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一个时辰后、已经失去净土宗释迦队的人类讨伐军再度踏上征程。
当务之急是尽快讨伐九尾，所以禅社方在沉痛之后继续前进了。
昨夜遇难者的尸体在诵经超度后，被简易处理，短暂哀悼后被置于附近的黑洞中、逐渐沉没在那黏稠的黑暗泥潭中。
肃穆的氛围弥漫在山脉之间，佛龛战车在雪地里留下深邃的折痕。
武僧夹道前进步履沉重，况且忐忑感和紧张感犹如低烧、给予在场的所有人以更为沉重的压力。
金色旗帜呈链状飘扬。
于夜幕下、迎着风雪摇曳。
无尽的黑夜、增幅的重力、危险的环境──即将抵达天山与九尾展开最终决战的前兆──还有净土宗的不明全灭。
周围的一切都让人紧绷着神经、疲惫开始像瘟疫一样在人群中散开了。
尾行在队伍末尾，镇魂师三人远远地注视着这一幕、沉默迈进着。
＃
人类中有内鬼。
尽管嘉摩木贼从旁侧击将这一信息散播出去、但却被法师们以“扰乱军心”为由给否定了。
而木贼最后的证词也被当做是记忆模糊所以不做参考。
而净土宗全灭一事也被禅社方暂且暂定为不明身份的外敌所为、并在悲痛后加强了警戒。
虽然这并不是正确答案，但总归是提高了警戒、各大释迦教的营地也将尽量选在更为集中的地方、增设新的结界。
眼下镇魂师一行人的问题是如何找出潜伏在人类中的内鬼、消除讨伐九尾时的敌方不确定因素。
楚原昼冰色的瞳孔闪过清光。
──既然要调查、首先从时机开始。
先不谈是如何暗杀的、敌方为何正好选择昨晚展开行动──？现在讨伐军还未至天山、提前行动无异于打草惊蛇。在楚原昼的理论中、敌人的目标只有九尾、根本无需对释迦队下手。
原本应该是“潜伏”──“伺机行动”──“在讨伐九尾时制造混乱”──“回收九尾”──这样的行为模式才对。
此为最稳妥、也是最高效的形式。
但是却在昨晚突然行动了。
结合上述推导、只有一件事可能是导火索──那就是、昨晚镇魂师一行人和天台宗武僧的情报交流合作。
也就是说、昨晚我方得知“内鬼”一事已经被敌人暗中监听并得知了接下来的调查计划。而镇魂师这边的情报、促使敌人提前展开了破坏。
昨晚师弟明明已经检查过了四周、这边的情报却还是被监听到了──现在只能如此假设。
敌方的言灵恐怕同时具备暗杀和斥候能力，这是接下来需要警惕的。
再然后是……目标。
为何选择了净土宗的释迦队──？如果真要暗杀的话、完全可以选择从镇魂师据点独自走回的武僧。
如果敌人杀的是天台宗的木贼小姐、则完全可以将此事嫁祸给镇魂师一方，并暗中在禅社方与镇魂塔中挑拨离间。
毕竟那个武僧昨晚可是从天台宗的营地出发、绕过了净土宗的营地与镇魂师一方见面。然后原路返回的。
只要她一死，首先被怀疑然后污蔑的肯定是镇魂师。
况且杀了木贼的话，可以彻底切断镇魂师们的外援──使得无法得到足够的斋酒来排查可疑人物。而她的死也将进一步让内部关系恶化。
虽然背后假设某个武僧的死亡恐怕有些不近人情吧、但是──
这才是最稳妥、也最高效的形式。
然而敌人却并没有那么做。
楚原昼绝不认为对方会放弃这样的良机。根本没必要退而求其次。
固然屠杀整个释迦队破坏了军心、更让局势变得紧张──但这样的行动却不具备实际意义，因为敌人的存在已经暴露了、佛门开始高度戒备──只是暂时不敢认定佛门弟子中有“内鬼”而已。
就算是为了挑拨离间并阻止镇魂师这边的排查计划，也作用不大。
更何况。
明明可以简简单单暗杀掉天台宗的武僧然后嫁祸给镇魂师这边。
但对方却没有这么选择。
楚原昼无法理解敌人会放弃这样的良机。那么答案只有──选择“杀死木贼”会带来不利因素──这样的推论了。
杀死木贼会有不利因素？
为什么。
在行军的路途中、他一直在沉思着这个问题。经过短暂的思维瓶颈后才终于找到了突破口。
答案是：〖场所〗。
人类讨伐军的队伍构成依次是：
禅宗。
法性宗。
法相宗。
律宗。
天台宗。
净土宗。
镇魂师三人。
──其中禅社方的贤首宗队伍因为重新整编所以不计入其中。
如果嘉摩木贼在返回的途中遇害、尽管镇魂师这边会遭到嫁祸──但同时却能大致推导出内鬼的所在位置。
即途经的〖净土宗〗、和最终的返回的〖天台宗〗。
再结合昨晚情报泄露一事，镇魂师这方很容易就能得知──敌方位于最靠近营地的〖净土宗〗──从而展开调查。
再回到现状考虑。
假设对方原本潜伏在净土宗中。
昨夜遇遭到暗杀的净土宗几乎没有任何动静，就后方的镇魂师一行人来说根本没听见任何打斗的声音。
这点结合之前的线索已经可以锁定了，净土宗很可能是从内部攻破的。
＃
如果对方昨晚不行动的话。
那么按照原定计划──镇魂师这边会利用师弟鹰眼的力量将斋酒升入云层制成雪花进行定点投放。
