄图追求之物。
还有那妄图守护之物。
以及那妄图撕裂之物。
对此铃兰从没有多说过什么,也没有更多的言语去表达。
她的回应就仅仅是、在桃色眼眸中闪动着信念而已。也许现在还不够坚定,但是倔强的生长,正如不灭的日轮在日食时依旧燃烧吧。
铃兰抚摸着胸口的护身符,暗暗平复着荡漾起来的思绪。
那是母亲的遗物。
──随身的锦囊挂包里,保存着一片龙鳞。
如今在少女的心中,有一把散发着青色火焰的美丽长剑,斩击在上面留下不灭的剑痕。
那是令她决意踏上斩妖除魔之路的,对于一名黑色镇魂师的飘渺憧憬。
铃兰绝不会忘记那一日所见的美丽景色的。终有一日、她也将向着自己的师父靠近、追上他的背影。
因为世界是残酷的。
──所以才需要忍耐。
纵使被曾经视为归宿的释迦教除名,但那样对现在来说也无所谓。
毕竟还有人在赌她赢,在信任着她,在注视着她呢。
有时命运就是这样,当你打开门扉时,身后来时的大门会随之关闭──至始自终你也只有一条路可走。
可对铃兰来说只要那样就好。
#
呼。
#
“集中。”
低语着、她在大雪中站起来,脱下了吸饱汗水与雪水还有泥水的外衣、犹如抛弃一般的脱下。
裸露出因汗水而发亮的肌肤。只靠绷带藏起小有弧度的胸部。
虽然多少有些不体面。但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确认伤痕的康复状态,崩坏的金身时刻在提醒着自己已经失去了作为武僧的资格。
──绷带和师父缠剑的是同一种,触感也比想象中的细致。
雪落至肩头,化成流水。本该寒冷的环境下,全身的血却像是沸腾着,体温也居高不下,而那滴流水早就化作雾气发散而去了。
自从玉门关一战后,少女的体质也发生了某种变化。虽然说不上来,但一进入战斗状态就有种恍惚感。丹田深处,有股青色的怒火在燃烧。
☰☰☰☰☰☰☰☯☰☰☰☰☰☰☰
现在时间是早晨。
虽然静夜山脉终年黑暗,但若按照正常计算,其他地区的灿阳正在升起。
于是,夜色下。
铃兰再次架起修长的机刃、回忆起过去的感觉。
首先是自己之前所挥斩过的最锋利的一刀,正是第一次与尾兽战斗时所挥出的时至今日最锋利的斩击。
九尾讨伐已经迫在眉睫了。在那之前、一定要取回那种感觉。
静夜山脉的重力比正常高出一成,如果不尽快习惯身体的话……肢体的沉重毫无疑问会大幅度地影响作战吧。
况且,按照昨晚师父的说法,人类讨伐军中正隐藏着幕后的奸细。接下来必定会是多方博弈的战场。
对此。
少女脑海中没有过多的概念,唯一能做的只有在整理思绪后,努力去做好战前准备了。
距离再次行军还有空余。
机刃划过空中、汗水四溅。纯雪色的美丽秀发松散了开来。
拨开碍事的头发,少女努力地做着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修行。
尽管师父没有要求。
──但她还是在以自己最笨拙的方式调整着呼吸和动作幅度。
在一旁的黑色镇魂师半眯着眼睛,面无表情地远远望向这一幕。
马上就要抵达天山了,最终的战斗即将开始。
刀锋撕裂雪的呼啸声没有中断,铃兰掀起的雪尘也没有消失。
可是。
那种感觉却并没有回来。
如同字面意思一样没有回来。
☰☰☰☰☰☰☰☰☰☰☰☰☰☰☰
就这样、随着时间推移。
当一夜休整后,人类讨伐军准备重新沿山脉进军时───
僧众们发现了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