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拉和缇娜所住的地方算不上多么精致，但至少收拾的很整洁。三四把简单的木头椅子围绕在一张桌子边，火炉上放着陶制的器皿，土豆和芜菁在翻滚的水里咕嘟作响。墙壁上被时光的痕迹熏得发黑。几盏摇摇欲坠的油灯挂在窗边，为小小的屋子提供了一点照明。
“据我所知的这个世界，是这样的。”
米拉从自己小房间的角落里翻出一幅泛黄的地图，在墙上缓缓的摊开。
说是地图，实际上却和徐柑之前看见过的任何一幅地图都有很大不同。它没有寻常地图标记中的山川河流，或者复杂的地名和分界线，这张图上画着的东西很简单——一座座黑色的移动城市的名字，以及它们之间相对的位置。
“我们将我们所生存的土地叫做方之原。”
“在世界前方的边缘，泥土从无法踏足的震荡之海变成可以行走的陆地的地方，是十五座领航城市……它们是指挥城市群前进的心脏，为后方跟随的移动城市提供地面情况的指引和航线的规划，维持城市群的阵型……”
“我听说这些领航城市如同精致的花园一般漂亮。它们是从不停下来的，也不会有展开和折叠的说法，因为处在最前面，所有从崭新的大地上浮现出来的有价值的旧时代残余物，都是它们第一时间收集起来。”
“然后是稍微后面一些的生产城市。它们有的负责铸造金属，有的负责生产零件和机器，农业城市则层层叠叠的堆满了许多层种着各种作物的农场。许多生产城市会停下来展开工厂或者农田，一段时间后再折叠追赶上去。其中还有一些被当做商品集散地的贸易城市……这些城市里的人们虽然不如领航城市的那么富足，可至少也能吃饱饭，有体面的服装……”
徐柑顺着她指着的视线看过去，阵型前方的城市群宛如排成整齐队列的候鸟。
“那这些呢？”她指了指地图下方，与前方那些城市阵列隔着一大片空白的几座零星小城，悬挂在黄色的地图旁边。
米拉露出了无奈的笑容，“这些就是我们了。正式的名称是回收城市，可是在前面那些城市的眼里，这里只不过是随时可能被大地吞噬的垃圾堆……我们这座城市名叫卡拉米顿，古代语言里‘在悬崖的拐角建造的城市’的意思。要我说，其实还蛮贴切的……”
徐柑凝视着泛黄的老地图，一时半会没有说话。
这个在黄沙中滚滚前进的世界……很迷人，但是也很残酷。
停下脚步就会被身后的大地吞噬，因此不得不永远不断的前进，地球人习以为常的寻找一个地方定居下来，发展和耕作，对这个世界的人来说却是无法达成的愿望。
她有些突兀的抬起头望了一下天边，同步轨道上的轮回号飞船迅速以一束中微子作为应答。
“扫描有任何结果了么？” 徐柑问。
“目前观测到的异常地质活动结果被确认为未来可能发生的XN级高等文明灭绝首要诱因，以及导致编号8A115411文明发生XM级社会秩序崩溃的最大可能诱因。对于地壳的扫描证实了行星地质活动的极度活跃，导致地表土地呈现出严重液化的状态。对于地幔的进一步扫描正在进行中，暂未在行星的内部结构中发现任何显著异常。”
“对于地幔的扫描需要花多长时间？”
“已目前的速度，扫描将在24小时内完成。”C-1089的飞船主机冷淡的回答。
无论多少次，徐柑总是会被这艘飞船上带有的仿佛从科幻小说中走出来的技术水平感到惊叹。之前把自己从地球传送到这个世界，不知道跨越了多少光年的距离，现在这么大一颗行星的地幔，说扫描一天就扫描完了……
“接下来会进行地核的扫描吗？”
“飞船的探测器无法在3000公里的距离上穿透重金属组成的行星内核。如需进行扫描，将必须向地核中投放中子结构探针。探针内部自带的航行系统无法在行星内核中工作，因此需要执行官进入探针并使用奇术航行。”
徐柑吓了一跳，“也就是说要对地核进行扫描，我得坐着个探测器进入地心？”
“是的。”
“那还是算了……”少女瑟瑟发抖，她小时候看了刘慈欣的《带上她的眼睛》，直到现在还有心理阴影呢。
看来即使是救世机关的科技水平，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为了确认异常地质活动的发生原因，需要更多信息进行分析计算。”飞船主机这么告诉徐柑，“请进一步收集有关地质变化的传说，来自上古时代的历史记载等等……”
少女在心里无声的点了点头。
意识回到自己所处的小房间内，视线重新聚焦，米拉的声音仿佛遥远的呓语，慢慢的一点点变得清晰了起来。
“……在我曾祖父的时代，从最前方的领航城市到最后方的回收城市之间，有着三千六百公里的广大土地。在爷爷的时代，还有两千公里。爸爸离开的时候，就只有九百公里了。很久以前，当城市群最初起航的时候，一共有三十座回收城市。现在许多年过去，已经有十一座被大地吞没，留下的只有它们的名字……留给我们的空间正在一点一点的越变越小。”
“就没人想到做点什么吗？”徐柑问。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我们正在走向终结，迟早有一天，天下再也不会有一片可以立足的土地。可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呢？没人知道大地为何崩塌，也没人知道怎么让崩塌的大地停下来。”
米拉慢慢的卷起地图，小心的收进柜子里面。
“只要现在的日子能过得下去，大家都没有什么心思考虑未来了。”
徐柑有些不忍心告诉她，这个世界的崩溃来的比所有人预料的都快得多。似乎就是最悲观的人也认为至少还有一代人的时间可以继续在这些移动城市里苟活，没人知道他们只有九十天的未来了。
而时间正一分一秒的过去。