稀释过后的冰体会以难以察觉的形式小范围飘落──这也是为何原计划需要大量斋酒的缘故。
虽然斋酒之雪不足以覆盖全军，但是可以进行小范围的调查。顺带一提此为之前与九尾的对战中得到的灵感。
所以按照原计划，首当其冲排查的自然是净土宗释迦队。
然而敌人却用残忍的手段将整个净土宗全部屠杀，以此扰乱了作战。
──现在。
整个禅社方都进入高度警戒状态，层层的防御结界将队伍四方覆盖得严严实实、甚至从物理层面展开了联动。
雪花飘落在金光流溢的反射盾上，被阻隔后泛起一阵阵光之涟漪。
被摆了一道。
──像是碰了什么碍事的钉子一样，黑色镇魂师轻轻咂舌。
镇魂师一方准备的“斋酒之雪”计划还未开始就已经失败了。
早在玉门关的时候，楚原昼就已经在安排鹰眼筹备斋酒──就是为了如今的调查。他也早就猜到会有内鬼存在。
不过那时在玉门关突然的妖潮，让他临时延后了相关的调查。
其结果就是。
现在的情况陷入了僵局。
──敌方仍然潜藏在暗处、并且已经更换了新的身份混在人类队伍之中。
而我方已然失去反制手段，就连支援的武僧也因为禅社方增强了戒备而联系不上。必须另外寻找新的突破口了。
黑色长款大衣的下摆摇晃着、仿佛能贯穿一切的强烈视线跃向天空。
如果比作棋盘，那么现在毫无疑问──是僵持不下的残局。
楚原昼忽然想起了以前的事。
遥远的过去，他曾和某个位于华夏权力之巅的男人下过三天三夜的棋。
对方是师父的好友、指挥过人类三大捷的总帅──而当时的自己才只是刚刚登上人生台阶的少年郎。
那男人的棋步可以是诡计多端，楚原昼从来都没有赢过一局。拜他所赐，曾经的少年逐渐形成了慎密的思维。
虽然时至今日，自己不能随时保持冷静、情绪失控的瞬间也依旧存在──但总体上还是能顾全大局了。
冰蓝色的视线凝望远方。
必须要赶在──进入天山──并开始九尾讨伐之前把人类中的内鬼揪出来。
但是眼下又该如何行动──？
“…………！”
带着这样的问题，楚原昼的注意力突然因小小的低呼声而分散了。
视线扫去、只见一位有着真白色秀发的少女向前跌倒在了雪地里。
此前。镇魂师三人一直都是沿着禅社方佛龛战车的辙痕前进。雪地里深陷的车辙形成了人能通过的道路、走在里面会相对更为轻松。
远方车轮所形成的辙痕，足有半人之深──再往下就是坚实的冰面和冻土、可以想象积雪的厚度和战车的雄伟。
不计其数的沟壑描绘出一条又一条轨道，杂乱却带着一致的方向。如同夜幕下不断延伸的绘卷。
行走在这样平坦的通道中，铃兰却带着惊愕的表情忽然摔倒了。
她像是被什么给忽然绊住，连机刃都还没来得及支撑就失去了平衡。
沉声跌进了雪地里。
──看见这一幕、镇魂师一行人停下了脚步。
只见冻土层不知被谁挖开、埋了半截竖直向上的竹筒放在那里。
看见那雕刻精美的竹筒，少女最先反应了过来。
“斋酒……？”
深谷般的沟壑里，不知被谁埋放了容易绊住脚踝的竹筒。
黑色镇魂师瞬间明白意识到什么。
“鹰眼。检查四周。”
如此说着，在周围的车辙里还发现了隐藏埋入的其他斋酒──浓度显然已经被刻意稀释过，味道也不再清冽。
然而男人的眼睛却逐渐亮了起来。
“是天台宗的姑娘留下来的。”
楚原昼如此判断。
竹筒出现的位置都是在最深最新的辙痕中──而旧的沟壑正逐渐被雪覆盖，因此可以断定、这些是位于队伍末尾的天台宗释迦教的车辙。
很容易判断是出自谁之手。
“……木贼小姐……？”铃兰呢喃着拾起最后一枚竹筒。
某个天台宗释迦教的武僧还在暗中提供着援助，看来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这些“遗留之物”，简直就像是在传递某种信息一样。
〖地下〗──答案是〖地下〗。
看到这一幕，楚原昼刹然明白了。
既然从空中的“斋酒之雪”无效──那么从地下寻找突破口呢？
禅社方的结界固然坚固无比、能抵挡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但是有一个位置是死角。
那就是每辆佛龛战车的轮底。
佛门引以为傲的佛龛战车、其动力源自于覆盖降娄地区的明王大阵──只要与大地接触就能自由驱动。
但是反之，也必须接触地面。
佛龛战车的下方、基本是不会覆盖物理性阻隔结界的。
也就是说──通过地下的话，能够和某个天台宗释迦教的武僧联系上。
终于找到突破口。线索在脑海中高速梳理……！楚原昼想到了新的对策。
虽然会冒点风险，但眼下的棋盘已成破局。也该稍微────
给敌人来个“将军”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